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井底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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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媱嫦的发丝被北风吹乱,好似幼时贪玩被弄乱的发髻。

    她看着与她相隔不过数丈、实则已隔了阴阳的宁昌,良久才直起身子。

    她转回身,对上了宁浮的眼眸。

    他面色阴沉,站在她一丈之外的地方,那双大已然握紧。

    “阿昌我、我再去别处寻一寻。”

    宁浮再与媱嫦对视的那一瞬便偏头朝别处看去。

    媱嫦咬了下嘴唇,艰难开口:“叔父,让脚程快的厮去绣止府,把宋秋寻来吧。”

    宁浮的脚步僵在了半空。

    他垂在身侧的拳头颤抖着,挺拔如松的身子摇晃两下,再难站直。

    媱嫦万没料到,自己前来,竟是报丧的。

    她现下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阿媱,答应我,找出真凶,决不能让阿昌枉死。”

    头顶传来宁浮的声音。

    媱嫦抬起头,眼中像是蒙了层浓雾,看不真切宁浮的脸。

    她本能一般的点着头,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宁浮的眼眶泛红,他瞪着眼睛,把那阵酸涩埋在胸腹之中。

    院中只有他们二人,静得让人呼吸都艰难许多。

    直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紧跟着便是程聿那亘古不变的平淡声音:

    “骁骑卫捞尸,而后封了这院子。再去把门房寻来,我要问话。宋秋,去勘验尸首。”

    他的声音距媱嫦越来越近,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刚巧停在了媱嫦身侧。

    “宁大将军,节哀。”

    他拢着大氅微微欠身,言语平淡,并无几分抚慰意味。

    宁浮猛地吐出口浊气。

    他抬拍了拍媱嫦的肩膀:“阿媱,你且忙着,我去我去给阿昌准备后事。”

    他罢便转过身,又是那大将军的虎狼之势:“吾儿死得蹊跷,此事需得绣止府给我一个交待。”

    程聿道:“自然。”

    得了程聿这话,宁浮便像放了心一般,迈着大步离开了这处院子。

    媱嫦分明瞧见他的背已然弯了。

    身后,骁骑卫已经把宁昌的尸体捞上来了。

    宋秋一瞧见这尸体便叹了口气:“公子,是狸花猫。”

    她拧着眉头,心里甚是烦闷。

    这京安城到底还要死多少人?

    “四只。”

    程聿阖着眼,淡漠的吐出两个字来。

    媱嫦突然转回身,她没去看地上的宁昌,而是径直去到水井旁,拉过那条捞尸体牛筋绳子道:“我下去看看。”

    “大人?”

    骁骑卫的兵士拽着绳子,惊讶的看着媱嫦。

    不等旁人有所动作,媱嫦已经一扯着绳子,翻身便跳入了井口。

    宋秋被吓了一跳,扑上去的时候,已听到了落水的声音。

    “大人?你还好吗?”宋秋趴在井口喊着。

    “无事。”

    井下传来了媱嫦的声音。

    宋秋松了口气,直起身对旁边的兵嘱咐:“拉紧了,可别出岔子!”

    井下昏暗无光,媱嫦只得以代目,摸索着找寻。

    井上北风呼啸,宋秋直起身,对程聿道:“公子,宁公子应是昨夜子时前后溺亡的。”

    程聿往炉里添了两块碳,垂眸道:“子时到寅时四刻,足矣。”

    宋秋去到他身旁,轻蹙着眉道:“只是公子,宁公子武艺极佳,谁能把他丢到这井中?”

    程聿没答她的询问,而是道:“去找身衣服给她。”

    他着,转身看向了那口井的方向。

    宋秋有些惊讶的看了程聿片刻,垂眸应下:“喏。”

    “哗啦”一声,宋秋才走出三五步,媱嫦便扯着绳子攀了上来。

    她的身上滴着水,模样狼狈,脸上更是冰寒一片,比冬日里的北风还要冷上三分。

    她的右紧攥成拳,也不知拿着什么东西。

    径直去到程聿跟前儿,她这才抬起,把掌摊开了。

    她距离他甚近,全不顾男女大防。

    “我不懂针凿女红,你可看得出有什么不寻常的?”她呵出白雾,问他。

    程聿自她掌中拿起一只香囊,是最寻常的织花缎子,前后不同色,大抵是边角余料拼成的。绣工亦是平平,只钩了两朵梅花。

    应是被水泡过太久,这香囊已然没什么味道了。

    他打开香囊,取出里边的香料闻了又闻,道:“寻常的香艾。”

    “香艾?那便不是宁昌哥哥的东西了,他从不在身上带香料。”媱嫦的眼眸微亮。

    她从程聿中拿过香囊,道:“我让叔父去问问这东西是否是府上厮丫头的。”

    “你该先去换身衣裳。”

    “不冷。”

    媱嫦只丢下了两个字,人已经出了院落。

    宁浮在前院,他负站在廊芜下,失神的看着自家院中的那棵翠柏。

    媱嫦快步跑来,发丝被风吹过,连着水滴一起冻硬了。

    她把里的香囊递到宁浮面前,问他:“叔父,可曾见过宁昌哥哥戴这只香囊?”

    宁浮瞥了眼香囊,失神的摇头:“阿昌自便不喜这些物什,莫是他,他那院中便是儿媳也不用香。”

    “那便更不能是厮丫头的了。”媱嫦攥着香囊,对宁浮道,“叔父,这是我自井中寻得的,若不是府中之物,便是凶落下的。”

    宁浮登时便回过神来,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只香囊,仿若这般瞧着便能寻得它的主人一般。

    他也终于瞧见了媱嫦的狼狈样,扯着她进门,拿过自己的大氅把她裹住后才道:“我知你心系阿昌的事,但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他的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自干涩的喉间又挤出一句:“家中已出了事,你,你更要保重自身。”

    媱嫦看着反过来劝慰自己的宁浮,咽下酸苦,低声道:“叔父,您您想好该如何告诉婶母了吗?”

    他躲在此处,必是还没告诉宁夫人的。

    宁浮就像被勾走了魂儿似的,他看着媱嫦的脸,摇头:“没,我方才忽然想起以前,阿昌时他时习武,最会躲懒的便是他若是我当年对他严厉些,怎也不至于让他被鸡鸣狗盗之辈”

    宁浮闭上了嘴。

    他缓缓地弯下脊背,如石像木偶一般,僵直的蹲了下去。

    他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捂住自己的脸,遮去了滑落的泪光。

    宁大将军峥嵘半生,便是痛失爱子也只能躲在无人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