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吟自是愿意待在九阙身边的。

    她从前孤身在蛮荒百余年, 除了身边的骏马，从未有人同她作伴。蛮荒中数不清的妖物，它们见了她, 只想用利爪狠狠地撕碎她, 吃了她的原神增补实力。

    梵吟每日待在蛮荒, 便是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她从未想过要留在何处。

    那时在蛮荒, 她大概没想到这世间有一处，能让她生出强烈的停留之意。

    这段时日她一直在想, 若能留在九阙身边就好了。

    而今日九阙告诉她，他也喜欢她, 这是梵吟从未奢望过的。

    此刻她露出傻傻的笑，仰头望着九阙，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的身子靠得极近，九阙盯着她娇嫩欲滴的红唇，还想俯身一亲芳泽。

    忽然听见宫外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

    因有结界抵挡，还有千奇阻扰, 外面的人无法进入。

    于是殿外的男声极其愤怒, 灵力之声带着怒吼之音传入殿内，“九阙！你给我滚出来！”

    另一道男声更加嚣张, “今日若不出来，本君荡平你霜华宫！为我兄长报仇！”

    九阙原本带了丝柔光的眸子冷下来，变得格外冰冷阴沉。他眉头紧蹙, 伸手一挥，身上的铠甲一变。变成了一身黑色云纹长袍，堪堪遮挡住他胸前的伤口。

    梵吟扯了扯他的袖口，担忧地望着九阙的伤口和他略带苍白的面庞。

    九阙侧过头来, 望着梵吟的模样，知晓她想什么，笑着道：“乖乖等我回来。”

    殿外，两位身着铠甲的男人手持仙剑，身后跟了一众仙兵，气势汹汹而来。

    刚好将医仙请来的闲庭挡在几人面前，不悦地开口：“将军了，两位仙君若对他的处决有异议，可向天宫请旨。何以强闯我霜华宫？”闲庭的声音，不温不火，不卑不亢。

    话音刚落，九阙持着天邪，身影跃上半空，落在宫殿外的殿檐上。

    他一身黑色衣袍，墨发披散在身后，眉眼凛冽，气质漠然冷傲，此刻居高临下地望着一众仙兵，强大的威压之气疯狂肆虐地席卷着周身的气息。有些仙力弱的仙兵直接被这股威压逼得不自觉后退几步。

    “上北家的子。”九阙嘴角带着笑，眼里的温度却冰冷至极，“带着仙兵前来是想攻我霜华宫？”

    上北是南天仙后一裔，如今的仙后正是出自上北。

    上北族延续上古朱雀的后裔，氏族庞大，世袭仙官。在南天宫、甚至北天宫都有不少上北氏族的人。

    而眼前这几位，则是南天仙后亲弟，北郡的儿子。

    北郡有三位儿子，取名北轩、北昊、北辰。

    三位皆在九阙列下为兵，其中北轩之职是仅次于九阙的副将。

    但最后这场魔域之战，北轩死了。

    是被九阙亲自用天邪斩于阵前。

    “九阙！你好大的胆子，竟私自做主，将我大哥斩于妖兵之前！”北昊目赤欲裂，瞪着九阙，恨不得将他抽筋拔骨，以解心头之恨。

    北辰年纪稍一些，此时双目通红，咬牙切齿道：“二哥，你同他废话什么？他受了伤，我们正好冲进去将他杀了！”

    “啧，好大的口气啊。”九阙冷笑一声，俊美的面庞上那双黑眸冷冷淡淡地望着他们，“你们送上门来，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们？”

    北辰怒道：“我还真不信你敢杀我们！我们上北家为仙界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你呢？！你不过是后起之秀罢了！了几场胜战，被封战神便嚣张跋扈，不将仙主放在眼里！这次你为了私仇，杀我大哥，你以为仙主会坐视不理吗？”

    要现在的南天仙主，能稳稳当当坐上天宫之位，的确是仰仗了这位仙后的母族上北。

    而上北如今的族长正是北郡，北郡当年为南天仙主顺利登位可谓付出不少，是以南天仙主格外宠信北郡，北郡在南天宫也算格外得脸，一众仙人见了他们都是以礼相待，笑脸相迎。

    北郡亦是正将军，却不过是掌管南天之下。九阙始终强压他一头，他素来看九阙不顺眼，亦没少在仙主面前弹劾、挤兑九阙。而北郡的几位儿子在九阙手下为将，也没少中伤诬陷九阙，毁他名声。

    九阙不屑于与这些阴险人交道，他性格本就潇洒不羁，自也从未在意自己名声。虽然的确对上北族的人两看生厌，平日互不相让，多有争执。

    但九阙行事坦荡，此次杀北轩是真，但却并非为报私仇。

    九阙本不欲解释，他的行事作风便是对方不讲理便开，到对方闭嘴即可。

    但他知晓，身后的霜华宫宫殿之内，他所倾慕的人正在里面愁眉不展。

    九阙头一次耐着性子解释，冷声道：“仙主命我等与魔域拟休战军册，你大哥为了一己私欲，屡次从中作梗，私传军令，令多少无辜仙兵折损在此战之中。”他抬眼，冷眸睨着北昊，“你亦为将，兵令百条，此罪该诛，再清楚不过！本君言尽于此，若再胡搅蛮缠，休怪本君出手无情！”

    北辰刚想话，忽见空中一人腾云而来。

    竟是身着仙裙的青黛，她身姿轻柔地掠到九阙面前来，与他并肩站着，朝着北昊、北辰道：“仙主有令，命两位仙君即刻上天宫听令。”

    完仙主口令，青黛神色担忧地开口：“表哥，你们快回天宫去吧，大哥的事，自会有交待的。”

    北昊定定地望着九阙半响，阴冷的眸子如毒蛇一般，凝在九阙身上。

    “九阙，我知你能力强盛，天宫中无一对手。”他语气顿了顿，像发毒誓那般，寒声道：“但不管用什么手段，终有一天，你杀我大哥之仇，我北辰一定会同你讨回来。”

    他，“你等着，九阙。”

    随即北昊身后一挥，身后之人尽数消失在面前。

    九阙正要离去，青黛往前走了一步，叫住了他，“九阙，我知今日之事，非你之过。但我母后得知此事勃然大怒，我实在担忧。”

    她明艳的脸上那双眸子带着忧愁，“你不如现下与我一同上天宫，若父君责罚你，我……”

    “青黛帝姬。”九阙神色淡淡，“本君无错，不必担忧。但本君之事，与帝姬无关，帝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罢九阙身影消失在了面前。

    身后的闲庭亦跟着九阙离去，一时间霜华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青黛望着面前这座明光笼罩的宫殿，咬了咬唇，不甘地看了几眼，终是无奈转身离去。

    *

    九阙所，北轩之死虽在天宫掀起轩然大波。

    但众仙却无一人敢责问九阙行事之责，原本寥寥几位仙人为北轩话，都被几位仙将怼了回去。仙界毕竟还是要靠这些仙兵仙将守卫，且北轩确是犯下大错。

    于是仙主并无责罚九阙，反而将此事轻描淡写揭了过去。

    只是在这之后，九阙狂妄嚣张，不把天宫仙主放在眼里之事传得越发神乎其神。

    甚至有仙人直，九阙统领众仙将，威名远在仙主之上，想要取代仙主指日可待。

    这些谣言，不过尔尔而起，便被仙主严令禁散。

    虽之后天宫无人再敢这些话，但有些谣言，一旦成刺，刺入心口，便再难拔出了。

    ——

    魔域一战，缔结和平天册之后。

    仙魔两界休战了近一百年。

    在这一百年里，九阙与梵吟在霜华宫为伴。

    霜华宫已不是之前梵吟来时那般冷清模样，这一百年里，梵吟不但将灵烁果种活了，还将九阙战时送回来的花啊草啊都种在了霜华宫里。

    九阙还趣梵吟审美差，什么不忍观摩的花草都敢种在霜华宫里。

    梵吟便气鼓鼓地人，然后在九阙哄她之时，才，她只是想知道九阙都去过哪里。

    她想一直陪伴在九阙身边。

    每当这时，九阙便会笑得一脸温柔，吻住梵吟的唇，胡闹个不停。

    闲庭偶尔会来霜华宫，但自从知晓九阙与梵吟相恋之后，他便轻易不再踏进霜华宫。有什么事便在宫殿外禀报一声，得到九阙回应后便自行离去。

    这百年里，九阙只出过一次霜华宫。

    他踏遍六界，终于知晓卫梵吟破解万灵之玉之法。

    回霜华宫那日，九阙腾云在霜华宫上，远远看见梵吟单薄瘦弱的身体坐在台阶上，裙裾如花绽开在身旁，她托着腮，眸子盯着宫殿外。

    九阙冰冷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他想，原来被人守护和等待是这种感觉。

    要取万灵之玉那日，梵吟望着九阙神色凝重的模样。

    似乎猜到了什么，乖巧地抱着他的腰，亲了亲他的嘴角，表示自己不怕。

    万灵之玉藏在梵吟心口百年，要从她体内取出万灵之玉，疼痛之感堪比剥心。

    九阙自是舍不得梵吟受这种苦的，但万灵之玉是仙器，寄存在人身之内，早晚会耗尽宿主的心头血。如若不取出来，终有一日，梵吟会遭到万灵之玉反噬而死。

    九阙舍不得梵吟受苦，却也更舍不得梵吟百年之后离他而去。

    “你放心，我会乖乖的，不会哭闹。”梵吟用神识在九阙耳边道。

    九阙将自己的手臂递过去，沉声道：“若是痛，你就咬我，我不怕痛。”

    梵吟笑得眼角弯起月牙状，宝贝似的抱住九阙的手臂。

    九阙启动阵法，将万灵之玉从梵吟身体里掏出来，又将一粒散发着金光的珠子填了进去。过程痛苦而艰难，梵吟咬着牙痛得泪水直流，但她舍不得咬九阙的手臂，只是抱着他的手臂，轻轻落下一个吻。

    然后哭得泣不成声。

    那是九阙第一次体会到心痛的滋味，他看着梵吟哭，却无能为力。

    取出万灵之玉后，梵吟便痛晕了过去，而她没看见，九阙紧紧地抱着她。

    一贯镇定的他，双手竟忍不住的颤抖。

    月光漫在窗前，投下温柔的剪影。

    宫殿内，九阙轻吻梵吟的额间，那时候他心里想，以后再也不会让梵吟哭。

    但九阙却没想到，这是梵吟第一次哭。

    可却不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