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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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时候已是后半下午,风很大,天边被太阳晕染成火红色的大片云彩也只是看着暖和,许妍缩着手却梗着脖子四处张望。

    这一路上看到的还跟以往一样,房是房、地是地,没有搬迁或是另行开垦,顶多就是房子更老旧了,然而在许妍眼中却是陌生的,好像跟记忆里不一样了,换成晚上单独赶路肯定是要走到别的村去的。

    远远看见自己住了十几年的村庄,还没见到人,许妍坐在驴车上就很是紧张,曾经她熟悉这里的一切,敢串门,敢放声呼喊人或狗。而嫁人后再回来,这个村庄就好像不再属于她,她更不属于这个村的人,人还是熟悉的人,但踏进这个村,总感觉自己是个贼,不敢高声呼和,走路要轻飘飘的,生怕惊动了人,惹人问“这是谁?来我们村做啥?”

    或是曾经认识的人量的目光,意味不明的眼神,或是怀着八卦的心着亲切的话挑着扎心的刺。此刻这种感觉更甚,许妍埋着头心想:我怀念这个村,也害怕这个村,想亲近,更想逃避。

    在听到第一声好奇又热情的招呼声时,许妍心里一紧,再一次高赞自己在镇上租了房。

    她抬起头,脸上蒙了层激动的笑容,听大嫂跟人“这是我家姑子,妍”,她对一直盯着自己没转眼的妇人:“丘婶,是我回来了啊,还记得我吗?”

    “哎呀”,丘婶一拍大腿,亲切的笑容里带着了然,“记得记得,就是认不得了,妍啊,你这变化可真够大的,我的娘哎,长的真俊,活像换了个人。”

    许妍捂嘴笑,松了一口气,看样子村里人都知道她成了寡妇了,之后不用见人就解释为何归家了,看其他家也有人出来,甚至还有掂着铲子和刀出来围观她的,她跟着嫂子下车,挨个喊人,又对夸她长的好的人:“哪有什么好不好看的,都是鼻子下面一张嘴,一双眼睛带俩眉,就是皮子白瞧着年轻,这回来一晒,我也得长斑长痘,就是个乡下姑娘出身,看你们的,嫁个人活像是重新投了个胎。”

    许大嫂也从中圆场,“妍长的随我婆婆,脸型又有点随我公爹,再加上她又看书多,看着就跟乡里人不一样了”,她拉着许妍边走边招呼,从村头到村子中间,又把之前的话给磨圆了再一遍,眼看要到村尾自己家了,才顿住脚步趣道:“不跟你们扯了,村里回了姑奶奶,从村头走到村尾,你们都气的连碗水都舍不得,眼馋人家长得俊,拉回去吃顿饭不也能多瞅瞅?我也学你们抠搜,送我们到家门口了也不请你们进去坐坐,回去吧,不用再送了。”

    气氛瞬间就活了,周围听到的人,屋里屋外都哈哈大笑。看已经被关上的门,跟许大嫂同辈的人扯着嗓子冲屋里喊:“这是有姑子壮胆,你个婆娘脸也大了,还送你回家?脸皮忒厚。姑子回了娘家你这嫂子可要伺候好,我们可瞅着在。”

    屋内传来一声哼笑,“着我姑子的名头我也不让你进我家门。”

    不管背地里怎么,但现在是和善的态度认同了村里有个和离归家的姑奶奶,以后在外面碰面不会阴阳怪气的装不认识或是查户籍式的询问。

    许妍紧握大嫂的手臂,又是激动又是佩服,“嫂子,你话可真有样式,态度大气,话风趣又委婉,还能幽默地转移话茬来解围,我决定从此以后把你当做我最佩服的人。”

    许大嫂被夸的合不拢嘴,一直摆手,“那不是,到了我们这岁数谁不会话?都是有心眼要脸面的,没你的那么好,你以后比我更好。”

    “那不一样,要脸面也要给人脸面,反正你跟我见的人不一样,你心胸开阔,为人大气又和善,还请嫂子教教我,只求能有你一半的功力。”

    “呲”,许大嫂绷不住得笑开了,扯扯许妍嘴边的肉,开怀地笑,“都读书郎会骗人,我看这话是真的,看你就这几句话,把嫂子夸的都要漂在房顶上了。”

    “啥呢,好久都听见你俩在院子里叽喳,就是不见人进屋,还非得要人来请一趟?”许大踢踏着走过来,驴子都在吃草料了,这桌上的饭就是进不了肚。

    许大嫂高兴,也没计较他话难听,许妍夸她的时候她觉得每句话都适合自己,就是听了就忘,可能是读书人用词高明,现在死活是想不起来是咋的。

    看到许大,她眼睛转了转,掐着她男人故作恶狠狠道:“看你大哥以前跟着他爹也是个读书郎,谁知道一有娃全变了样,也成了个死面疙瘩,妍,把你刚刚的那话再一遍,让你大哥学学,免得他话奔着噎死人去的。”

    许妍愣了愣,转而憋笑,大嫂真有趣,像个孩儿性子,看前面墙边有孩探头,她拉着大嫂往屋里走,边走边对她大哥:“我刚刚大嫂心善有胸怀,做事大气,话风趣,是个值得我佩服的人”,眼见要进屋了,她偏头问:“大哥你认同吗?”

    许大正经点头,“妍妍会话,把我心里想的都出来了,就是我嘴笨,不过我都记住了。”

    就着昏黄的油烛,许妍看到大嫂脸色爆红,被眼皮半遮的眼睛里有光,满面含笑又有些羞怯,想瞪旁边的男人一眼,眼睛里开心却泄露了她的心思。

    真幸福,是让人旁人见了会忍不住高兴的幸福。

    接下来的会面没有虚假的客套,四个侄子侄女都还记得有个差不了几岁的姑,时隔已久的见面不了几句话就没了生疏感,大侄儿媳妇也是个长相可亲的妇人,只比许妍一岁半,喊第一声姑的时候还笑了场,关系瞬间就拉进了。

    大侄子已经有了个两岁的儿子,许妍注意到大侄儿媳妇春苗有时候会下意识地护住肚子,她撞了撞大侄子,熟稔地趣:“宏子,明年我又要当姑奶了?”

    许宏义抖抖眉毛,得意一笑,“那可不,保准能让你中年当上姑老太。”

    许妍笑眯了眼,“怎么像没长大一样?”转而也斜抬下巴,“你紧着生,到时候一溜串的喊比他们的奶娃娃喊叔喊姑。”

    宏子睨了她一眼,“你哪来的脸来我没长大?你长大了?张嘴胡咧咧。”

    “谁胡咧咧?我哪句是的假的?臭子话心点,大一岁也是你姑,哪怕喊姑也还是你姑。”

    离了婆家的第一晚,许妍愉快地入睡。

    第二天早上起来两个侄女还古怪地量她,“姑,你昨晚做啥美梦了,睡到半夜呵呵笑,把我俩都给吓醒了。”

    许妍抹把脸,痛快地瞎扯,“回家高兴,梦见了斯文的郎君,他对我百般求娶,梦中我乐开了花。”

    就看俩姑娘羞红了脸,都不敢看自己,啧,真老实。

    “走,清芦清葫,带上你们侄子,我带你们赶集去。”

    之后钻进灶屋,对做饭的大嫂:“嫂子,我赶驴去趟集市啊,把宏英他们都带走的,不在家里吃饭”,罢就跑,听大嫂在后面喊米都下锅了,她也是挥手,“你少兑点水,熬稠了你们四个也能吃完。”

    今日逢单,不是镇上的集市,就往北绕三个村,那里是乡下的集市,卖的菜少,多是猪肉、羊肉之类,还有一些卖早饭的摊子和卖糕点、布料之类的铺子。

    许妍带着三个年岁不大不的侄子侄女,还有刚走稳路的侄孙许旭阳,赶着驴车去吃了顿猪肉浇头面,又去砍了三块儿猪肉,包了三份糕点,又给两个侄女和侄孙各买根糖葫芦,荷包里也就只剩二两银了。

    许旭阳名字起的大,为了好养活,名就喊的是羊,他爹娘手里没钱,家里又有三个未婚叔姑,日子过得紧巴,平日里零嘴吃的少。这不,刚到馋嘴的年纪,家里竟来了个好看的姑奶,又是带他赶集吃面,又是往家里买肉买糕点,他只恨不得姑奶就住家里不走了,只要睁眼就要跟着姑奶走,在自己家,去二叔爷和三叔爷家。

    他娘喊他都喊不动,背地里他是个好吃嘴,他也不反驳,姑奶在家两天,除了早上,他顿顿都能吃肉,只是在二叔爷和三叔爷家吃饭,觉得肉好少,还没吃两嘴,盘子里就只剩青菜了,但好在炒肉的油拌饭也好吃,就是他没肉要浇油的时候叔奶不笑了。

    回家后,他跑去他奶身边,“阿奶,我跟姑奶在二叔爷和三叔爷家没吃饱,你明天多炒点肉。”

    他记得阿奶了几声好,晚上睡觉都梦到有吃不完的肉,但早上起来就找不到姑奶了,跑了大半个村,问了二叔奶和三叔爷,他们都姑奶回她自己家了。

    他有些伤心的往回走,踢走碍脚的土坷垃,都喊她姑奶了她还回什么自己家,阿奶不就跟自己住一起嘛。

    ▍作者有话:

    屠大牛:孩,喊我一声姑爷,姑爷保你有吃不完的猪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