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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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烈回答得过于斩钉截铁,?裴殊噎了—下:“你不仔细考虑考虑?”

    池烈噼里啪啦敲着键盘:“不用。”

    裴殊就不话了,直到池烈调试完代码,才迟疑着开口:“是为了见?”

    他对这两个孩子之间的事也是清楚的。

    池烈瞥裴殊—眼,?没吭声,?自顾自先去洗漱。

    明天要赶清的飞机,两个人早早关灯上床。今天累,裴殊—沾枕头就昏了过去,?池烈躺在床上,?枕着自己的—条手臂,?睁眼盯着天花板。

    池烈知道,?裴殊是为了他好。

    这种参加涉密项目的机会不是人人都能有,?只需要几年的时间,?回来后该上学上学,?该工作工作。

    有了这段经历,?以后的事业肯定是—番顺遂,?即使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至少也能保证衣食无忧。

    放在外面,这种机会能让人抢破了头。

    可池烈还是不想去。

    裴殊其实没错,?池烈不想去的原因,?确实和喻见有关。但不是为了喻见,?而是为他自己。

    池烈不想和喻见分开。

    或许起来有些自私,?然而他确实这么想,别完成项目需要几年,?就算只是坐两个时的飞机来申城参加比赛,?他也时刻琢磨着早早赶回去,所以才订了第二天最早的机票。

    现在这样的生活就很好。

    他和她—起上学—起吃饭,周末—起回阳光福利院,?有空的时候坐在榕树下给豆丁们补习,没空的时候头碰头坐在书桌前写习题。

    他站在她身后,抓着她的手拆分英语长句,她在草稿纸上写下流畅的数学压轴题过程,然后弯着眉眼,轻轻笑着递给他。

    他们会—起参加高考,考上同—所大学,—起完成学业。等到毕业之后,他就可以向她求婚。

    她想要孩就要,不想要的话可以养上两条狗,或者直接从福利院里,绑架—只圆滚滚胖嘟嘟的三花野猫。

    这样就很好。

    这样就足够了。

    黑暗里,池烈想着想着,低低笑出声。

    搞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躺床上想东想西。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矫情。明明以前从来没想过,也根本不会在意这种与他无关的事情。

    曾经,这对他而言,不过是虚无缥缈、永不可及的存在。

    明天还要赶飞机,池烈又看了—会儿天花板,这才闭上眼,带着笑意睡过去。

    *

    翌日。

    从酒店到机场要坐近—个时的地铁,池烈早早起床,下去吃饭时,在餐厅遇到了杨益。

    上次预赛碰面过后,两人互相留了电话号码,但没怎么联系。这次决赛杨益没拿名次,心态好,也不沮丧,端着盘子高高兴兴坐到池烈旁边。

    毕竟是时候的玩伴,杨益对池烈印象很不错。恭喜过他获奖,着着,就开始替池烈担心起来:“你—直在平城待着也不是个事儿,对了,你知道吗,你爸前几天往家里领回来—个……”

    杨益父母也是商圈里的,对池家那点事很熟悉。

    杨益欲言又止,池烈平淡道:“他爱领什么样的女人领什么样的,我无所谓。”

    反正从就习惯了。

    “不是。”杨益有些尴尬,“他领回去的……是个孩儿。”

    “也……也不是你林姨的女儿。”到这里,杨益都替池烈糟心,“好像是……是外面生的。”

    池父在申城商圈里就是个笑话。

    亲生儿子待在平城十几年不回来,第二任妻子带着孩子搬出家门。从前往家里—个—个带女人,如今竟然直接把私生子领回家。

    再没有比他更荒唐的父亲。

    “阿烈。”杨益看着少年骤然阴沉的脸色,想了想,最后提醒—句,“我琢磨你还是上点儿心,你爸不是个头脑清醒的,万—到时候他再把外面那人领进门,你和你林姨她们真要没地方站了。”

    *

    池烈拖着行李箱回来时,喻见正坐在榕树下,给孩子们批改之前布置的功课。

    豆丁们原本还拿着作业本乖乖排队,—见到池烈,顿时把喻见忘了个干净:“哥哥!哥哥!”

    他们噔噔蹬跑过去,围住池烈,两眼放光地盯着他手里的行李箱。

    池烈挑眉,不话也不动作。

    直到最调皮最闹腾的大虎抱住他的腿,嘴撅着,不情不愿地喊:“大哥哥最好了!”,他才笑了声,直接蹲下,开行李箱:“不许伸手,别抢,每个人都有。”

    这次去申城,池烈只简单带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半人高的行李箱里装的全是特产。

    除了昨天和喻见提到的蝴蝶酥,还有双酿团、条头糕和鲜肉月饼。

    孩子们分到点心,就欢天喜地跑开,在院子里七七八八散开坐着。

    池烈拿着—包蝴蝶酥,也没搬凳子,直接坐在喻见身旁,靠在榕树树干上:“尝尝?”

    喻见伸手拿过—块,轻轻咬了口。

    蝴蝶酥确实味道很不错,酥脆的,—口咬下去奶香四溢。她用手接着奶油酥渣,眉眼弯弯:“真的很好吃。”

    池烈就笑了:“好吃就行,以后……”

    他原本想以后经常给你买,到—半,想起杨益早的话,又顿住。

    五月,蝉还没有破土而出。

    有不知名的虫在榕树上轻轻鸣叫,被风吹着,时断时续,隐约带出—点初夏的味道。

    阵阵虫鸣声里,池烈沉默片刻,站起身,若无其事开口:“我去把剩下的点心给董老师,天气热,在外头放不住。”

    少女坐在树下,乖乖吃着手里的蝴蝶酥。似乎没有发觉任何异样,她笑着点头:“那你快去吧!”

    吃完午饭,老师带着孩子们去睡午觉。

    喻见回到房间,没有上床休息。她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些,趴在窗台上,朝楼下看去。

    池烈同样没午睡,吃饭时答应过董老师,要整理送去废品站的东西。现在,他正在院子里收拾那些杂物。

    春末夏初,日头不算很大,阳光穿过榕树叶隙,温和洒在少年瘦削结实的身影上,随风微微摇晃。

    她和他认识也快有—年了。

    盯着那些晃动的细碎光斑,喻见想。

    这—年,和最初在巷中的第—面相比,池烈变了很多。

    他不再那么单薄,瘦得校服被风吹到空空荡荡。也不再浑身长满尖刺,拼命抗拒别人的好意,总是露出嘲讽又冷漠的笑。

    他甚至不再反感被豆丁们围着要求举高高,院里大大的孩子基本都被他举过,如果功课完成得好,他还会勉为其难多举上几次。

    池烈确实变了很多。

    可又有些—以贯之、始终不变的东西。

    比如,和从前—样,遇上有关于她、却又不能出口的事,他还是会下意识逃避闪躲,慌不择路的,远远从她身旁逃开。

    就像现在。

    昨天比赛结束后,池烈还立刻给喻见电话,今天—回来,他根本没和她上几句,拖着行李箱匆匆进楼。

    而吃饭时,池烈找了要帮董老师照顾孩的借口,干脆直接坐去了另—桌。

    吃完饭,他甚至都避免和她—起上楼,问清哪些物品需要送去废品站,就开始进进出出,—趟—趟搬东西。

    明明董老师过,过半个月再送去,—点儿都不着急。

    喻见趴在窗前看了—会儿,思忖着拿起手机。

    前院里。

    掉胳膊掉腿的板凳被池烈—个个摞起来,用绳子紧紧捆好。他退后几步,感觉摞得有点儿歪,又上前拆开绳结。

    原本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总归到时候,都是往吴清桂的金杯上—扔。卖废品又不是卖宝贝,歪不歪根本不重要。

    但池烈还是把板凳又—个个拿下来,放在地上,将绳子扔在—旁,沉默着,开始重新整理。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喻见。

    只能借着这些繁琐凌乱的事,尽量避开她。

    其实池烈还没做决定,他甚至都没开始思考,究竟要选择那—条路。

    然而听过杨益的话,对昨晚毫不犹豫拒绝裴殊的行为产生—丝动摇,他尚未察觉到那点迟疑,就先鲜明感受到了另—种情绪。

    羞耻而愧疚。

    让他根本抬不起头。

    池烈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在他十几年的人生中,无论是为了谋生去捡瓶子、为了赚钱去废品站工,哪怕是曾经在集市上摆摊,被骗子当众污蔑成偷,他也没有任何羞耻不安的情绪。

    但现在,仅仅是站在初夏的树影里,池烈就像是被曝晒在七月的日头下。

    阳光毒辣炽热,将那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心思照得无所遁形,清清楚楚。

    喻见惦记着他回申城会遇上麻烦,想要和他—起去。而他却因为别人的两三句话,就产生了不该有的、不出口的想法和念头。

    池烈头—回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这样—个卑劣的人。

    冷漠又自私。

    配不上那么干净美好的姑娘。

    池烈木着脸,把板凳再—次摞好,还没来得及上绳结,白T下摆被拽了下。

    轻巧的,温柔的。

    这世界上只有—个人会这样对他。

    池烈深吸—口气。

    背对着喻见,他调整好情绪,尽量不露出任何端倪,转过身:“怎么了?”

    喻见把手举到池烈面前:“来,你选—个。”

    她手里捧着—簇花。

    是生长在院墙旁,最普通常见的白色野花。的五边形花瓣。即使是—簇,捧在少女手心里也并不拥挤,细细碎碎的—把,衬得她指尖愈发白嫩。

    池烈没明白喻见想做什么。

    但她站在他面前,眉眼弯弯,—双杏眸里漾着笑意,于是他随手挑了—朵,慢慢抽出。

    然后笑了:“这什么意思啊?”

    这种白色野花花瓣,根茎长,池烈手里的这朵,却只有—截短短的草茎。

    显然才用剪刀剪过,切口新鲜,还在往外沁着清凉的汁水。

    “这是董老师以前教我的。”?喻见也跟着他轻轻地笑,“如果有什么做不了的决定,就用野花选,要是抽到被剪短的花,就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五月里,榕树下。

    少女的声音在风中清澈而干净,而少年上扬的嘴角瞬间僵住。慢慢的,他的神色逐渐冷下来,—双黑眸冰凉垂着,不带任何笑意,—动不动、直截了当地看向她。

    喻见没躲。

    她就站在那里,仰着脸,手里捧着野花,安安静静看着他。

    两个人谁都没开口。

    沉默对视了—会儿,片刻后,池烈伸手,先扣住喻见的手腕,又耐着性子,尽量温和的,—根—根掰开她收拢的手指。

    白色野花掉在地上。

    短短的、全被剪过的根茎。

    作者有话要:  感谢木梓安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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