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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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老大刚娶媳妇儿的第二个月,拽着媳妇往床上钻的日子还没过够,就被老娘老蚌怀珠的消息砸的头晕眼花,最的弟都十来岁了,年轻的时候没动静,咋这个岁数反倒捣鼓出来了。

    已经有了三个兄妹,对这个还在老娘肚子里的孩子他没什么感觉,甚至有些排斥,自私的爹、软弱的娘,两人都四十出头了,万一这胎是个男娃,成家娶媳不岂不就成几个兄长的责任了?。

    与他相反,许老秀才异常激动,甚至在外大放厥词,是三个儿子都是榆木脑袋,老天睁眼,老了老了还能得个光耀门楣的儿子。

    前三个儿子,像是送子娘娘选好了送来的,个个儿都是看书就想睡,书背了就忘,这么些年折腾下来也就勉强把字认全了。

    许老秀才年年感叹时运不济,难以高中不,连个继承衣钵的儿子都没有,要不是应考太费银子,他都想要买个妾再生个儿子试试,是不是老婆子就是一张脸好看,其他方面都拉胯。

    都要瓜熟蒂落了,自己的婆娘肚子还是没个消息,许老大越发关注他娘的肚子,家里养的鸡鸭隔三差五的被老头子强捉走一只,不是给没出生的弟弟补脑子就是给老娘补身子,还不能阻拦,一拦就要被讽刺“反正你也没儿子,我也不急着抱孙子,空闲多喂养母鸡,肥了给你娘坐月子吃……”

    成婚快一年了,肚子没消息,公爹又是个秀才,他能舍下脸登门要鸡鸭,还着孝顺婆婆的大旗,哪怕气的要死,许大嫂也没敢不给、不行、别进我家门。

    不到十个月,养了两茬鸡苗,一茬二三十只,愣是连鸡蛋都吃不上嘴,还没到下蛋的年龄就进了老头子的肚子。

    千盼万盼,许老秀才在深秋得了个老闺女,气得半个月没出门,外人背地里笑他“老来得女也要跟着坐个月子,不然见风脸疼。”

    许老大暗搓搓地松了口气,晚上亲自到鸡窝里抓只母鸡给杀了,“明早给炖上,鸡汤里再丢点面条,晌午盛一半,早点儿给娘端去,你守着她吃完,免得便宜那不要脸的了。”

    怀孕时吃了那么多鸡鸭,奶也还是不好,可能没怎么吃到自己嘴里,生下来的丫头瘦巴巴的,哭的都细声细气的,许大嫂自己没孩子,见娃饿的直哭心里不落忍,给她用包被裹严实带出去蹭奶,东一家西一家,连老村长家产崽的母羊都没放过。

    好在丫头嘴壮,到了满月也是个软乎乎的白嫩娃,据比哥姐时候都漂亮,好歹得老头子两三分欢心,给起个名字,叫许妍。

    家里虽有个秀才,又有田地,也与耕读传家沾了个边,日子却比村里大半人过的差,也就几个儿子大了才收回来几亩田地自己种,其他的都租给佃农,地租都在老头子手里把着。

    他是个好面子的,穿的戴的要配套,还不能有补丁,时不时的再参加个狗屁文人聚会,又不愿意收学生授课,是浪费他学问。一大家子就靠地租和星点收成度日,几个孩子的衣服都是他穿坏的衣服改的。

    家里比别家收入多,一家老还吃不上肉,闻个炖肉香嘴巴里就湿津津的。

    谁人不知许老秀才是个缺了口的羊屎蛋,也就外面看着光鲜,一人吃饱全家饿着。他馋了就在外牙祭,家里的人被他抠搜着为他赶考攒钱,别人采野菜是为了尝鲜,他家里采野菜是为了做腌菜过冬。

    许妍时候不知事,跟在比她一岁的大侄子后面回家蹭吃蹭喝蹭床睡,在两家之间转,又搭他的空跟着他阿爷认字读书。

    可惜他随了爹,读书不中用,他阿爷瞧不上,教了三五年把两个都给赶走了……

    许妍在家磨着她爹想跟着念书,嗜书如命的许老秀才只会失望地叹口气,“你又不是我老儿子,脑子投错胎了。”

    许妍被拒绝后最初还会偷摸着进书房拿书看,被发现后手心挨了戒尺的,之后她爹还把书房门给锁上,生怕再有不知事的孩子碰脏了他的圣人书。

    许妍被她爹的举动怄的暗地里翻白眼,好在乡下可玩的多,也就很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跟她爹歪缠。

    直到她八岁那年第二个侄子可以跟着学认字了,一字一顿的念书声让她路过时也跟着应和,但死活想不起来对应的字是什么样的。

    她又厚着脸皮跟着侄子重学了一遍,二侄子灵性一些,学到了写字,她也凑趣拿个棍子在地上划,偶尔她爹心情好或兴趣来了,也能手把手的教教她。

    几年下来,认的字不少,写出来的不论笔画顺序,也还能见人。

    后来兄姐娶的娶,嫁的嫁,都各已成家,老宅就只剩下头发花白的老爹老娘和十来岁的她,除了做饭,其他杂活都落在她身上。

    非逢年过节的躲不了,许妍几个哥哥路过家门都要绕个弯子,生怕见面就被粘上,平日里哪会来看眼爹娘,知情的看了也只会老头子活该。

    因为许老秀才惯会吸儿女的血,家里兄妹从懂事就会藏钱,一旦被老头子扒拉到了不仅钱没了,人还训的跟孙子似的。成婚后建不起房子就是租村里的绝户房,也要搬走,就这样老头子还隔三差五的去踩点,时不时去个秋风,捞不到钱也要捞嘴吃的。

    自私贪婪又好吃,孩子又是只管生不管养。

    许妍年纪大点了也知道她现在只能多认书识字,三村五里的谁不知道许老秀才的德行,娶许家的姑娘,图的就是希望媳妇明理大气,能认点把字就是赚了。

    就像大姐许妧,媒婆子牵线的时候就“这姑娘认字,做事利巴,家里家外一手抓,长的还好,生的娃娃错不了……”所以哪怕彩礼喊的高,家里的门槛也绊倒好几个人。

    然而许老秀才收了十六两的彩礼,愣是没陪嫁一个铜板,就几床被子把大姑娘给发出门了。

    生在这个家,有如此爹娘,万事只能靠自己。

    为了能多认点字,她爹喊她跑腿干活时,许妍就跟他讨价还价,教几个生字或是把写文章的废纸给她。不知道是人老心软还是人老事少人无趣,有个姑娘在面前闹事他也没觉得心烦,时间久了还会故意找杂事使唤他幺妞儿去跑腿儿。

    这段时间是父女俩关系最融洽的时候,能填饱肚子,偶尔个牙祭,时不时的斗斗嘴,人看着就精神。

    一直到许妍十三岁,许老秀才觉得这近些年状态不错,决定要去考举人。但手里的银子只够个尖住个店,哪能请人做保?田地都分出去了,剩下的五亩是族田,想卖也卖不了,只能向三个儿子搜刮。

    老头子难得的杀了自家养的鸡,站在灶门外盯着他老婆子剁鸡下锅,“记好,就这么多水,水烧滚了就火炖。”

    “还是三指宽的火?”

    “对,可千万别把鸡汤给我熬干了,要是拿不准就去书房找我来看。”

    “没事,我知道,你安心去看书,别操心”,许妍娘急切的摆手让她老头走,生怕让这些杂事耽搁了他看书。

    穿着整洁的老头背着手往外走,嘴里还在嘀咕:“不叫我操心?我不操心只能吃焦糊的肉,唉,还是大姑娘手巧,她嫁人了我想吃个红烧鸡都要花钱去买。”

    走到书房门口看闺女回来了,等了一会,看人走近了,问:“你三个兄长怎么?来吗?”

    许妍斜着瞅他一眼,含糊的:“你都他们不来你都要上门找事了,敢不来?”

    “什么?嘴里含糖了?清楚点。”

    “来,都来。”

    到了中午,像是约好了的,携家带口的一起来了,进门也不问,反正不是好事,巴不得老头子哑巴了,安静吃个饭,再各走各的。

    但菜刚端上桌,老头子就丢下个惊雷,“我要去考举人试,潜读这么些年,保准能过,就是没钱找人做保,你们一家借我八两,待我发达了成倍的还你们。”

    呵,老驴子嘴张的还怪大,八两?干脆把他儿子捆了当驴卖了算了,也省的他有理由天天去要这拿那的。

    许老大哥三个吓了一跳,拿不出只能当没听到,给婆娘孩子捡肉多的夹几块,自己舀汤泡饭,端起碗就往嘴里扒。

    “嘿,跟你们话呢,吱个声”。

    看他们还是那副死样子,老头子狠拍桌子,“你们能不能别目光短浅,我中举了你们都不用交税款了,三俩年钱就回来了,更何况我还加倍的还你们。”

    许老大放下碗,哀声:“爹啊,我们就地里刨食的,又要养孩子,哪来的八两?更何况你都多少岁了?孙子都快娶媳妇了,还去考什么试。”

    许老头环顾了一下三个儿媳妇,清了清嗓子,定定地:“先去亲戚那儿周转一下,很快就还的。”

    “呵,的好听,就你顶着花白的发髻,人傻子会选你?没两年就伸腿了”,老三瞥他一眼,“年轻的时候就没那本事,老了就别瞎做梦,免得把儿孙折腾的半死不活的,没个德行。”

    他完抱过儿子扯过媳妇就往外走,其他两家见了也起身就走,反正没钱,饭也吃了,坐再久也是瞎扯蛋。

    “王八犊子们,反了天了。”

    许妍错过了溜走的机会,只好缩坐在凳子上,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生怕火烧自己身上了。

    过后两天,许老头书也不看了,没日没夜的去三个儿子家闹,像是迷了心窍,面子也不要了。

    最后从三个儿子那儿掏走了15两,也不顾气冲冲回娘家的儿媳妇,只是喜眯眯的:“咋会没钱,只是没逼到时候,一群目光短浅的,只知道吃喝。”

    待声音远了,许妍从墙后走出来,大中午的她了个冷战,第一次觉得她爹像个没心的怪物。

    三个月后,许老秀才由他二儿子陪着出发了,许妍大哥和三哥也没什么,只盼着这饿狼真的中举,家都要被他折腾散了。

    事与愿违,名次在五十四,而前五十个成了举人,他还是许老秀才。

    老头子知道后疯狂的拽扯头发,之后大病一场,好了就神神叨叨的,是没去烧香,又是几个儿子闹的,把福气都折腾散了。气不顺的又去闹了两场,许家三兄弟跟他大吵一架,推搡着给送了回来,老三指着他头大声喊:“我求你了,别再上门了,我不求你帮我多少,你就当我死了,行吗?我家都要散了,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我娘,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不拿自己生的孩子当个人。”

    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至始至终待在家里没出过门没出过声,只在老头发疯时哭喊的女人,无力的转过身走了。

    之后再见老头上门,直接把他挡门外面,随便他胡扯什么,休想再进门拿走任何东西。

    没了几个儿子的补贴,养老钱也给断了,许老秀才只能靠五亩出租田过日子,实在没法了就让许妍给他搬张桌子上街给人代写信去了,运气好了一天也能赚几个铜板。

    吃不上肉,他要是馋瘾犯了就拿几个铜板让许妍跑腿去买一块儿肥肉,回去炼点油也能尝个肉腥味,涂在嘴唇上别人看了也知道他吃肉了。

    四五个铜板,也就能割手掌心大的肥猪肉,许妍跑了三四个摊子人家都不卖,姑娘涨红了脸,再见到猪肉摊也不敢张嘴就“割五文钱的肥肉”,怕老板像赶蚊子一样赶她,更怕周围的人笑她。

    一直走到街尾,看到一个有肉却无人光顾的猪肉摊,老板脸盖草帽仰躺在椅子上,偶尔抖动的脚让人知道他是醒着的。

    许妍回头望望,这是最后一个肉摊了,再不买就要回去挨骂,不定饭都没得吃,不能总是腆着脸去哥嫂家蹭饭,他们过的也艰难,她仔细量肉架子上的猪肉,故意踏踏地绕着摊子转。

    但这人就想没听见一样,就保持那姿势不变。

    “那个……老板,我要买肉。”

    “……”

    “老板,我看到你脚动了,你醒着在。”

    “……”

    “再不起来我可就偷肉了。”

    对面晃动的黑布鞋顿了顿,转个方向继续晃。

    什么鬼人?许妍心里嘀咕。

    “真的,我就买一块儿,五文钱的,你刀随便一划拉就成了,不耽误你睡觉。”

    椅子上的人终于摘掉了草帽,是一个满脸紫瘀的年轻男人,只见他凶神恶煞的猛站起来,碰掉了肉案上的砍骨刀。

    砰的一声,吓的许妍赶紧收回惊愕的眼睛,抖着手指着猪屁股那儿,“我要这块儿,五文钱的,别…别割多了。”

    越到后面声越,所以当看到甩在面前的带着猪尾巴的猪臀肉,她怀疑他是没听到她的话。

    “多了,我只有五文钱”,她低着头,手里抠着已经汗湿的铜板。

    “滚。”

    许妍抬头瞅他一眼,对上视线,他更凶了。

    屠大牛不耐烦的啧一声,“给老子拿着肉滚,听不懂人话?”

    许妍惊疑的放下铜板,提着猪尾巴甩腿就跑。

    回到村里她绕了远路,敲响了村尾一家的门。许大嫂开门见是她,“妍?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许妍笑眯眯的踏步进来,伸出背着的手,“铛铛铛铛,看我带了什么来?”

    “猪肉啊,你哪来的钱买的?这肉真肥,尾巴也粗。”

    许妍把来源了,然后扯着她大嫂进了灶屋,“大嫂,你切块五文钱的肥肉下来我带回去,剩下的你给炒了,你们也尝个肉味儿,给我留块猪尾巴就成了。”

    “行。”

    ▍作者有话:

    几年后:

    屠大牛:别管肉,带着我滚,随便滚,哪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