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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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他印象深刻,大概也是因为他抱慕梨的姿势比他娴熟自然许多。

    明明也没比季琛高多少,那手臂却十分有力,稳稳地托着慕梨,她显然也是熟悉迟凛的,在他怀里手舞足蹈,偶尔还会亲到他的脸。

    明明他才是亲哥哥,也不见她这么激动。

    那时候季琛不懂心里的感觉,大概就像厨房里翻的醋,酸溜溜的。

    在慕家的那段时间季琛很开心,就在他以为自己会留下的时候,季远将他和奶奶单独叫到外面,带他们逛街吃饭,像个孝顺的儿子,慈爱的父亲,季琛一度沦陷在这样的美梦里。

    只是晚饭到尾声,季远他托关系给他们办了移民,买了房子,也请好佣人,将他们的生活都安排好了。

    季琛和李琴开始都没同意,但最后败在了他戴上的那张虚伪面具下。

    “琛,爸爸和妈妈怎么会不爱你,可我们都有了各自的家庭。”

    “爸爸是入赘,你妈妈是高攀,我们的处境已经很难,怎么忍心你再跟着受这样的苦。”

    “你和奶奶去了国外,没人知道你的家庭来历,你能接受好的教育,将来出人头地,行得正坐得直,就不用像我们一样低头活着。”

    “这是爸爸给你求来的机会,听话。”

    ......

    季琛不记得自己后来又了什么,只知道季远抱着他,红了眼眶。

    这是那个男人最后一次,或许是带了一点真情实感地,抱他。

    他们祖孙俩到了国外才知道一切和想象的不一样,确切的,他们被骗了。

    房子有,钱也有,可照顾他们的是个非常暴躁的外国女人,每个月除了工资,还会用各种借口骗取钱财,手脚也不干净。

    李琴要辞退她,可语言不通,只能指着门让她出去,见她不理睬,甚至面目狰狞又蹦又叫,老人有些害怕,只得拿起电话去国内找季琛,却被那个女人从背后砍了几刀,倒在了血泊里。

    闹出的动静惊到了对面的邻居,他们下来后外国女人不敢再对季琛动手,丢下刀跑了。

    老人临死前拉着他手,泪流满面,咒骂着季远。

    “琛,是奶奶的错,乡下苦是苦,可至少咱们能活。”

    “答应奶奶,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想办法找到慕家人,让他们千万,心。”

    这些话季琛永远记在心里。

    奶奶的后事是警察帮忙料理的,他也被送去国外的孤儿院,被欺凌是家常便饭,这样看不到头的日子,撑着他的只有奶奶的叮嘱,还有慕梨清脆的笑声。

    他要活下去,不能让妹妹也被爸爸骗,至少,要将奶奶的叮嘱告诉他们。

    而将他从这片黑暗里带出来的,是慕苏雅。

    她就像教堂里供奉的天使,沐浴着阳光,朝他伸出了手。

    后来他被带到英国伦敦,由一对中国夫妇收养,季琛将奶奶的那些话,还有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慕苏雅。

    她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多少惊讶,约莫是没有信的,或者已经被季远的谎言又一次欺骗。

    她只是笑着摸了摸季琛的头,告诉他要在这里好好读书,想她了可以电话,有时间她也会来国外看他。

    比他的亲生母亲温柔慈爱。

    事实上裴知瑾只见过季琛一次,也是在外面。

    她不会将他带进迟家,不能让迟家人知道。

    六年后,他十二岁那年,慕苏弦将他接进了这座庄园。

    十八岁的时候慕苏雅,慕苏弦兄妹给了他一笔创业金,J&M国际由此成立。

    只是慕苏弦没有要公司的股份,而慕苏雅的那一份,也是记在慕梨名下的。

    “你在那发生么呆呀?”

    “脚旁边都堆‘黄金’了。”

    慕知的声音断了季琛的回忆,眉目微动,他侧首看向脚下,对上了一双无辜的大猫眼,再旁边便是两坨“黄金”。

    “快三个月了还不自觉?”

    从茶几上抽.出几张纸巾,季琛先给猫擦屁股,又将地上“黄金”包起来,往一楼的洗手间走。

    路过姐妹二人时,季琛有意往旁边动脚步,吓得慕知抱着慕梨往后蹦了两步。

    慕荣业和楚淑看着孙女笑了起来。

    只是目光落向慕梨脸上时又渐渐黯然,多了悲痛。

    白发人送黑发人,慕苏弦担心二老受不住,没让他们回国。

    但他们以后必须回,有些恩怨不可能放下,永远都不可能。

    祖孙几个在客厅谈笑一阵后,慕苏弦,姜怀柔还有慕闻都回来了,晚饭佣人也准备好,他们便一起去餐厅。

    吃得差不多后慕苏弦看向慕梨,神色凝然,又有些不忍。

    当年的一些事对她来太残忍,但如今慕苏雅死了,慕梨有权利知道真相。

    深吸口气,男人回握住妻子覆在他手背上的手,缓缓开口,沉声道:“梨梨,接下来我要的,你或许一时接受不了,要有个准备。”

    “舅舅,你吧,我还有你们不是吗?”

    即使手心沁出冷汗,慕梨仍努力挤出苍白的笑容,握着慕知抱着她胳膊的手。

    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慕苏弦眼底一片压抑的黑,以及一丝掩不住的恨意。

    “我们和迟家,以及裴家原本是世交,在一个大院里长大。”

    “但裴家后来被下放到了乡下,那时候裴知瑾和迟寒一个17,一个18,青梅竹马,感情很深,但裴家落魄,迟家老爷子迟盛不认可他们,所以和我们慕家私下定了亲。”

    “那时候你妈妈才十二岁,是三家里最受宠的女孩,但因为这桩婚事迟寒开始疏远她,也过不会履行婚约。”

    “尽管我们不止一次和雅雅提过这件事,但她长大后还是执拗地喜欢着迟寒,以为只要对他足够好,每天都陪在他身边,他就能回心转意。”

    到这,慕苏弦顿了下来,目光无奈又沉重地落在慕梨身上。

    她和慕苏雅年轻时如出一辙,所以得知她和迟凛的事,慕苏雅生前那一年都活在现实和回忆交叠的痛苦中。

    只是慕梨尚能有结果,但慕苏雅......

    女孩垂着眼帘,眼睫颤动着,眼眶酸涩又发着热,有了丝许湿意。

    可是她记得,妈妈悔婚的对象是迟承,季远也很厌恶他,难道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才会......

    想到迟家二房的那些人,慕梨的心抽搐了一下。

    “我和你奶奶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但雅雅是我们最宝贝的女儿,慕家那时也不比迟家差,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想要的,就成全。”

    轻叹口气,慕荣业单手捂着眼睛,遮掩眸中的泪光。

    他苍老的声音里也多了哽咽,变得不稳。

    “至于裴家的那个丫头,我们也去乡下看过,给了他们不菲的一笔钱,算是补偿。那时候她的父母已经因病去世,临终前做主将她嫁给了村里的一户人家,也就是季远。”

    “后来她的哥哥裴知珏拿着那笔钱去了国外。”

    “雅雅二十二岁生日的时候,我们两家做主给他们办订婚宴,准备将这个喜讯发出去。”

    “一切的变故,也都在那天。”

    水珠顺着老人脸颊上的褶皱蜿蜒,而他再也不下去,至于楚淑,早已靠着姜怀柔泣不成声。

    这是他们一生都走不出的阴影。

    死了,都会带着这份悔恨。

    “那天中午我们先在迟家用饭,你妈妈喝多了,又缠着迟寒不放,所以我们让他把你妈妈扶进二楼的婚房。”

    “酒不多的人就坐在客厅里喝茶,顺便聊晚宴的事情,中途迟寒离开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带来了裴知瑾。”

    “她和季远离婚了,迟寒当着所有人的面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态度很坚决,后来他去楼上叫你妈妈,推开门就看到......”

    到这里,慕苏弦深吸口气,瞳孔中一片猩红,紧攥成拳的手猛地砸在餐桌上,上面的餐具被震得“叮当”作响,而佣人也吓得大气不敢出。

    若非有慕知扶着慕梨的肩,她便要歪倒在椅子上,唇瓣哆嗦着,全身僵硬发凉。

    “迟承那畜生一口咬定自己喝多进错房间,且你妈妈也认错了人。”

    “一切都巧的让人不寒而栗。”

    慕苏弦的拳头微微发抖,当年妹妹在迟家受的辱,是他们一生的恨和痛。

    “那一天,迟寒牵着裴知瑾的手,就站在卧室门口问了你妈妈一句,‘慕苏雅,你还要嫁给我吗?’。”

    “当晚的订婚最后变成了她和迟承。”

    “那时季远也来到江城,在慕氏工作,他斯文俊朗,比迟承要端方很多,伪装的也很好,我们起初都被他蒙蔽了。”

    “再加上你妈妈并不想嫁给迟承,所以很快就悔婚,选择了他。”

    其实尽管两家已经封了口,这件事也没人敢传出去,但那件事后慕苏雅经常将自己关在房间,失魂落魄,以泪洗面。

    讽刺的是季远的那张假面具带她走出了阴影,他装作理解慕苏雅的心情,装作痛苦,感同身受,重叠两个人的经历。

    这面具一骗就是很多年。

    不过他们也不是傻子,朝夕相处的过程中多少都能逐渐窥到些破绽。

    尤其是身为妻子的慕苏雅。

    “那哥哥,又是什么时候......”

    努力睁大眼睛逼退眼眶的泪意,慕梨看向慕知旁边的季琛,眸中一片死寂。

    迟家的人爱上一个人就会变得自私又盲目。

    这样的“巧合”,不知道迟寒有没有参与其中。

    “六岁,奶奶身体不好不能务农,家里拮据,所以带着我去找季远。”

    “一个要攀附迟家,一个要入赘慕家,我这个烫手山芋谁接谁不幸。”

    手臂绕过慕知,季琛微微倾身从后面摸了摸慕梨的头发,看着她又痛又恨,随时要崩溃的模样,心也揪了起来。

    并不是因为当年受过的苦,而是心疼此刻要一下子接受过去种种的慕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