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内容很多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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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雾笼罩着前方。

    梦中,伏铖在不停奔跑,可不论跑多快,都够不着前方那人的衣角。

    这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清明梦。

    无边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刺骨的寒意顺着他脚踝一路向上蔓延,淹没脊背,淹没咽喉……淹没不断在梦中追逐着的他。

    陆灼霜是被一声凄厉的“师父”给吓醒的。

    她猛地从床上弹起,连鞋都顾不上穿,撞开门,直奔伏铖房间。

    夜很静,只余风声在叫嚣。

    房间里的窗半敞着,晚风拂过,扬起雕花拔步床外素色的帷幔。

    藏在层层叠叠素色帷幔后的少年双目紧闭,面容惨淡,显然,是被噩梦给魇住了。

    他呼吸很重,额上冷汗涔涔,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师父。”

    时而凄楚,时而急促。

    陆灼霜见之,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是遇到歹人就好,她昨日着实被吓怕了。

    徒弟仍在噩梦中挣扎。

    陆灼霜侧身坐在床畔,拿开他放在胸前,紧捏成拳的手,轻轻晃着他的肩:“铖儿?”

    一连喊了好几声,伏铖才有所反应,他纤长的睫毛不停地颤,好一会儿以后,才睁开眼,茫然的望着陆灼霜。

    “师父?”

    喑哑的声音中透着几分不敢置信。

    他醒了,却不曾彻底从梦境中剥离出,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飘渺虚幻。

    陆灼霜低低应了一声,抬手拭去他渗出额角的汗:“做噩梦了?”

    陆灼霜掌心的温度从额上传来,终于让伏铖有了一丝真实感。他迟疑片刻,方才点头,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陆灼霜将手收回,柔声道:“睡觉的时候别把手放在胸口,这样压着容易做噩梦。”

    尾音才落,困意便排山倒海而来,她把手抽回,捂着嘴了个呵欠:“我困了,回去睡觉啦。”

    起身,月光被她挡在身后,伏铖眼前一片幽暗漆黑。

    这种感觉,像是又回到了那场梦中,他骤然起身:“师父……”

    风声在这一刻变得愈发喧嚣。

    “你……能不能不要走?”

    已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少年苍白着一张脸,紧紧攥住她衣摆,仿佛抓住了整个世界。

    陆灼霜本该拒绝,出口的话却成了:“你睡罢,我在这里守着。”

    伏铖果真听话躺下了,手却一直抓着陆灼霜衣角,像是担心她会偷偷跑掉。

    他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

    时而清醒,时而重新坠入梦里。

    每隔半盏茶的工夫,陆灼霜都要听他喊上一声“师父”。

    若得不到回应,他又会如先前那般被梦魇住,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周而复始,直至天明。

    陆灼霜这一整夜几乎就没合过眼。

    待到破晓天明,方才趴在床畔憩了片刻。

    最后,还因睡姿不佳,而被生生麻醒。

    伏铖也在这一刻醒来。

    有别于昨晚的任性脆弱,他又变回了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头。

    陆灼霜抬眸望着他笑,他却一脸别扭地错开了眼。

    许久未见徒弟露出这般神情的陆灼霜只觉有趣极了,掐着嗓子去学伏铖昨日的语气:“师父~师父~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啊~人家真的好怕怕。”

    伏铖那张白嫩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特别是耳根处,红得几乎能滴出血。

    陆灼霜见状,笑得愈发猖狂:“想不到我们家铖儿还有这般柔弱不能自理的时候。”

    伏铖难得没去反驳陆灼霜的话,脑袋越垂越低,越垂越低,都快埋进了被子里。

    陆灼霜一时来了玩心,奸笑着扑上去,捧着他红苹果似的脸揉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准备回房补觉。

    那日之后,伏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论陆灼霜去哪儿,他都像条尾巴似的跟着,甩都甩不掉。

    陆灼霜若瘫在吊床上看话本子,他就杵在一旁站桩。

    陆灼霜若回房睡觉,他又像只大狗勾似的守在门口,寸步不离,有一次不心守在门口睡着了,还险些被陆灼霜踩着脸。

    ……

    起先,陆灼霜还觉着孩子年纪尚,受了些刺激,变粘人也是情有可原。

    这样的情况一连持续七日后,陆灼霜终于坐不住了。

    她需要私人空间。

    真的。

    一番酝酿后,陆灼霜语重心长地对直勾勾望着她的伏铖道:“我觉着,你该找些事情来转移下注意力。”

    不待伏铖回答,她便先发制人,掏出一本足有三寸厚的菜谱丢给他:“拿去吧,为师相信,你定能成为一代名厨。”

    伏铖抱着那本厚如板砖的菜谱,久久不能语。

    寂灭的声音又在他脑海中响起,笑得格外嚣张:“哈!哈!哈!被嫌弃了吧你。”

    寂灭是个话痨,自他觉醒后,这张嘴几乎就没停过,时不时蹦出来刷下存在感,也不知前任剑主可是被他给吵疯的。

    伏铖沉下脸,面无表情地拿着菜谱走向厨屋。

    猝不及防间,寂灭剑就被他丢进了泔水桶。

    寂灭:&#¥@%……

    送出这本菜谱,陆灼霜果真安静了一整个下午。

    伏铖不再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跟着她,还真回房乖乖翻阅起了菜谱。

    陆灼霜还是高兴得太早了些。

    入夜以后,在她眼前消失足有半个时辰的伏铖再度出现。

    他抱着枕头杵在陆灼霜房门前,既不言,也不语,就这么睁大了眼,巴巴望着她。

    陆灼霜被他这副眼神看得受不了,后悔自己前些日子心软,放他进来了个地铺,而今,真是想拒绝都难了。

    陆灼霜揉了揉额角,一脸无奈地道:“回房自己睡。”

    伏铖抿着唇,不话,直挺挺站在那里。

    他明明什么都没,却莫名让陆灼霜联想到了被主人抛弃的幼犬。

    陆灼霜也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徒弟会变得比牛皮糖还粘人。

    万分头痛地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你都快十岁了,当然不能再和师父睡同一间屋。”

    伏铖颓然垂下了脑袋。

    陆灼霜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头:“若实在怕,你就抱着茸睡吧。”

    茸闻之,在一旁欢快的摇着尾巴。

    伏铖声音闷闷的:“它也是女孩子。”

    陆灼霜又想了想:“那……你就抱着胖子睡,它虽肥了些,可你那床够宽敞,还是容得下一只胖鹤的。”

    伏铖一脸不情愿:“我不要,它太脏了。”

    正在院子里围观寂灭剑洗澡的胖仙鹤无缘无故了个喷嚏。

    ?

    谁在本鹤坏话!

    冬去春来,伏铖窗外那株青梅树终于落尽了最后一瓣花。

    陆灼霜赶在立春的最后一天遣人将它刨走,欢欢喜喜栽上一株结满花苞的梨树。

    日思夜想的梨树终于栽下了,陆灼霜时不时跑来看两眼,嘴里不停念叨着:“也不知今年秋天能否吃上梨子。”

    伏铖的那股粘人劲儿也终于过去。

    初夏来临,朋友迎来了自己的十岁生辰。

    自七岁那年开始,陆灼霜每年都会在他生辰那天煮上一碗鱼面。

    第一年,是她背着伏铖偷偷爬起来做的。

    后来几年,在伏铖生辰这天一起做鱼面,成了师徒二人之间的固定仪式。

    是日。

    天才微微亮,师徒二人便从各自的床上爬了起来,默契地走向厨屋。

    灶台上蒸腾的热气与山雾交织在一起,恍若仙境。

    陆灼霜在熬骨汤,伏铖在低头剔鱼骨。

    剔完两条鱼,伏铖才抽空抬头望了陆灼霜一眼,问了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师父,你为何从不过生辰?”

    陆灼霜又往砂煲里丢了几根筒骨,头也不抬地道:“朋友期盼长大,每年还有礼物可以收,当然喜欢过生日。而我们大人,每过一次生辰就意味着老了一岁,自没有什么好期待的。”

    她这话得多少有些敷衍。

    伏铖固执地道:“可我想知道你生辰是哪一天。”

    陆灼霜长睫微颤:“忘了。”

    伏铖不再话。

    继续低头刮鱼肉蓉。

    他如今刀工很好,陆灼霜便将最磨人的工序交给他来做,自己则立在一旁做番茄乌梅。

    伏铖来太阿门的第一年就被陆灼霜骗着上灶做菜,可他到底不是傻子,只是年纪尚罢了。

    三个月后,他便发现了陆灼霜在骗他,为此,还与她大吵一架。

    后来,是陆灼霜挽起衣袖,亲自下厨做了道番茄乌梅,才哄好自家徒弟。

    番茄乌梅是一道曾让陆灼霜惊为天人的吃。

    制作步骤也极其简单,番茄竖着切一刀,唯一要注意的是不能将其切断,再将乌梅切片,塞入其间,放冰窖中冷藏一个时辰以上,方可食用。

    这道吃看似简单,风味却极其独特,一下就拴住了伏铖的心。

    待伏铖刮完鱼肉蓉,且将其敲成薄薄的肉片时,天也亮了。

    接下来的步骤,由陆灼霜完成。

    她把数十张薄饼码在一起,卷成卷,切成丝,撒入沸水中煮。

    煮到六七成熟,洗净面上多余的地瓜粉,再捞出过凉水,投入高汤中继续煮。

    鱼面出锅,冰窖里的番茄乌梅也已渗透入味。

    师徒俩并肩而坐,静静吃起了面。

    陆灼霜嘴馋,有个看见什么都想上去吃一口的习惯,这碗面本是专属伏铖的,她愣是凭借脸皮厚讨来了半碗,年年如此,便形成了二人之间的默契。

    伏铖早已习惯吃什么什么都要分给陆灼霜一半。

    时光一往无前地向前冲。

    破虚峰上花开花又落,眨眼,已是一年秋。

    那株被陆灼霜寄予厚望的梨树稀稀拉拉结了几颗果。

    陆灼霜把这些果子看得比命根子还紧。

    昨日来了几只妄图染指她宝贝果子的雀鸟,被她一一逮着,五花大绑绑在了树干上示众。

    本还想趁陆灼霜不注意,偷颗梨来解馋的胖仙鹤顿时消这一念头。

    也不知是不是陆灼霜的细心呵护感动了梨大仙,到了九月初,本还要死不活的梨树上竟结满了水润饱满的梨。

    陆灼霜见之大喜,用银制的剪子将它们一一剪下,再用红绸布包裹着放入锦盒中,带上伏铖,挨峰挨户的给师父和师兄们送梨子。

    这种事原本可以交给胖仙鹤去做,可陆灼霜就想亲自炫耀,要知道,这可是全雍州唯一一棵梨树结出来的果。

    陆灼霜与伏铖第一个去的便是掌门所在的紫霄峰。

    紫霄峰也就是名字听着唬人,与陆灼霜所居的雍州第一高峰破虚峰相比较,就是个一眼能看完全貌的土堆。

    见陆灼霜主动跑来见自己,掌门笑得见牙不见眼,非要留师徒二人在这里用膳,还好陆灼霜跑得快,否则伏铖今晚怕是得包揽紫霄峰上所有长老的晚膳。

    陆灼霜第二个去的是苏衍那儿。

    经剃眉一事,陆灼霜都快半年没来望月峰了。

    而今苏衍的眉毛已长全,加之,他又是个看似高不可攀,实则脾气极好的人,非但没提当年的剃眉之仇,反倒塞给伏铖不少符篆法宝,顺带与伏铖了不少门派集训的相关事宜。

    门派集训于今年九月底开始,届时,太阿门中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弟子都要离开门派,在一个名唤炁無的浮岛上度过与世隔绝的五年。

    这期间,他们只能通过传信的方式与外界联系,每日都有大量的炼体任务等着他们去完成,若无法在五年内修完规定的学分,则会被劝退。

    光是用听的,陆灼霜都忍不住替自家徒儿捏了把冷汗。

    苏衍却笑着拍了拍伏铖的肩:“最高学分记录保持者至今都是你孤独师姐,你可要加把劲超越她。”

    陆灼闻之,霜狐疑地眯起了眼:“上一个最高学分记录保持者是谁?”

    苏衍理了理衣褶:“我们家红豆。”

    陆灼霜已经明白了,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借势压。

    她赶紧拽着伏铖开溜,尚未走出堂屋,便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迎面走来。

    苏衍又道:“这是我新收的弟子肖绿豆。”

    陆灼霜:“……”

    想不到师兄您竟是豆类收藏爱好者。

    陆灼霜第三个去的是梅有谦那儿,恰好撞上孤独铁柱在“练功”。

    她穿着利落的短,一拳能塌一座山。

    一旁监工指挥的梅有谦笑着走来,看着呆若木鸡的陆灼霜:“这不是师妹么?”

    陆灼霜点了点头:“我是来给你们送梨子的。”目光落在孤独铁柱身上,又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梅有谦:“隧道。”

    陆灼霜:“……”

    耳畔不断传来山崩石裂的巨响,陆灼霜偏头看了眼自家徒儿,压低嗓子道:“别听你二师伯挑拨,咱们还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慢慢来。”

    伏铖颔首,深以为然。

    陆灼霜完,便带着伏铖仓惶离开。

    听闻四师兄白烬也回来了,他们还得赶在天黑前去无妄峰走上一遭。

    原文中对四师兄白烬着墨也不多,陆灼霜只依稀记得,他面容冷峻,不苟言笑,是个典型的剑痴,有事没事就爱约架,而原文女主又恰好是他心心念念想败之人。

    陆灼霜突然觉得这一趟有些危险。

    本着以和为贵的原则,她决定让伏铖去送果子,自己则坐在山脚下等着。

    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

    陆灼霜才好算盘,林间便走出个十四五岁的姑娘。

    姑娘才与她个照面,便一脸激动地跑来:“是师叔!”

    陆灼霜不由一怔,她确认原著中并无这个角色。

    这姑娘也生得很好看,穿着碧绿的衫子,眼神中流露出一股不谙世事的娇憨,与脆弱易碎的独孤铁柱是两种不同截然不同的类型,她就像一株向阳而生的太阳花,无端令人心生好感。

    陆灼霜半晌没做声。

    姑娘又自顾自地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儿的形状:“师叔你定然不记得我了,可我四年前在兖州见过你。”她伸手在自己胸前比了比:“那时候我才这么点高,头上还顶着两个揪揪呢。”

    完,她侧目瞥了眼伏铖,眼神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敌意:“我是为了你才来太阿门的。”

    伏铖也在这一刻抬头,迎上她的目光。

    此时无声胜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