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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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前。

    因为有舍友出国,床位空出来一个,所以学期一开始就安排了一个相邻专业的新生进来。

    那个新生长相普通,属于放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类型。她不太爱话,平常是寝室里的透明人角色,没有人在意。

    但她有一个怪癖。

    每到傍晚,她都会将床帘牢牢拉紧,用夹子将缝隙夹好。然后整个人缩进去,不发出一点声音。有时甚至会让人觉得她“不存在”。

    如果有事情喊她,她也会过很久才慢吞吞地应答,仿佛迟暮的老人,没有半点活力。

    哪怕是天大的急事,她也会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出来解决,从来不会破例拉开床帘。

    长此以往,这样反常的举动让宿舍里其他人都开始议论纷纷,她到底在床帘里面干什么,神神秘秘的。

    有一次,席芠挑了个只有两人在宿舍的时,装作不经意地试探,“那个,你每天晚上那么早拉床帘,是在睡觉吗?”

    对方点点头,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走过。

    “等一下!”她不甘心就这样结束谈话,下意识地伸拉住对方。可下一秒,剩下的话突然哽在喉咙里。因为眼前这人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冰冷,甚至可以是阴森。呆滞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隐约露出几丝贪婪,像是在看一块上好的肥肉。

    席芠不禁愣在原地。好在,对方这样的表情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又变成那副谁都不搭理的模样,身形一晃,闷不做声地消失在她视线里。

    她惊魂未定地把这事与舍友们了之后,当天下午,大家就聚在一间空教室里开了个会。

    “搞什么啊,神经兮兮的。”

    “就是,每晚把床帘拉的一丝缝隙都没有,我们又不是偷窥狂,谁会关心她在里面干什么。”

    “不会是在自慰吧?”张燕比较口无遮拦,顺带瞟了席芠一眼,“你在她隔壁床,半夜有没有听到什么响动?”

    “没,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席芠似乎想到什么,打了个寒颤,“有几天夜里,我专门把耳朵凑到床帘上听,别翻身、打呼噜、咳嗽这种声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有时候,我真怀疑里面没有人。”

    “哈?你讲恐怖呢,怎么可能!”

    “是个人都会有动静发出吧!”

    大家都是一副被吓到的表情,唯有刘柠若有所思。

    眼看讨论又开始渐渐偏离主题,她推了推眼镜,朗声道,“不如这样,我们找个会把床帘扒开,看看她到底在干嘛。”

    “可这会不会不太好啊?”

    “装作不心,事后道歉就行。”刘柠停顿片刻,看出她们的犹豫,决定再添一把火,“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寝室的,如果她在做什么违法的事,我们都脱不了干系。再,就一次,如果她什么都没做,以后对于她这种古怪的举动我们就当没看见。”

    大家又讨论了一会,最后,这个提议得到全票通过。

    是怕连累整个寝室,实际上多半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关于对方到底在帘子里干什么的问题,她们私下里讨论过不止一次,但都没有一个靠谱的答案。

    眼看谜底即将揭晓,五个人都有些按捺不住。

    当天晚上,由张燕打头,先装模做样地聊了几句,忽然提高声音,“哎,那谁,有份晚归签到表需要你签一下字,导员急着要。”

    罢,她径直来到床边,不由分拽住上铺的床帘边角,使劲一拉。

    然而,出乎她预料的事情发生了:床帘并没有像她想的那般散开,而像被固定住一样,纹丝不动。她下意识地加大力气,却发现依旧是徒劳。

    不一会,张燕累的气喘吁吁,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她张了张嘴,喉咙里似乎被突兀蔓延开来的恐惧堵住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你傻站着干嘛?”

    见与好的剧本不一样,刘柠快步走过去,拽向另一边。最开始她也遇到了阻力,可忽然,随着掌心微微发烫,坚若磐石的床帘慢慢向两边分开。

    “哗——”

    现在,她无暇去思索心的异状,眼睛随着帘子的抖动紧紧盯着上铺,连眼镜框从鼻间滑落都没发现。此时的她,哪有平时的半点冷静形象?

    不止是她,宿舍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呆呆地望着上方——

    没有人。

    对,紧闭的床帘背后,床褥、被子都整齐地摆着,独独没有一个人影。

    黑色的顶帘投下一片浓厚的阴影,四周严严实实的帘子仿佛一个狭的密室,而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无声无息地从中消失了。

    死一般的沉默足足持续了五分钟。谁都不敢开口,更不知道该些什么。

    明明是大夏天,宿舍里却冷若冰窟。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每个人身上都冷汗涟涟。

    良久,张燕颤抖着开口,声音几乎变了个调,“怎、怎么可能”

    没人开口回答她。

    半晌,刘柠捡起掉落的眼镜,脸上的表情有几分木然,“报警吧。”

    “除了这个,我们也做不了别的。”她的声音有些低沉。

    “做不了别的?呵,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提议要拉开床帘,怎么会发现她——”席芠的情绪临近爆发点,激动的冲她大吼道,“现在知道后悔了,要找警察?!我们其他人怎么办?都要为你的馊主意买单!”

    如果报警,她们五人势必会沦为怀疑对象,忍受警方一遍遍的审问。

    “当初你们也没反对,不是么。”刘柠面上已经恢复了冷静,“如果真有责任,我会一力承担。”

    罢,她又看了空荡荡的床帘一眼,径直走出宿舍。

    席芠跺了跺脚,咬咬牙,也冲出去,其她三个室友紧随其后。

    “什么,你们宿舍有人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

    辅导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紧张,凌厉的目光从眼前的五张苍白的面孔上一一扫过。突然,她微微蹙眉,从抽屉里翻出宿舍表,嘴里念念有词,“不应该啊,我记得你们寝”

    “对,总共五个人,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数也对上了,所以失踪的是哪位?”

    她的表情不像开玩笑。然而,这个问题却把在场所有人都问懵了。

    “总共五个?什么意思?我们宿舍明明有六个人啊!”张燕最先惊叫出声。

    与她响亮的声音相比,席芠已经有些站不稳,身体开始摇摇欲坠: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她魔怔般的呢喃道。

    “老师,麻烦您再看一下,我们宿舍这个新生是相似专业的,名单上可能没有。”关键时刻,只有刘柠还算镇定,没有慌了阵脚。

    “可我里这本就是总表啊。”辅导员叹了口气,翻开其中一页给她们展示,“这是你们宿舍登记的情况,明确写着五个人,没有其它专业。另外,我们学院近两年刚取消混寝制度,为的是方便管理,所以不可能有别人入住。”

    到这里,她的目光带有几分怀疑,“你们不会在骗老师玩吧?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可是——”张燕吞吞吐吐,舌头跟打结了一样,“她明明就住在我们寝啊,我们五个人不可能都看错。”

    “那你,她的名字和专业,我去查一下具体情况。”

    “唔,这个”张燕突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刘柠。

    “我不记得了。”刘柠略一停顿,摊道,“她的名字、专业,我记得第一天她搬来的时候顺口了一下,但我没有放在心上。”

    “我也不记得。”

    “我也——”

    一时间,议论声纷纷。竟然没有人记得她们的舍友具体是什么样子。

    疑窦遍布在每个人心头,大家都有些战战兢兢。

    “行啦,我看你们是学习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都。”辅导员“啪”一声合上名册,不耐烦地挥挥,“总共就你们五个人,千真万确。”

    她斩钉截铁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毫不留情地当头泼下。

    怎么会这样?宿舍里明明有第六个人!只是想不起来她的名字而已。

    可奇怪的是,为什么会不记得名字呢,就连记忆中的那张脸也渐渐变得模糊。

    好像本来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