第43章 困梨
“吃饭吧。”
不等迟凛开口答复,低沉苍老的声音便断了客厅内温馨的气氛。
迟盛扶着拐杖站在客厅口,面色沉肃,不苟言笑的模样让糖糖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失落又有点委屈。
这个爷爷好凶,过年也这么严肃。
“走吧糖糖。”
其实迟盛的阻拦倒也合慕梨心意,她不想和迟凛合奏,这会让她想起前些年傻得可怜的自己。
“好。”
点了点头,女孩同慕梨一起离开凳子,由她牵着去洗手间洗手。
迟凛单手插在裤子口袋,半转过身,望着一大一离开的背影,眸光渐渐有些深邃,涌动着丝许回忆色彩。
十五岁那年,他们举家搬离江城,那时候慕梨刚过完八岁生日,和糖糖差不多高,明明是公主的扮,瓷娃娃一般漂亮精致,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连他的衣袖都不敢触碰。
但他那时盲目地厌恶着慕家,所以她也被牵连。
即使之前并不讨厌,甚至也会带着她弹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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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七,慕梨和迟凛正常上班,也回到栖庭园去住,过年的气氛在高强度的工作中一点点淡了。
海城热起来的时候,毕业季也悄然而至。
五月份下旬慕梨给人事部递了请假单,毕业答辩加上旅行,她请了整整一个月,一直到六月底再回来工作。
迟凛已经习惯了她每天在身边的日子,骤然要离开一个月,他自然是眉头紧皱,面色沉冷,只是终究还是败在美人计下,提笔签了字。
慕梨收拾行李,在卧室里东跑西跑的时候,迟凛双手插着口袋站在落地窗边静静地看着她,镜片折射的光藏住了他眼底的一抹深暗。
等她回来,他定做的婚纱也全部完工运往国内,时间很巧,也很好。
“迟凛,谢谢你帮我改论文,答辩才能这么顺利,我会给你带礼物的,拜拜!”
慕梨收拾好行李,迟凛帮着提下楼,坐上车后,她开后座的窗户朝男人挥了挥手,笑得甜美又欢喜,却让迟凛有片刻的恍惚。
她已经很久没对他露出这样毫无保留,真实又单纯的笑容了。
好像回到了他们刚刚相遇的时候,她还是纯粹又无忧的慕梨。
“嗯,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信息。”
出神也只是瞬息,快到慕梨都未曾察觉,迟凛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眸光深邃又静谧。
即使想将她拉下车拽进怀里,不允许她离开半步,但这冲动被他牢牢按在了心底。
男人的声音清冷平淡,言简意赅,好似并不多在意她的离开。
明明前天晚上折腾了半夜,最后还是慕梨受不住期期艾艾地哭起来,他才放过。
到今天女孩走起路来都还有点不舒服。
“好。”
点了点头,就在慕梨垂下眼帘,准备升上车窗时,男人的手猝然伸了过来托起她的下巴,在女孩错愕怔愣间,薄唇重重地压了下来。
只是不曾深入,甚至没有动作,只是停留了数秒,便又离开。
“走吧。”
松开手,迟凛淡淡开口,而驾驶座眼观鼻鼻观心,紧盯着方向盘的司机立刻应声,发动车子离开。
骄阳当头,黑色的轿车折射着低调冷奢的光,渐渐远离视线。
迟凛却一直站在门口,半晌未动。
原来,离开他的时候她会这么开心。
男人的唇角动了动,阳光也化不去那抹由心底涌上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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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宿舍四个人都请了假,按照之前做好的攻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毕业旅行。
只是距离回海城参加毕业典礼不到一个星期的时候,慕梨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而她的旅行也不得不提前结束。
迟凛放弃报复慕氏不到三年,它便在季远的折腾下走到了尽头。
但是慕梨并不觉得惊讶或者难受,她坐在飞机上,看着窗外一望无尽的洁白云层,唇角缓缓扬起,笑意清淡,却又透着丝许解脱的快感。
结束了。
只是女孩的这份轻松和释然在回到江城的家中时消失殆尽。
推开门,入眼的只有一片狼藉,家中值钱的摆件都没了,落地窗也碎了干净,剩下的都被砸,季远捂着脸坐在沙发上,指缝里不停有血流出,身子低垂,像是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
“爸爸,发生了什么?”
慕梨站在门口,明明是一段不到二十米的路,但中间横亘的不仅是狼藉和阻碍,还有陌生以及恐惧。
因为沙发上的季远放下手抬起了头。
如果不是曾与他一起生活了二十余年,慕梨此刻一定会立刻逃跑。
中年男人的两只眼睛都被的红肿发青,整张脸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牙齿似乎也被掉了,嘴唇周围都是血,并且还在不停地顺着唇角往下流。
“梨梨,一年了,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不过家已经被砸了,你妈妈也不要我们了。”
季远的声音含糊不清,漏着风,空洞的像是从地狱飘来,明明是白天,江城最热的夏天,却让人遍体生寒。
“我,我报警,我送你去医院......”
拿出手机,慕梨的手都在哆嗦,即使泪光朦胧,可她依旧倔强地盯着屏幕,按着数字。
从110,到120,她挨个明情况后,便挂断电话,心情已经稍稍平复,只是依旧不知该如何靠近里面那个陌生的男人。
一年,妈妈的行踪不明,她也从没回来看过季远,却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
“这些有什么用,我得还钱,这房子原本也要被法院用来抵债,现在没了。”
“梨梨,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对不对?”
沙发上的人站了起来,他的腿也被瘸了,一顿一顿,一瘸一拐地朝门口的人走去,而慕梨下意识地攥住拉杆,往后退了两步。
他嘴里的血蜿蜒一路,每开一次口便会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她看得毛骨悚然,胃里也有些难受。
中年男人的手最终按在了女孩单薄玲珑的肩头,看着她下意识地缩着脖子,想要躲避的模样,变了形的眼里便划过些狰狞和血色。
“跟着迟凛这么多年总该有些好处,脖子上的这枚戒指也是他送的吧,价值不菲。”
“你绝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现在咱们能靠的只有他。”
“要牢牢抓住,最好再给他生个孩子。”
男人手上的血腥落在了慕梨白皙的脖颈,尽管话很痛,口水和着血不停往下落,可他好似没有感觉,攥着女儿脖子上那枚戒指,眼里闪动着饿狼一般贪婪残忍的光。
猛地退后一步,慕梨从他手中夺过那枚戒指。
美眸中最后的心疼和担忧消失殆尽,只剩下疏离,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不安。
“你欠了多少钱?”
女孩甚至不愿再唤他父亲,这些年她一点点将季远看透,尤其是过去的一年,公司问题百出,岌岌可危的时候,他没少电话给她,都是让她求迟凛给慕氏注资。
告诉她必须要抓牢这个男人。
在他眼里,自己已经成了一个谋取钱财地位的工具。
但这些慕梨从没有告诉过迟凛,而她相信,季远也一定给他过电话,只是他也没和她提过。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放任不管,由着季远自生自灭。
“高利贷加上银行那边,一起不到二十个亿。”
“不过没事,这些钱对迟凛来不算什么。”
慕梨瞳孔里的光就这样凝住了,接着便尽数消散,只余下一片让人心疼的空洞。
心像是漏跳一拍,在深渊里无尽下坠。
她踉跄了一步,绊到门槛,就这样跌坐在地,即使尾椎骨生疼,此刻女孩的脸上也没有一点神色变化。
不到二十个亿,季远却的好像不到二十块钱。
尽管这对迟凛来的确算不了什么。
可那是他的钱,就算她嫁给了他,他也没有义务替她父亲偿还,而她也绝不会开这个口。
慕梨忽然意识到,或许现在的这一切也在迟凛的预料中,否则他当初不会那样冷漠地撇清关系。
后来是警察将慕梨从地上扶了起来,季远的状态不适合做笔录,他们便在现场拍照,采集指纹,拷贝门口和院子里监控拍到的视频。
120救护车过来后,季远独自去医院,慕梨给了他一张银行卡,里面是她的工资和奖金,以及压岁钱的存款,一百多万,和二十亿相比杯水车薪,但至少能让他解决吃住问题。
至于迟凛给她的无限额黑卡,慕梨绝不可能让季远拿去挥霍。
后来她又跟着警察去物业处调监控。
“慕姐请放心,暴.力催债在我们国家是绝对禁止的,等你爸爸的伤残鉴定结果出来,请再到警察局完善笔录,我们会尽快找到那些人并责令他们负法律责任。”
证据都收集齐全后,两个警察陪同慕梨回到家中,见她踌躇着在门口站了一会,便要往里走,忍不住出声提醒,“慕姐,你一个女孩子要注意安全,这几天最好陪你爸爸在医院,或是住在朋友家。”
“谢谢,辛苦了。”
尽管神色有些恍惚和憔悴,但慕梨还是朝他们弯腰致谢,嗓音透着几分哑意。
“应该的,有任何情况请及时联系我们。”
两个警察抬手朝她行了一礼便出了院子,坐警车离开。
慕梨在一地狼藉和残渣里心缓慢地前行,踏着台阶来到二楼,她的卧室。
或许因为都是女孩子的东西,值钱的也都锁在保险柜里,没什么好砸的,坏的不多,只是乱。
女孩弯腰,从一地狼藉里翻出了她的相册,又轻轻捡起床头柜旁边,地毯上的玻璃相框。
里面的照片是高考结束后她和妈妈一起拍的,眨眼便过去四年。
轻轻将它按在胸前,隐忍已久的泪终是顺着女孩的面颊滑落。
没过多久,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尽管视线模糊,“迟凛”二字依旧挣扎着映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