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抱着一直哭的丫头往家里走, 路上遇到一起过来的村里人,七嘴八舌的问“找到就好”、“谁偷走的”、“那疯老婆子呢”、“孩子吓坏了”……
黑黄不一的脸上是真切的关心,找孩子时也都是真心实意的帮忙, 看到他们, 许妍心口一热, 在这一刻,她对这个村子有了归属感, 自己曾在她们唠闲嗑时心有厌烦,但起来自己也没给他们帮过什么忙, 人家凭什么要照顾自己的心态—你不爱听我就不?生活在村里的人见识的也就家里地里这一片的地儿,不这一亩三分地里的事只能当哑巴了。
每个村大概都是如此, 遇到困难了,力所能及的能帮就帮,在村里跟人嚼舌笑人,但也有种护短的心理—我们村里的人自己瞧不起可以,外人要是笑话,那就不行。
许妍抱紧因为害怕往自己怀里缩的女儿, 哑着哭过的嗓子:“找到了, 是被疯婆子偷走的,我爹在后面收拾她, 我要先带葵去镇上看看大夫,麻烦你们给我爹一声,别把那老婆子给放走了。”
“行,我们来收拾, 你带孩子看大夫去”, 老村长还指使他儿子, “去, 帮大牛媳妇把牛车拴好。”
在往村尾走的路上,村长儿子问:“葵哪伤着了?需要去看大夫?”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看着像是晕过去了,不知道是陈婆子给喂了什么东西还是给捂晕了,刚刚才醒,我带她去看大夫,不然我不放心。”
古石头跑两步跟上抱着孩子还走的比他快的女人,心里啄磨着大牛媳妇刚刚的“陈婆子”,看来这偷孩子的是跟屠家认识。
走到家,杭老爷子也回来了,正在家里等着,村里这么大的动静他在村前的地里也听到了,现在看到孩子找回来也是大松一口气,因为教自家孩子念书没空管丫头,让人给偷了,这啥事啊?虽是交了银子,但这脸面上也过不去,好在找回来。
“许夫子,孩子没事吧?”他问。
“要去看了大夫才知道,杭叔,我就不跟你多了,先去镇上回来再。”转头对村长儿子:“木车在棚子里,还要麻烦叔帮我拉到路边,牛在田里吃草。”
还没等古石头话,杭老头道:“用我家牛车,就在路上停着,可以直接走,我不急,你家没人我先给看着。”
“好,谢杭叔。”
其他的话没多,她抱着哭声渐的女儿往路上跑去,坐上牛车“驾”了一声,车轮就动了。把葵面对面地抱在怀里,亲亲她那被稻叶划流血的脸蛋,引她话,道:“葵,疼不疼?”
丫头只是把脸往她娘怀里钻,双手箍着她娘的脖子,一声不吭,因为之前哭的太厉害,现在身子还一抖一抖的。
“娘抱着呢,没人敢动葵,我们去找爹爹,让你爹揍坏人好不好?”手心轻抚丫头的后背,慢慢地拍她,脖子旁的呼吸渐渐平静,她睡着了。
许妍没再话,抽了老牛一鞭,加快速度往镇上赶,大牛也不知道走哪了。
走到陈溪村的时候,看到了屠大牛在往回跑,认清牛车上的人了才粗喘一口气停下脚步,坐在地上抹掉流到下巴上的汗,牛车走到面前,他站起来抬腿跨上牛车,勾头看许妍另一边肩膀上靠着的丫头,看到肉鼻子一动一动的在出气儿才放下心,也没忽略她脸上结了血痂的划痕。
屠大牛咬牙:“在哪找到的?”
“出村后往东拐的地里”,许妍没有等他问,直接交代:“偷孩子的是陈婆子,就是我前婆婆,离开陈家后我就见过她一面,还是之前那次去给顾清送鱼那次,了个照面,我也想不通她怎么会偷我们的孩子。”
屠大牛沉默,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层关系,“她疯了?”他问。
“看着是不太正常,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假疯。”
“嗯,先别告诉陈家,也不报官,等我回去了看看再,你觉得呢?”他捏着葵的手转头问她。
“我也是这样算的”,看男人偏过头看向路前面,许妍气闷地开口:“我离了陈家就跟他们没关系了,更何况她偷我女儿,你不用顾忌我,也用不着猜疑我心里有其他想法,该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
“我没有。”
许妍没搭理,也没再开口话,三人一牛静静的往镇上赶。
屠大牛几次动了动嘴,还是不知道该什么,怨许妍没看好孩子?但她之前明了上午把葵交给自己跟老头看着,下午她带,而且葵从后院走到前院,一直到许妍往后院去,他这才发现孩子不见了,该怨的是自己跟老头。
至于偷孩子的陈婆子,一个又疯又恶毒的人,她盯上你了,只要有机会总会偷到手,但她为什么只偷葵?可能是因为她是许妍的孩子。
屠大牛心里告诉自己这也不能怨她,娶她之前就知道她是寡妇,只是没想到脱离陈家了还没摆脱他们。
但就是心里不舒服,不出安慰的话。
孩子造了大罪,爹娘都提心吊胆,恨不得遭罪的是自己,他看看眼皮红肿脚上带泥的女人,喉头憋了一股酸气,冲得他险些哭了出来,仰着头眨眨眼睛,许妍是最倒霉的,什么都没做还被人缠上了,孩子被偷他这个该给她依靠的却不安慰她,屠大牛暗唾自己,伸手搂住了许妍,“不怪你,是那老婆子该死,拖累了你害了葵,是我没好好看住葵,让她被人进屋给偷走了。”
许妍抿着嘴咬住下嘴皮,眼睛再次泛酸,歪头把眼泪抹在屠大牛衣服上。
到了医馆,因为一路保持那个坐姿不变,两条腿都压麻了,屠大牛伸手要抱孩子,她摇头拒绝:“吓着了,容易惊醒,我抱着。”
见到大夫给他了情况,掰开攥着她娘衣服的手递过去给大夫把脉,大夫换着手细细查看,:“除了受惊没有大伤,也没吃什么东西让她昏睡,丫头也是个命大的,你找到她时是昏着的,应该是被捂晕的,好在捂她的人放手快,又能呼吸了,这才没出事,放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把药方递给男人,道:“去抓药吧,开了几副安神和退热的,孩子受惊了容易发热,这两天你俩注意点,要是个胆子大忘性快的孩子,有爹娘陪着或许不会发热。”
出了医馆,两人抱着还在睡的孩子往回赶,走到镇中心看到陈家的人急匆匆地四处寻摸,两人也没吭声。
路上屠葵醒了,大概是睡着了闻的都是她娘身上的味,睁眼了也没哭,只是精神蔫蔫的。
屠大牛喊她:“丫头,爹抱你?来”,他拍拍手,试探着伸手去扶住她腋下,好在她没抗拒,到她爹怀里也是安静的坐着,不吭声,怎么逗都不话。
两口子相互看看,不淡定了。
“醒过来之后过话吗?”屠大牛问许妍。
许妍皱眉:“没,哭得厉害,认识人,我问话她也不。”
要不是快到家了,两人能掉个头再回镇上找大夫。
村头没什么人,越到村尾越热闹,都在看绑着手脚躺在屠家门口一身糟乱的老婆子,许妍一直观察着葵的反应,进了村她没反应,听到话声会抬头看人,看到人多了虽有些瑟缩还是眼睛骨碌转着量,看到家门口躺着的人了,才吓地扑过来闭眼大哭。
“不怕不怕,你看,爹爹她,让她欺负我们葵,爹爹给你报仇”,看到她这个反应,许妍又是心疼又是松了口气,还行,不怕认识的人,不抗拒见人。
两人抱着孩子下了牛车往家走,见到的人都问孩子怎么样,屠大牛见到陈婆子脸就黑了,只得许妍一边哄孩子一边回话:“没大事,就吓着了,今天可麻烦你们了。”
“搭把手的事,孩子没事就好。”
还有的:“把那疯婆子给绑到柱子上抽鞭子,抽死她,敢偷人孩子,老了疯了还做这下地狱的事,活该被活活死。”
他们都以为屠大牛会死这老婆子,这种事不是没有,有的村里进了偷或是药狗子的,就村里把人给处置后埋了,村里人不往外,没人知道这人去哪了。这要是在张蔓没回来之前,许妍相信他可能会失手把人给死,现在不会,他顾家了。
陈婆子的头上秃了一块儿,脸上也是巴掌印子,没过补丁的衣服上糊的净是泥巴,就这副德行了,看到许妍抱孩子过来还挣扎着坐起来,嘴里喊着:“孩子、孙女,阿奶带你去找你爹,他可想你了,快,把孩子还我。”
到后面满脸狰狞,手被反绑在身后还扑棱着想要来夺孩子,脚被绑着了就跪着在地上拖着也往这边走,像是不知道疼,屠大牛脚一踢,她又卧倒在地上了,还保持着双腿弯曲的姿态。
“抱着葵进去,别让她看见了。”他下巴往屋里点点。
许妍抱着葵进门,都在外面站着,屋内倒是没人,抱着孩子进屋翻出来一条屠大牛不用的汗巾子,等葵不哭了,她给放坐在床上,盯着她的眼睛:“娘去帮你坏人好不好?坏人我们葵,娘就她。”
看丫头没话但也没再哭,许妍继续:“娘去她,但葵要开口话,你不话娘不懂。”
她仍是盯着自己,但动了动嘴巴,只是没出声,“拉勾,娘她,你别害怕,不害怕了就开口叫娘,来,拉勾”,许妍伸出手递在葵身前,看她伸出自己的手碰上自己的,大出一口气,捧住她脸,捡没伤的脑门大亲一口,“我的宝宝真棒。”
屠葵在她娘的带动下终于抿着跟她娘一模一样的嘴幅度地笑了。
抱着她出门,屠大牛松开手问:“怎么又出来了?”
“我来,你抱着葵。”把孩子递给他,走上前把布巾子塞进老婆子嘴里,免得大声嚷嚷吓着了孩子。
拎着领口把人提起来,对上那双不知悔改的眼睛,咬牙狠甩了一巴掌,“让你偷我孩子”,反手又是一巴掌,“让你恶毒的想捂死我孩子”。
甩下两巴掌后,手就不再因为扇人巴掌而发抖了,想起上午看到的那个场面,啪啪又是两巴掌,“你还抖我孩子,你这个老妖婆,活该你儿子早死,断子绝孙,都是你不积德。”
听了这句话,陈婆子眼神顿显凶戾,扑棱着要来人,被一旁的屠大牛踩着腿给按了下去,许妍看到了她眼神的变化,怀疑她是装疯,怒上心头,掐着脖子皮狠扇巴掌,牙都给掉了,她的眼神里还是不服气,没有害怕。
许妍再次辱骂她儿子,果然眼神又变了。她回头看葵,丫头眼睛红红地盯着自己,又看看地上躺的人,她不害怕见着这个老婆子了。
做出拉勾的动作冲她比比,一副她不叫人就不收手的样子,丫头伸出双手喊“娘,抱。”
鼻子泛酸,眨了两下眼睛把眼泪眨回去,抱住葵亲了亲,再俯身捂住这老婆子的口鼻,看她翻白眼了才收回手。
对一直不敢下手、害怕把人死的屠大牛:“她即然这么想她儿子,偷了孩子也摸不到地儿,我们带她去看看,带着砍刀,帮她儿子修修墓碑,也让她儿子知道他娘的一番苦心。”
地上的女人听了就地滚,含了布条的嘴里发出绝望的呜呜声。
进屋熬了药,喊屠大牛抱着葵,许妍喂,把孩子苦的哇哇叫,手推着她娘,嘴里喊着爹,她这副惨样三人却笑红了眼,终于有个孩子样儿了。
陪葵玩了好一会儿,待安神药药劲上来,她睡熟后让她阿爷守着,屠大牛把老婆子扔上牛车,和许妍一起带着她往她儿子的坟地去。
这老婆子先是装死躺在牛车上,越靠近地方越是高兴,许妍把他嘴里的布巾给扯了出来,听她含糊的咕叨着:“我儿子,我都找不到我儿子了”,又哭着想去拉许妍,“多亏了儿媳妇,多谢你带我来找我儿子。”
浑然忘了许妍她的事。
许妍问屠大牛:“她这是真疯还是装疯?”
“应该是真疯”,他往后瞅瞅走的路,:“这条路跟上午她走的那儿完全不是一个方向。”
揪着人在许妍的带领下找到了陈宝禹的墓,在她抱住墓碑又哭又笑的时候,许妍在她耳旁:“你偷我孩子,我毁了你儿子的碑,这是你造的孽。”
屠大牛一刀劈下去,砰的一声,这老婆子气晕了过去。
两人又带着她往镇上赶,直接往衙门去报官,告她偷孩子,稍加询问后,又有顾清在,直接给投进大牢了。
走出衙门时,听到里面没有条理的哭喊声,许妍心想:哪怕之前还有一丝清明,现在也该彻底疯了。
踮脚上车时她才感觉到脚底的疼痛,躲在屠大牛身后脱掉鞋一看,沾了泥水的袜子都染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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