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许妍最终还是去了黄家当夫子,在那之前她姐夫也给她找了一份工,是个地主老财,但许妍去了一趟,估摸着那杨地主也是一时兴起要教子孙认字,最的儿子十五岁,最大的孙子四岁,岁数太杂不好教,另外就是杨田庄刚好与镇上和她姐夫家成个三角,距离都不近,许妍如果去杨地主家还要雇车,一来一回的,每月工钱剩的还不足半两,很不划算。
再三考虑,许妍怀着侥幸的心理在正月十六去了黄家,每天一大早出门,踩着卖菜人的脚印走街串巷去黄家带孩,吃了午饭再慢悠悠的往回走。
情况没有她想的那么糟,多亏了黄夫人强硬的管家手段,她那些庶出的儿女胆子不大,反正据她观察,只要黄夫人亲生的孩子不捣乱,其他五个孩子是个不找茬的。
每天认字之余,许妍也给他们讲讲书本之外的,比如春种时会挖堰泥摸鱼逮泥鳅、夏天用□□或是田螺钓虾子、秋收割麦子的时候会遇到野兔野鸡,野鸡野兔跑得快人撵不上但狗追的上,麦地里会有野鸡下的蛋,运气好能捡一二十个。
这一直住在镇上,被关在宅子里的少爷姐们哪懂的这些东西啊,辛苦劳累的耕种收获对他们而言充满了野趣,连带着也不排斥在纸上反复描红。
许妍的教学生活顺利而轻松,不用跟黄夫人交道,头天还有丫鬟引进引出,第二天就不见人影了,也不知道是丫鬟偷懒了还是黄夫人授意的,没人引路她自己也进去了,从那以后除了守门的老头,许妍见到的也就是黄家的孩子了。
而屠大牛时隔大半个月一大早的再次敲响许妍家门时,无回应,顺着门缝往里瞅,里面像是没住人似的,空荡荡的。房门紧锁,窗子半开,院子里也没晾晒衣物,甚至连水缸和泔水桶都没有。
一时心慌又茫然,傻傻的在门上又拍几巴掌才想起来右边的邻居,快步走过去刚敲了两下门,没听见脚步声门就开了,他还吓了一跳,看到门后的人面色正常才安心,“兄弟,你隔壁那户搬走了?”
黄岷面色复杂地扶着门栓,在屋里看书看的好好的,突然听到响起的敲门声他就知道是那男人来了,只有他敲门急的像是要寻仇的。还没来得及细想心里松了口气是什么意思,就迈出了房门,站在大门后停了稍许时间,脚步声就过来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手脚和脑子已经分家了,心里想的和做的完全不一样,不想开门的时候门已经开了,想点头误导门外的人,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没搬走,好像在外面找了份工,上午出门,下午在家。”
铁牛也惊诧这个瘦条男人的态度,这才一个月不见,怎么活像变了个人,之前还一副看苍蝇的眼神,自己都习惯了每次敲门要挨怼了 。
黄岷被他那恨不得扒了衣服反复量的眼神给激得面红耳赤,越发觉得自己愚蠢,分不清里外和敌我,一时恼怒的想钻地缝。
屠大牛抵住要关上的木门,也不管这兄弟正不正常了,抓住机会赶紧问:“兄弟,那你知不知道她做什么工?怎么还去做工了?钱不够用了?”
“……这我怎么知道,想知道自己去问,我要是都知道了还会有你的事?”
他一这话,屠大牛顿时高兴起来,这又弱又瘦的兄弟总算放弃了他那不切实际的心思了,往进迈了一步,把手里提的一条五花肉强塞给他,用那油腻的大手拍拍人家肩膀,“好兄弟,肉送你了,好好补补,对了,我姓屠,兄弟你姓啥?”
“免贵姓黄。”
看那胳膊比自己腿还粗的男人准备走,黄岷也顾不上手里腻歪的肥肉,探出头对那人道:“我隔壁的那…姑娘每天早上卯时末辰时初出门,下午什么时间回来就不确定了,你要找她可以来早点。”
屠大牛回头冲他摆手,“好嘞。”
看人拐弯了,黄岷进去关门,看到对面敞开的门缝和还在晃动的门环,也没搭理,这儿住的多是独居租客,独门独户,来去匆匆,没什么来往,也不必在意。
片刻后,黄岷再次出门,换了身短褂长裤,拎了个底部较深的竹篮,锁上门步履匆匆的离开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走在集市里碰到精神恍惚的屠大牛,他想到昨天的一长条五花肉,罕见的主动上前招呼,“哎,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又错过了?”
屠大牛回神发现是他,叫了声“黄兄弟”算是了招呼,也没多什么,继续恍神,等回过神才发现跟着眼前的男人走到了衙后巷。
黄岷一路纠结,眼看都要到家门了,最终还是紧捏拳头发问:“你要不到家里坐坐?”
“也行吧,反正我也没事做。”
进院子后,屠大牛一屁股塌在木墩子上发愣,黄岷也不知道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进屋拿本书出来看。
“哎,你怎么读的进去书?那么多字,长的都不一样,看了就忘。”
黄岷卷起书在腿上敲敲,叹了口气,“我也只会读书,不会做生意,没力气种地,也就读书能勉强养活自己,只能一股脑的继续读书。”
回应他的又是长久的沉默,黄岷尴尬的盯了他几眼,以为自己又错话了,但也不知道错在哪,自己的都是实话,但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别找补,越补越错。
只好展开书继续看,刚沉入进去,旁边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读书人真厉害,脑子好使,有耐心有才气,不花大力气也不用看人脸色就能养活自己,做的还是别人捧着的活计,真厉害。”
“额,没有不用看人脸色吧?我抄书也必须按人家的要求,字不好看或是错字多也要给人赔笑的。”
“是吗?”
“嗯。”
又是沉默。
黄岷也摸不着头脑,怕这人又突然丧气的夸赞读书人,把书展开又合上,想赶他走了,还是一个人独居舒心。
好在没多大一会儿,这男人像是想开了什么,又精气十足的站了起来,“我走了,不扰你看书。”
黄岷这时候又不想他走了,他身上那股走就走、干就干的劲儿是自己没有的。不知道是不是他魁梧的原因,哪怕不话,只是个照面就知道这人是活着的,身上热气烫人,他好像不知道疲累,对什么都有兴趣,哪怕一副痞子样也不是凶神恶煞的让人厌恶。
跟他交道好像自己也有了精神和活力,哪怕他只是敲个门,门开了屋里的气氛像是活了过来。
黄岷一直把他送出门,忍不住问:“怎么年后一直没见你再来过?不怕有其他人从中抢道?”
“啊?她知道我的心意不就得了?”话出口好像也觉得不对,找补道:“那会儿家里有事,忙的走不开身。”
“那你之后还来吗?”
屠大牛听了大拇指抹了下鼻子,一脸牛气,“来,那肯定要来的,娶回家了才不来了。”
“行,那我帮你留意,你来了要是喊不应可以敲我门。”
屠大牛眼睛转了转,一脸笑意的推辞,“可别,我求娶媳妇可不能让别的男人在里面掺合,你一心看你的书就行了。”
屠大牛也不多停留,径直大步离开,从集市上绕了一圈子又回到官衙前面,托人把顾清给喊了出来。
“屠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一起吃个饭去,我请你。”
“行,去吃个饭,不过我请你,哥有事请你帮个忙。”
“那这顿饭是该你请,你等等,我进去给兄弟个招呼。”
还是那个羊肉馆,两人坐在角落煮着锅子,屠大牛跟顾清碰了个杯,被辣的呲着牙,“兄弟,我有话直了啊,我想托你得闲了就去衙后巷转转,你忙着就让衙里的兄弟去转一圈,改天定个时间哥订一席酒菜给你们送去。”
“嗯?衙后巷挺清净的,就在官衙后面,长眼的都不会去闹事或偷摸”,顾清想不到衙后巷有什么问题,租那儿的都是图安全去的,房子又又旧,还多是独居,又离官衙近,谁会想不开去那儿找事?
“哈哈,你嫂子住那儿,就是年前你见过的那个,她早上出门的早,右边住的是个男人,不太正常的样子。”
顾清端起酒杯敬了一个,“高,哥你眼光真好,那女的长的真没得,我听她还是个认字的,现在好像还当夫子去了,有音信了?我可等着喝喜酒了。”
一看许妍被不少人知道,屠大牛现在心里像是火在烧,珍珠有瑕也漂亮价高,穷苦的见了那是要拼命争夺,有钱的见了也会想捡起把玩。
而自己之前把珍珠当萤火虫,只迷她的容貌,忽略了她这个人,难怪她看不上自己,就像他以前看不上那些姑娘,厌恶他是个混子却贪图他的家业,都不是傻子,骗别人没骗住,反而把自己骗的团团转,还拿捏着一副被辜负被贬低的作态。
屠大牛酒也不喝了,只叮嘱顾清:“兄弟,可要麻烦你了,去衙后巷转转,帮哥盯着点,别让你嫂子遭人骚扰了,事成了哥给你包个大红包。”
“行,就是一泡尿的功夫,不算麻烦,就是你得抓紧时间,不少人在听她,估摸是她来的时间还短,又不串门拉呱,很多人听不到她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下手。”
屠大牛甩着枯草在路上乱晃,不时大叫一声发泄燥气,“啊,怎么追婆娘?送肉不得劲,送书自己不会选,许妍又会认字又能赚钱,我个大老粗能娶到她也是祖坟冒烟了。唉,得亏她没儿子,不然不要男人自己就能养活全家,那自己越发完蛋了。”
当天回到家,趁天还没黑,屠大牛从家里刨出半捆纸钱去了祖坟,一直到天黑才回到家,脸上的苦闷才消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