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柴皇后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
好不好的,也算放下最后一个包袱,让赵徵得以全身心投入新生活。
这阵子除了公事以外,他琢磨的当然想把他和纪棠的婚事提上日程了。
原来赵徵主要想的是找一个稍闲暇点的时间,在她心情不错的时候,然后他趁机提出来,这样就可以的了!
毕竟阿棠答应过他的嘛,两人从前约好了的。
提问也很容易,两人天天在一块的。
赵徵昨天这么想的时候心里还喜滋滋的,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的询问过程远比他想象中要曲折多了。
赵徵目送柴武毅离开后,就直接转身去了御书房,他心里想念纪棠的得很,步履越走越快,但谁知刚穿过飘着雪的朱红庑廊,却在陈达嘴里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主子,纪将军过来了。”
陈达声:“纪将军把纪主子接回府去了。”
“纪主子给您留了话,她她爹来啦,那她就先回家去了。”
事实上,纪棠是用极欢快的语调的,她兴冲冲收拾收拾,挥挥手就跟着纪宴回侯府去了。
纪宴今天刚刚回京,刚好和柴武毅前后脚见的赵徵,然而他告退后就直奔纪棠这边来接人了。
陈达声完,果然主子脸上顷刻晴转多云,他苦哈哈杵着,他和刘元为了谁负责留下来上禀用眼神厮杀了好一会儿,结果因为刘元跟随纪棠已久早已经算是纪棠的人而获得胜利。
赵徵:“……”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赵徵差点就忘了,他阿棠还有一个亲爹叫纪宴。
然后纪宴就把他媳妇儿接回家去了。
询问婚事计划不但搁浅,人直接从他身边飞了。
赵徵脸当场就拉下来了,顿了半晌,:“她怎么?她是不是不大乐意?”
陈达:“……”
陈达心翼翼:“……卑职瞧着,纪主子还挺高兴的。”
眉眼弯弯,蹬蹬蹬迈着轻盈活跃的步伐出去的,轻快得就像只百灵鸟一样。
赵徵:“……”
……
下雪了,零星的雪沫在金瓦红墙间纷飞漂荡,漂亮倒是挺漂亮的,就是还挺冷的。
而作为一个归心似箭的老父亲,纪宴紧赶慢赶,终于在今天午后赶回到乐京了。
靖王殿下固然厚待降将,但自家归赵到底有些晚了,纪宴自是抓紧一切机会多多建功,苦活累活都争着自动请缨。
范城决战之后,纪宴最后看一眼尤自硝烟滚滚和残红处处一片狼藉的城头,深呼吸一口气,一扯缰绳拨转马头:“走吧!”
魏军于他已是过去式,无法多想,也无暇多想,他是支撑门庭家族的当家人,他还有一双儿女要看顾要为他们着想。
纪宴自请追击散乱溃兵和清扫京畿,一个月后才将将回京,风霜满面,第一时间先进宫去接闺女。
纪宴也不是瞎子,甚至还有人调侃过他,赵徵和纪棠的关系,他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滋味难言。
不是赵徵不好,而是太好了,赵徵足可以称作当世最顶尖条件最优秀的未婚青年,他和纪棠也有深厚的情谊在,但纪宴从前根本没想过选这么贵的女婿。
但愿孩子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这才是纪宴所愿。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才刚刚失而复得的女儿,眼见马上就要许人了,他怎么舍得?
可愿不愿舍不舍得,根本就由不得他。
赵徵是君,是主,而他是臣,是将。
他闺女年纪也到了。
每每被人趣,纪宴都抿着唇,但他现在能够做的,只能抓紧这一点点时间,把闺女接回家里,好好聚一聚天伦,最重要的是把纪棠两人分一分开。
作为一个老父亲,眼见未婚的闺女与男人同进同出同居一院,心里什么滋味大概就只有他才知道了。
纪宴一刻都不能等,一从崇政殿出来,立马听着直奔御书房去了。
纪宴对纪棠:“是爹,爹来接你回家了。”
雪有点大了,纪宴风雪里跑了一整天,眉毛都凝结上点点白色的霜花,身上铠甲冻得又冷又硬,看着就冷得冒凉气,但他没顾得上抹一抹缓一缓,马不停蹄就赶过来了。
他立在庑廊左侧,替纪棠挡住了呼啸的北风,脸冻得有点僵,但声音却温柔到了极点。
纪宴声音本来很粗噶浑厚的,标准的膘健中年男人嗓音,但此刻却刻意压低放缓,用很轻柔的语调和她话。
纪棠初见他讶诧,放下笔出门看了他半晌,忽笑了起来:“好呀!”
她冲纪宴眉眼弯弯一笑,兴冲冲回屋收拾一下,然后吩咐陈达给赵徵留个话,就欢快地跟着纪宴回家去了。
——她才不想管柴皇后的破事儿呢,她自个的生活快乐又有滋有味好不好?
柴皇后有哥哥,她也有啊!
她不但有哥哥,她还有爹呢!
嘿嘿。
于是纪棠就走了。
而且不同于赵徵的晴天霹雳,这段分离的日子她是真心过得快乐得紧。
所有人都紧着疼你,能不快活么?
……
纪家全家都开心得很,翘首以盼的老管家远远见了车马和侯爷侯爷带笑的脸,立马就开中门点了鞭炮,迎接主人归家了。
噼噼啪啪,震耳欲聋,为征战得胜的男主子们庆贺欢欣,也为好不容易终于找回来的主子洗去晦气,从此否极泰来,顺遂平安。
老管家一连点了十几串大鞭炮,红色的碎屑在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地面上炸响跳动,欢声雷动,纪棠捂着耳朵,眉眼弯弯跟着父兄进了家门。
进了家门后,然后就是团圆宴。
简单,却极温馨。
纪家父子行伍多年,日常生活素来不铺张浪费,也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男女大防的东西,就一家人简简单单围着一张圆桌,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坐在一起,菜色丰盛而不繁琐,团圆喜庆。
纪棠嘴巴甜得很,“爹,哥哥!”
纪宴纪谨嘴角咧得快到耳后根去了,连素来严肃的纪宴也没忍住笑容满面,忙“嗯”了一声。
纪谨动作飞快,一坐下来还是先给紧着给妹妹夹了一条大鸡腿,下一秒多了一条,纪宴夹的,两条油光黄亮的大鸡腿都在她盘子里,这是团宠的待遇啊!
纪棠眼睛弯了一下,笑嘻嘻瞅了两人一眼,“那我吃啦!”
“快吃,多吃点儿,瞅瞅你都瘦了,……”
有种瘦,叫老爹哥哥觉得你瘦,纪棠摸摸最近因为好吃好住心情愉快长出来的一点肚子,吃了再!至于斯文什么的,吃鸡腿的时候还是算了,纪棠用帕子垫垫直接上手了!
一家三口愉快开动了。
等这场人少但温馨热闹的家宴结束之后,微醺的纪家父子亲自送纪棠回后院。
纪宴常年行伍很克制,几乎不怎么沾酒的,今日看着一双健康活泼的儿女在膝下眼前时,也不觉喝多了些,但被冷风一吹,很快就清醒过来了,他解下身上的斗篷,严严实实罩在闺女身上。
纪谨慢了一步,就伸手拉起垂在纪棠脑后的兜帽。
大大的兜帽盖下来,遮住了纪棠半张脸,纪棠笑着斜睨了他一眼,兄妹两人相视一笑。
纪家父子一左一右,护送着她往后院的新院子去了。
新院子很近,刚进后院就到了。
原来的院子由于卞夫人某些不可告人的心思,纪棠失踪期间就因为“下人不慎”,走水被焚塌了一半,这趟回来纪宴父子早早传命让人重新张罗,索性把新院子定在东路最前头,距他们更近一些。
新院子很大,花圃都被重新设计过挪到两边,中间空出一大片空地让纪棠兴致来了可以活动手脚,左厢房全部通设成一个大大的书房,右厢房琴房棋房等玩耍的地方,倒座房和正房侧一圈的排房全部重新装饰归置过,用来安置纪棠的暗卫和近卫。
可以非常用心了。
哪怕明知纪棠在家里住的时间不会长,但屋子还是布置尽善尽美,极费心思。
纪棠开崭新的衣柜,还看到一排的裙子,杏粉鹅黄绯红嫩绿,披帛绣带斗篷围脖精美应有尽有。
纪棠不禁笑了一下。
女装啊,她来这里这么久,还没穿过女装哇!
纪棠关上衣柜门,跑到槛窗畔推开窗扇,沁冷的空气扑进来,外头正下着雪,纪宴纪谨还在庭院里站着。
父子两个很有分寸,成年了哪怕亲人大半夜也不适合进妹妹闺女的闺房,两人送到庑廊的台阶下就停下脚步,不过没舍得马上走,还在庭院里站着。
冷风卷着雪飘飘荡荡,站了有一会儿的两人身上已洒满了素色雪花,魁梧高大的身影在朔风凛冽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挺直。
“我好啦!快回去睡吧~ ”
纪棠笑着招手,两人叮嘱她赶紧关上窗别冷着,这才转身回去休息。
纪棠洗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澡,崭新的柚木浴桶和浅淡的熏香,这院子是纪宴奶母罗妈妈亲自张罗的,顺心随意,赏心悦目,非常契合她的审美,真难为纪家父子忙碌征战之余还关心到这些,可见对她的关注。
舒服得不得了。
喝了点酒,洗了个烫烫的热水澡,歪在床上,舒服都不想动了,纪棠当然没忘记赵徵,也不知那家伙在干嘛呢?
大概很郁闷很抓心挠肺了。
纪棠这才刚想起赵徵,翘唇嗤嗤一笑,歪着闭上眼睛才要眯一会儿,忽听见软塌侧的窗框被人在外面“笃笃”敲了两下。
她睁开眼睛,嗤嗤低笑,笑骂了了一句,真是曹操,曹操到啊。
她立即坐起身,把槛窗拉开了,赵徵披着一件厚绒黑斗篷,没戴冠,偷偷摸摸翻墙而进,有内应他很快就找到了纪棠的院子,敲响她的窗户。
纪棠开窗,对上的果然是赵徵的一张俊脸,只是凌厉的眉峰有点耷拉下来,委委屈屈的。
噗,就,除了他,也根本没人能突破刘元他们的防卫圈悄悄溜来敲她窗户了。
今晚月色很清亮,一泓弦月高高悬挂在天幕,虽飘着零星的雪,夜幕却很清透,星子一闪一闪的,在冷清的天色显得格外清远明亮。
纪棠下巴搁在平放在窗台的双手,兴致勃勃瞅了眼天空,“我们去看星星吧!”
于是,两人就转移到屋顶去了。
本来赵徵要带一把伞的,怕她淋到雪,纪棠却不用,这零星一点点的,把兜帽拉上就好啦,还有意境呢。
黑色的厚绒镶毛斗篷,还是男式的,过大的兜帽遮住纪棠额头和半张脸,斗篷绒黑,她肤色白色得发亮,肤白唇红,对比强烈,漂亮极了。
她眉眼弯弯,笑意洋溢。
赵徵心里酸溜溜的,但纪棠心绪飞扬他看得出来,原本他想问纪棠什么时候回家的,这个家指的是皇宫,但见她这么高兴那话又吞回去了,挨着她给她挡去寒风,开披风拢着她,这才有点闷闷地问:“阿棠,这院子要住着不适,换了就是。”
他扫过脚下的院子,他不知道院子不是原来的,但他知道卞夫人和他阿棠之间肯定有许多不愉快的龌龊事儿。
他阿棠不需要再受任何委屈的。
“不啊,还挺好的。”
不是以前那个啦。
纪棠笑嘻嘻解释一下,仰头看点点闪亮的星子,很冷,但很美啊。
她笑着斜睨赵徵一眼,故意:“那我以后就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啦~”
上班就是上值工作的意思,赵徵和纪棠相处日久,虽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叫,但也不妨碍他明白意思了。
他唇角耷拉一下,闷闷瞅了纪棠一眼:“阿棠,你很高兴啊?”
“嗯,挺高兴的!”
纪棠点点头,实话实。
赵徵瘪了瘪嘴,实话吧,刚刚他其实试过从正门进来的,可惜被纪宴挡了。
哪怕对上的是赵徵,但纪宴还是硬邦邦地表示:女在家,但不合适了,大晚上的,她已经梳洗歇下了,请陛下见谅云云。
赵徵还能怎么,难道他还能没关系,他和阿棠同食同寝抵足而眠已经很多次了?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赵徵也不能来硬的,最后被毕恭毕敬的纪宴送出大门去了。
赵徵对纪宴,那是不得骂不得,还得多给面子,只好憋屈走人,然后摸墙头去了。
他委委屈屈,给纪棠之前在前头的事情,但话没完,余光就忽看见前院一长队的灯笼迅速往这边涌过来了。
“……”
纪宴防着他这手呢,赵徵前脚翻墙进来,他后脚就发现了。
赵徵还没和纪棠上几句话,又来了。
赵徵眼尖,脸色登时一僵。
纪棠:“噗。”
“快走快走!”
纪棠大笑,拉着赵徵一跃跳下檐,她催促赵徵赶紧闪人,纪宴来得很快,已经听见家兵军靴落地的沓沓声了。
纪棠嗤嗤低笑,赵徵舍不得放手,一脸不甘又焦灼的憋屈,那双漂亮的长眉蹙着,看着委屈得不行。
纪棠凑在他脸颊亲了一下,“乖。”
她哄他,额头和他额头碰了一下,她吃吃低笑,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凑在他耳边低声笑:“等明儿,给你个惊喜好不好?”
什么惊喜呀?
但赵徵还来不及问,火烧火燎的纪宴已经赶到了,他总不能真被人逮住的,只好脚尖一点,人闪进墙后的暗影不见了。
家兵没有进来,举着火把停在院外,纪宴步履急促冲了进来,庭院敞亮瑞雪纷飞,纪棠笑盈盈立在台阶上,双手负在身后,脆生生喊了一声:“爹!”
“哎。”
纪宴目光睃视院内一圈,已不见了赵徵的身影,他压了压恼火,视线重新落在纪棠的俏生生的白皙面庞上,眼底不禁泛起疼惜。
他伸手揉了揉她发顶,温声:“夜深了,回去睡罢。”
最后纪宴还是没忍住添了句:“夜深逾墙,非正人君子所为。”
纪棠忍不住笑了,嗤嗤喷笑,她一本正经点头:“那是!”
躲在暗处的赵徵:“……”
纪宴温声叮嘱完闺女,就和纪谨一起送她进房了,目送她进了屋关上门,等了一会儿,屋里吹熄了灯后,两人也没走,在院子里巡睃起来。
锐利的眼睛不断睃视院内外比较阴暗可能藏人的地方。
赵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