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结果会是什么?
伏铖目光落在漳阆身上。
而今的漳阆面上已消肿, 显露出了他原本的相貌。
他其实生了张极漂亮的脸,下颌尖尖,眉眼带勾, 五官皆往尖处收,与略显英气的陆灼霜相比较, 身而为男子的他竟瞧着更媚。
伏铖量漳阆的同时,漳阆亦在量伏铖。
这是一个格外好看的少年。
毫不夸张地,除了自己,漳阆再也没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
然而,这少年的好看, 是与阴柔妖冶截然相反的另一种类型。
他轮廓流畅, 下颌紧收,偏偏五官线条又生得极其利落, 于秀致中透着几分惊心动魄的险峻。
最最好看的, 还要数那双眼睛,真真是丹青水墨都画不出的风韵。
不过,这少年的眼神……
漳阆饶有兴致地勾起了唇, 啧啧,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陆灼霜着实受不了漳阆这股黏糊劲儿, 一把将他推开。
“你给我站好!”
漳阆非但不收敛, 反倒变本加厉,又牛皮糖似的黏在了陆灼霜身上, 掐着嗓子道:“霜霜你好凶,可人家就是爱死了你的凶, 这该如何是好?”
漳阆边边用眼角余光偷偷量伏铖,看着他越来越冷的目光,愈发觉得有意思。
陆灼霜使劲浑身解数来甩开漳阆, 都不得其法,他就像是被生生焊在了陆灼霜身上,仍她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伏铖就这般冷眼注视着陆灼霜与漳阆二人。
陆灼霜心中没由来堵得慌。
暌违三年,这孩子竟变得越发陌生了。
灯光越来越亮,“轰隆隆”的崩塌声不绝于耳。
伏铖终是什么都没,一声不吭地抱着独孤铁柱走了,陆灼霜只得拖着漳阆一同跟上。
夜里的风很冷。
寒意顺着毛孔直往骨头缝里钻,连同那颗心,都已被北方冻得冰凉冰凉。
陆灼霜一路跟在伏铖身后走,最终抵达一间位于闹市之中的院。
院子布置得很简陋,院中已歪七扭八地躺了好几人,陆灼霜有印象的黄依、青裳二人也在其中。
伏铖却这几人视而不见,抱着独孤铁柱,径直走入里屋,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了床上。
他刚要拔剑去斩独孤铁柱手上镣铐,便闻陆灼霜道:“我来。”
也顾不得伏铖是否情愿,陆灼霜就已甩开漳阆,大刺刺走进了里屋。
陆灼霜手中掐了个大力诀,轻轻松松捏碎独孤铁柱手上镣铐。
伏铖正在热水拧毛巾,瞧这架势,像是要来给独孤铁柱擦脸。
他走来之时,陆灼霜十分自觉地挪开了屁股,给他腾出足够的位置。
伏铖拿湿毛巾的手在空中悬了许久,才落下去,直突突地盖在了独孤铁柱脸上。
陆灼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在心中感叹: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这么亲密了吗?
一想到这个,陆灼霜又莫名有些失落。
徒弟长大了,总该会离开的,身边站着的人也迟早会变做他人,她只是一时不习惯罢了。
伏铖一言不发地给独孤铁柱擦着脸,擦到最后,手已不知该往何处放,紧紧攥着这块湿哒哒的毛巾,手背青筋隐现。
“师父,您就没什么想的吗?”
陆灼霜闻言微怔。
倏地起身:“人都在这儿了吗?都在的话,我去给你三师伯传信。”
伏铖攥着湿毛巾的手又紧了紧,垂着睫,遮住眼中翻涌的情绪。
“师父想的就这些?”
陆灼霜托着腮思索片刻,又补了句:“你长得愈发高了。”
十九岁的少年已比她高出一大截,可他这个年纪还在持续长高,将来到底会长多高呢?
该不会要长到一米九罢?这身高可不好找道侣,身量稍矮的姑娘与他走一块,还不得跟遛狗似的,亲个嘴都比寻常道侣艰难。
面对陆灼霜的无动于衷。
伏铖无比挫败地垂下了脑袋。
围观许久的漳阆也在这时挤了过来,跟着凑热闹:“霜霜,这是你徒弟?”
陆灼霜尚未来得及回答,他就满脸热情地扑上去,一把搂住伏铖的肩:“你叫铖儿是吧?以后我就是你师公了。”
他可谓是一语惊起千层浪。
不论陆灼霜还是伏铖,皆一楞。
率先反应过来的陆灼霜上前,一脚将其踹开:“滚!”
漳阆何许人也?
他的脸皮简直比那铜墙铁壁还要厚,挨了骂也不恼,瘫在地上,嘻嘻笑着抱住陆灼霜腿:“霜霜~我可真是爱惨了你的凶。”
“是情,骂是爱,来呀~来呀~使劲往我心口上踹,踹得越用力,就明你越爱~”
砰——
伏铖已摔门而出。
陆灼霜与漳阆同时抬头,望向那扇紧闭着的门。
少顷,陆灼霜幽幽叹了一口气:“这破孩到底怎么回事?还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了。”
漳阆从地上爬起,弹了弹身上的灰,难得正经一回:“你这徒弟瞧着可不一般。”
这没头没尾的话听得陆灼霜满头雾水:“什么?”
漳阆将陆灼霜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又变回了原先那副德行:“嘤嘤嘤~来嘛,霜霜继续爱我,不要停。”
陆灼霜又是一脚踹去:“滚!”
回太阿门的返程比来时快了近一倍。
陆灼霜与独孤铁柱一同坐在漳阆的兽车中,梅有谦也终于厚着脸皮蹭上了这辆车。
车外,几个御剑的少年聊得热火朝天,一会儿夸赞漳阆这辆马车有多气派,一会儿又聊起了妖族的皇室八卦。
漳阆这货看似孟浪,人家身份却是非同一般的显赫,九尾金凤数万年来可就只出了他这么一只。
加之,他又是妖皇独子,这家世,放眼修仙界还真没几人能与之相比
几人聊着聊着,又扯到了陆灼霜身上。
但凡眼不瞎,便都能看出漳阆对陆灼霜的心思。
众人聊着聊着,还争上了。
争来争去都是围绕着这么个话题。
他两若成了,到时候究竟是凌霜仙子嫁去妖族,还是妖族皇子入赘人族?
几个少年吵了半日都没能吵出个所以然来。
伏铖对此充耳不闻,一声不响地盯着车厢内的陆灼霜。
也不知他们此刻在聊什么。
陆灼霜弯着眼,笑得尤为开心。
她与他之间从未有过公平。
他只对她一人笑,她却能对一千个,一万个不同的人笑。
伏铖越想越煎熬,心底有团火在烧。
入了夜,伏铖躺在那张熟悉的雕花拔步床上。
又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白雾弥散。
陆灼霜赤着足,散着发,从一片氤氲水汽中走来。
她在笑,笑得眉眼弯弯,笑得懵懂烂漫,仿佛她的世界只余一个他。
他淌过湍急的河水,来到她身边,抬手抚上她面颊,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从今往后,你只许对我一人笑。”
她仍弯着眼笑:“好。”
他却不依不饶,捏着她下颌细细摩挲:“师父向来会骗人,你的话,徒儿半个字都不信。”
下一刻,他声音又突然变得很轻。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
“徒儿心甘情愿被你骗,生来就该被你攥在掌心,玩得团团转。”
她突然变得很软,软得像朵云,像一汪水。
那双带笑的眼逐渐迷离,颦着眉,噙着泪。
他从未对陆灼霜这般失态。
即便是在梦中,也不忘要守礼。
于是。
她足背高高弓起,扑棱扑棱。
似一道耀目的光,划过纷飞的白纱,划过湿润的空气。
……
梦中吟哦声渐远。
伏铖猛地惊醒。
窗外下着雨,雨芭蕉,滴答滴答。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栀子花香。
伏铖神色痛苦地捂着脸,缓缓从床头滑落。
他以为离开三年就能忘掉这一切。
却是作茧自缚,越陷越深。
寂灭的声音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在他脑海中吵吵嚷嚷道:“你子可真是了不得啊!啧啧,瞧瞧这床单,瞧瞧这被褥。你这是看上谁家姑娘了?和老子呗,老子也是过来人,给你作个军师不成问题。”
几乎就在寂灭尾音落下的那一刹,伏铖就已敛去外泄的情绪。
他面无表情的把床单和被褥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冷声道:“闭嘴。”
寂灭非但不闭嘴,反倒越越来劲:“又怎么了你?”
“倒不如让我猜猜,你梦中的姑娘是谁?是那个甜甜的姑娘?还是那个叫铁柱的怪力女?”
伏铖垂着睫,既不言也不语。
寂灭还在喋喋不休:“不会吧?都不是?你身边统共也就这么几个女人了,难不成,是你师父?”
心事被戳中的伏铖瞳孔一缩,猛地站了起来。
寂灭此时也已从伏铖的反应中得到答案,扯着嗓子在他脑海中哀嚎:“不是吧!不是吧!还真让老子猜对了?”
“你子还是趁早消这念头,师徒禁断乃是大忌。”
“老子的上一任就是乱.搞不.伦.恋被死的!”
这些道理,伏铖又岂会不知?
陆灼霜的身份就已注定,她身上决不能出现任何道德污点。
她比他大上这么多,纵使她无心,世人也会默认是陆灼霜这个做师父的在诱导他这个年幼的弟子。
彼时,她所做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他不能,也不该放任自己。
伏铖缓缓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日子,寂灭可谓是操碎了心。
但凡伏铖多看陆灼霜一眼,它便会扯着嗓子在伏铖脑海中嚷嚷:“你还看!你还看!再看你就要被死了!”
用膳时,伏铖不过是习惯性地往陆灼霜碗里夹了筷菜。
寂灭的声音又幽幽传来。
“你师父的剑可是足有六尺长!五寸宽!,捅你一下,肠子都得流一地。”
“想清楚了,你死了,她还能养别的徒弟。”
“再想想那个臭不要脸的漳阆!你若死了,他指不定得搬进你屋里!”
寂灭一日赛一日的聒噪,絮絮叨叨不停念叨着伏铖的一千种死法。
长此以往,终于唤醒了伏铖的逆反心,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将它丢进了方圆百里内最臭的茅坑里。
那日清,陆灼霜甫一推开窗,便见少年鲜衣怒马。
他拉紧缰绳,马儿着响鼻,停在那丛梨花树下。
长风浩荡,梨花簌簌飘零,落了少年满身。
他仰头望着陆灼霜,笑得一脸烂漫,恍若初见。
“师父,我想吃鱼面。”
他不傻,自是知晓,陆灼霜口中的一屋,两人,三餐,四季,指得是夫妻。
纵使他与陆灼霜过着与夫妻一般无二的日子,他们之间也始终隔着一道跨不过的鸿沟。
师徒二字,既将他们捆在一起,也一早就注定,他们之间,绝无可能。
可世间种种,不去试试,又怎知道,结果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