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她没想到,有一天迟凛会走进厨房,染着烟火,气场平和,可贵公子的优雅依旧。
眉眼间多了她不大熟悉,却又莫名悸动的温和从容。
似乎他不仅会做饭,而且会了很久,已经成了习惯。
“你还会做饭?”
摸了摸怀中的Sweet,慕梨垂眼看着它,缓解刚刚盯着他许久的一丝尴尬。
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也并不了解迟凛。
他的过去,他的经历……
“嗯,十几岁刚到国外,饮食不习惯,就在学校公寓自己做。”
将砧板上切好的菜放进玻璃碗,迟凛又拿了几颗蒜头,拉开柜子里的厨余垃圾桶,将皮剥在里面。
手上的动作不停,声音磁性又平和。
手里抱着猫,慕梨也没走上前,就在五六步远的地方看着他灵活好看,肌理匀称,刚好包裹着指骨,不见凸起的修长大手。
会做饭,能架,还敢接刀子,他这双手似乎是万能的。
“为什么不住在外面?”
眨了眨眼睛,慕梨有些诧异,他不到十六岁就出国了,迟盛又是老来得子,按理怎么都不会让他吃苦。
别墅,佣人,专车和司机,竟然一个都没有?
“没钱。”
语气平淡,就连神色都没有丝毫变化,迟凛开水龙头洗了洗手里的蒜,开始将它们切成碎。
“迟家那场危机真的这么严重?”
慕梨对那次事情的最深印象,只是他们举家搬离江城,与慕家一刀两断。
迟家内部到底经历了什么,她不得而知。
“裴知瑾和季远原本要面临牢狱之灾。”
“但迟寒在父亲书房门口跪了一天一夜,他才同意给他一个选择。”
将蒜碎装在碟子里,迟凛开水龙头,把刀身残留的些许蒜末冲洗干净。
他的语气太平静,像是在讲一个无关自身的故事。
而事实是,迟凛的确早已放下那些恩怨,但有些事,他还是想讲给她听。
迟家的报应其实早就开始。
“将裴知瑾赶出迟家,并让迟氏度过危机。”
“慕梨,迟寒没有你想的那么糊涂,他和裴知瑾十几年前就已经不在一个户口本上。”
大约是感觉到慕梨的情绪波动,尽管菜已经准备好,但迟凛没有开火。
他将刀放进进刀架,将砧板冲洗干净放好,最后才开始净手,擦拭。
“那二十多年前呢?你觉得那一天发生的那些事情是巧合吗?”
把Sweet放到地上,由着它跑进客厅玩耍,慕梨走到迟凛面前,转过水龙头洗手,抬起头隔着一张料理台与他对视。
尽管她的眸中波澜汹涌,可努力维持声音平稳。
“的确不是。”
“但迟承和裴知瑾的阴谋,迟寒不知道。”
看着对面的女子,迟凛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
因为季远迁怒她是他的错,但如果道歉有用,她便不会依旧满身是刺地对着他。
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她敞开了谈过去,将矛盾理清。
“迟凛,那他伤害过我妈妈这件事,你又要怎么开脱?”
纤细的手扶着料理台,微微蜷缩,指甲尖泛起了疼,但慕梨好似察觉不到,她看着迟凛,眼底弥漫着刺骨的恨意。
而他的心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肆意撕扯,痛得连脊背都有些微不可见的弯曲。
“慕梨,听我把话完。”
温热的,带着丝许潮湿的手轻轻握住她的两只手,将它们从台子上拿开,在她挣脱前主动放下。
“你。”
退后一步,慕梨也不看他,视线紧紧落在厨房的某个点,眼底弥漫着森森寒意。
“我并不准备为他开脱,因为他的选择和做法的确不对。”
“虽然这么会让你恶心,但迟寒对你母亲并非毫无感情。”
“否则他不会参加订婚宴。”
“只是迟寒没将这个选择坚持下去,一是因为裴知瑾,二便是看到了那一幕。”
“而你母亲当时悲愤交加,一时冲动才决定改嫁迟承。”
“这些和你知道的应该没有出入。”
尽管穿着围裙,但此刻的迟凛却是身在谈判桌的沉然,镜片后的眼里氤氲着浓浓夜色,没有一丝感情起伏。
虽然很可笑,但他只最初,与慕梨的交往中有过是非不分的迁怒。
而这一点,尽管站在他对面的女子不想承认,但的确是事实。
“继续。”
或许是迟凛的冷静感染了她,慕梨的情绪也一点点平复,她双臂环胸,背靠着料理台,看向对面落地窗外的璀璨夜景,瞳孔渐渐放空。
“季琛来到慕家前,裴知瑾曾过一段梦话,也没有抓住迟寒给她的坦白机会。”
“所以十几年前那件事,看透季远和裴知瑾的也不止慕苏雅。”
背对着迟凛的女子轻轻笑了笑,嗓音软软的,却又带着几分悠远。
“你们举家搬迁,不是因为我们慕家,而是为了甩掉一个女人?”
眉目微凝,即使知道接下来的对话可能变得不太愉悦,但迟凛还是沉沉开口,对她有问必答。
“迟氏的市值一夜之间蒸发几十亿,和破产几乎没有区别。”
“父亲决定变卖江城所有公司,来到海城重新开始。”
指尖轻点胳膊,慕梨半转过身,缓缓抬头掀开眼帘看着对面的男人,猝然扬唇笑起来。
灯光下这笑容娇艳又明媚,却因为瞳孔深处的一抹冷嘲,微微刺人。
“既然看透了,又为什么给裴知瑾求情?抓了这两个人后面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垂下眼帘,慕梨的手微微蜷缩。
“看透但不代表毫无感情。”
“他们从一起长大,夫妻多年,裴知瑾又给他生育了迟裴。”
迟凛移开了一直定在慕梨脸上的视线。
近三十三年的人生,他也只在这一刻,在她面前,失去了对视的勇气。
缓缓合上酸痛的眼睛,慕梨觉得自己的心口堵得很难受,呼进来的空气都开始割喉咙。
迟寒的确没有害人之心,但他的优柔寡断,犹豫不定,还有最后做的那些决定和害人有什么区别?!
“迟寒丢下迟氏的前一个星期,慕苏雅找他谈过。”
“佣人杀人这件事的确不是季远所为。”
“而他便着寻找的名义,去国外调查。”
母亲的名字让慕梨睁开了眼睛,而那片薄薄的迷雾,也在灯光下蒸发。
这件事慕苏雅没告诉过任何人,包括舅舅他们。
“所以英国检察官得到的那些证据,是你们送上去的?”
“他牺牲色相,在裴知瑾身边当间谍?”
慕梨觉得既讽刺又好笑,昔日的枕边人最后将她唯一的依仗,亲哥哥裴知珏送进了监狱。
果然,爱情就是个坟墓。
葬送的可能还不止一个人。
不过这是裴知瑾自己做的孽,迟寒的赎罪对慕梨而言也可有可无。
因为他最亏欠的人永远等不来那一天了。
“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看向迟凛,却第一次没有落进他眼底,男人的视线遥遥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个点,深邃的尽头是有待填满的空洞。
“迟寒不知道我已经抽.出了股份。”
“只能向我坦白。”
“除了你们兄弟,没有其他人知道?”
又一次转过身背对他,慕梨不太习惯迟凛眼中那一片落寞的空旷,索性眼不见为净。
“你。”
轻启薄唇,男人的声音明明没什么起伏,却似乎颇有穿透力,直击心脏。
“为什么一直叫他迟寒?”慕梨的语气里带着似有若无的探究。
“梨梨,不要明知故问。”
似是无奈,迟凛伸出已经干了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而原本靠着料理台的女子往前走了一步,离开他的可接触范围。
“是因为对我愧疚,不敢在我面前叫得这么亲昵,还是自身原因?”
弯下腰,慕梨将独自玩了一会,又扑到她脚边撒娇的Sweet抱起来,温柔地揉了揉它的脑袋。
猫儿舒服地“喵呜”叫了一声,开始蹭她的手。
“都是。”
将桌子上盛菜的碗端到灶台边,迟凛准备开油烟机做饭。
“我记得魏韵雯过,迟家出事的那一年你参加了高考?”
“上不了京都大学也还有其他名校,甚至可以复读,出国的费用对当时的迟家来,很难负担。”
“人脉。”
开油烟机,迟凛将油倒进锅里,而慕梨也不再问,抱着Sweet去客厅。
坐在沙发上,她看着电视屏幕,眸中渐渐透出恍然。
季远踩着迟家问鼎江城,名利双收的时候,他们却要背井离乡,几乎重头开始。
如果这件事换到十五岁的她身上,她能做到将对错分得那么清楚吗?
归根到底,在迟盛心里这两个儿子都排在他所谓的“迟家”后面。
半晌,慕梨摇了摇头,笑意似有讽刺,又有一抹苦涩。
难怪几年前迟裴总迟凛很不容易,的确,迟家走到如今他为此牺牲付出的最多。
但是慕梨,不过是一段对话你怎么就心软了。
这些苦衷不代表他曾经没有做错过。
可他救过她两次,从今以后两人之间再无亏欠。
等这些事结束,还是重归陌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