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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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单生意结束的晚。

    月上中天,?吴清桂把所有家具拉回废品站,又开着金杯送池烈回家。

    “别嫌你吴姨话多。”半路上,吴清桂看了眼副驾驶座的池烈,?“你成天这么跟着我跑也不是个事儿,?现在学习不忙还能到处跑跑,明年升高三了怎么办?我听你们那学校压力可大,每年都有好几个学生跳楼!”

    “家里大人再不像样,?总归得管你到成年。”吴清桂一方向盘,?金杯向右拐去,?“你也别老是这么犟!几句好听话,?好歹把你这两年的学费生活费先要到手。免得高考前还跑你吴姨这儿来工!”

    吴清桂对池烈印象很不错。

    尽管少年身上时不时带着架过后的淤青和伤痕,?干起活来始终踏踏实实。话不多,?人认真,?又是在一中读书。

    老城区的升学率在平城常年垫底,?这片多得是只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就不再读书的孩儿。

    吴清桂自己没什么文化,?看池烈这样的孩子越看越喜欢,私心多关照几句。

    吴清桂絮絮叨叨了一路,池烈始终没开口,?半偏着头,?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夜。

    夜深,?老城区没有大片大片的霓虹和玻璃幕墙的反光,?比白日里更加黯淡,

    离院还有一段距离。

    池烈突然皱眉:“在这儿停就行了。”

    吴清桂一愣:“这不还没到吗?”

    “不用。”池烈已经解开了安全带,?“进了里面车不好拐。”

    吴清桂知道池烈的脾气,?没和他争,把金杯停在路边,看着少年走进巷,?这才缓缓掉头。

    “哟!”掉完头,吴清桂往后视镜里瞥了眼,兴冲冲转身去看,“我们这破地方还有这么好的车?”

    卖部绕着简陋彩灯的招牌下。

    一辆纯黑迈巴赫静静停在青砖嶙峋的墙边。

    *

    池烈稍稍侧身,站在巷口,看着金杯消失在街角,这才插着兜,步伐散漫地朝院走去。

    夜风吹过。

    吊在电线上的灯泡不断晃动,少年细长的影子飘摇不定。

    他面无表情路过守在巷里西装革履的男人,目不斜视,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对方。

    许平生眼看池烈越走越远,忍不住喊了句:“阿烈!”

    池烈依旧没回头。

    他一直走到院门口,站在那片伸出院墙的洋槐下,才扫了许平生一眼:“许秘书。”

    冷冰冰的、如同对待陌生人的语气。

    许平生面上登时有些挂不住,可对着昏黄灯光下神情冷漠的少年,一时间又无话可。

    最后,他干巴巴开口:“池董不知道你已经离开岑家了,阿烈,你听我,这地方不是你该住的,你还是跟我回……”

    “砰!”

    许平生话还没完,人就被直接掼到了墙上。

    池烈上前两步,一把揪住他的领口。

    “那你和我一,什么才是我该住的地方?”

    过于用力,少年指节绷紧,隐约发白。语气却是截然相反的平静,平静到让人感到漠然。

    “是我妈病死的公寓,林姨宁可带着女儿搬出去也不想再回的别墅,还是那个他一直舍不得让他心尖上的女人搬进去,怕毁了他名声的主宅?”

    池烈每一句,手就攥紧一分。

    直到许平生身上那件昂贵的手工西服被捏成皱巴巴的一团,他才松开手:“滚吧。”

    简简单单、毫无感情的两个字。

    池烈的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许平生在他面前几乎抬不起头,半晌后讷讷道:“你实在不想回去也行,我给你在市里租套公寓,每个月按时把生活费过……”

    “用不着。”?池烈毫不犹豫断许平生,“我嫌恶心。”

    许平生顿时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已经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的池烈,记忆里还是对方时候,在庭院里咯咯笑着、一路奔跑的天真模样。

    “你真不回去?”默然片刻后,许平生问,“池董是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但池家不止只有池董。”

    在申城盘踞扎根多年,池家本系旁支极其可观。

    池烈一直没有正眼看许平生,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偏过头去。

    院门前飘摇不定的昏黄灯光下,八月的夏夜里,少年神色漠然,冷冽如深海浮冰。许平生几乎是下意识低头,避开直射过来、锋利如刀的视线。

    片刻后。

    池烈缓缓开口:“我当然会回去。”

    稀疏蝉鸣中,他一字一句,得平静而清晰:“等我回去的那一天,会把池家欠我的全部拿回来。”

    完,池烈没再搭理面色青白的许平生。

    他掏出钥匙,开锁,直接合上斑驳掉漆的铁门。

    “哐当”一声。

    在安静的夏夜里格外明显,甚至有些刺耳。

    池烈没有立刻进屋。

    他站在门边,听着许平生的脚步渐渐远去,等到迈巴赫引擎声消失在巷口,面无表情地走进堂屋。

    整整一天没有人在里面活动,堂屋冷冷清清,泛着一种没有人气的荒凉感。

    没开灯,一抔月光透过纱窗,无声洒在屋内为数不多的几件家具上,显得愈发寥落萧索、一片空荡。

    池烈独自站在黑暗里,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

    很莫名的。

    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些想念,那个飘着糖油饼香甜味道的早。

    *

    第二天,喻见发现池烈不太高兴。

    虽然池烈在学校一贯是心情不佳的模样,但他今天显然比从前脾气更坏些。具体表现为钱思域准时准点拿着习题去卡时,只收获了一个言简意赅又引人遐思的“滚”。

    吓得钱思域回来一个劲儿抓着喻见哭:“我真没得罪烈哥!真的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前两天池烈还冷着脸警告他,必须每天过来问一次题目,否则就断他的腿。怎么今天他老老实实过去问,还是保不住这双命运多舛的腿!

    喻见也一头雾水。

    不过她还是先安慰快把沈知灵桌上抽纸用完的钱思域:“你别太紧张了,他不一定就是在生你的气。”

    钱思域个头不矮,胆子极。

    害怕被击报复,他干脆一下课就往喻见那边凑。喻见被他哭得头疼,原本算午休时再问池烈,现在只能将这一计划提前。

    大课间。

    做完课间操后,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池烈自然没有同行的人。

    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他走得很快,没过一会儿,就超过了那些手挽手慢吞吞前行的女生。

    眼看就要走进教学楼。

    蓝白短袖被轻轻扯了一下。

    特别轻,几乎像是一阵捉摸不透的风,很容易让人忽略。

    但池烈立刻绷紧了背,步伐放缓许多。

    他偏头,看向身侧矮他许多的少女,哑声道:“有事?”

    喻见眨了眨眼。

    她没有立刻开口,并肩和池烈走了一会儿,才声地:“昨天你发短信的时候我在忙,没注意到。”

    直到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才看见。

    池烈没想到喻见追过来是为了这个。

    他愣了下,压住唇角:“嗯。”

    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喜怒,就更像还在不高兴。

    喻见顿时有些为难。

    “我不是故意的。”想了想,她好脾气地再次解释,“昨天老师布置的作业实在太多,后面我看到短信就给你回了。”

    池烈依旧面无表情:“嗯。”

    喻见:“……”

    这人怎么这么心眼!

    每天都是一样的内容,他又不会真的去看,居然为了这点事就不高兴,甚至还迁怒无辜的钱思域。

    喻见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

    池烈没和她提过池家的事,喻见也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只以为池烈是因为那条晚回的短信,才闷闷不乐了一早。

    有必要吗?

    喻见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

    但不可理喻对于池烈而言是常态,久而久之,她都习惯了:“你放心,以后不会了。”就别再难为倒霉的钱思域和沈知灵可怜的抽纸了。

    喻见认真完这几句。

    池烈抿着唇,一忍再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嗯,知道了。”

    这矮子竟然以为是她惹他生气。

    简直傻得可爱。

    头顶上,夏风里,少年笑得很轻。

    从胸膛里震出来,磁沉的。

    喻见顿时有点傻眼:“你……”

    她抬头,对上那双眼尾上扬、狭着笑意的黑眸。

    终于确认了他确实在耍她。

    池烈低着头,看见少女脸上顿时沁出一层淡淡的粉,她皮肤细白,那点绯色在日光下格外明显。

    很是恼火,她不由瞪了他一眼。

    似乎觉得不够解气,干脆伸出手,狠狠往他手臂上拍了一下:“无聊!”

    世界上居然有这么无聊的人。

    她刚才还愧疚了整整两节课!

    喻见气得不行,不想再搭理池烈,刚才那一下拍得挺重,她一边揉着手,一边往后跑着去找沈知灵。

    没注意到周遭学生惊骇的眼神。

    池烈被拍了一把,一点儿不生气。

    他没去追喻见,也没搭理那些古怪的视线,伸出手,揉了揉被拍到的地方。

    挺奇怪的。

    明明是拍在手臂上,他的心口却仿佛被轻轻拍了一下。

    胸中那股沉甸甸的郁气顿时消散无踪,被夏风一吹,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

    喻见不知道池烈的想法。

    她木着脸,回到教室,心中只有大大的“我居然又再次上当受骗了”。

    再这样下去,池烈不她傻,她都觉得自己傻。

    好在下一节是英语课,李文章一进来,就宣布了一个让大家都感到振奋的好消息。

    “下周学校组织咱们去郊游,想去的同学在钱思域那儿报个名,不想去的也提前请个假。”

    一中每年组织两次郊游。

    不过和其他学校有些不同,并不强制大家都要去。能进一中上学的孩儿大多家境优越,年纪就把国内外转了个遍,对郊游这种项目完全不感兴趣,宁愿待在家里游戏。

    所以校长非常人性化地做了安排。

    想去的跟着老师同学一起去,不想去的就当放假一天,做自己想做的事。

    于是皆大欢喜。

    沈知灵是个急性子,在课上趁着李文章不注意,悄悄用笔戳喻见:“见见你去吗?”

    喻见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去。”

    老城区初高中没什么课外活动,她只在学时跟着学校去过一次区博物馆。到了假期,又要帮着董老师他们照顾院里的孩子们,很少有空出去玩。

    沈知灵兴奋地拍了把桌子:“好!”

    引来李文章的一声咳嗽,立刻低头做无辜状。

    两个姑娘一拍即合,下课后就去钱思域那儿报名。

    钱思域班长的本职工作做得不错,等大部分同学都来过他那儿登记,下午便开始按着名单,一个一个核对还没有报名或请假的学生。

    磨磨蹭蹭,最后还是走到了最后一排。

    “烈哥你不用!我知道!”钱思域把名单往池烈桌上一放,笑得格外狗腿,“你不喜欢这种闹哄哄的活动对吧?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在家里安静学习多好!你放心!我这就把你的名字划掉!”

    池烈眉骨扬了扬。

    他的确对郊游没什么兴趣,高一时组织的两次郊游也都请了假,跑去书店做题。比起参加无聊的人际交往,还是抓紧时间学习更重要。

    但名单就摆在眼前,池烈随意瞥了眼,就看到最上面的熟悉名字后被了个的勾。

    钱思域还沉浸在不知道哪儿得罪池烈的恐惧中,励志一定要把这位大爷伺候好,绝对不留下一丝把柄。刚掏出笔准备划去对方的名字,就听见少年淡淡的嗓音。

    池烈往后一靠,轻嗤一声:?“谁我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  钱思域:谢邀,轮椅五星好评,我用了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