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许大嫂听了她儿子的话不再做声, 但也没有松口不搬了或是再想办法。
许宏义也侧身看着脚边的枯草沉默不语,他在想是他长时间离家对家里感情淡了还是家里人变了?他记得他娘最是处事公道、勤俭克己,家里最穷的时候他们兄妹几个在外吃了别家的馍馍, 她少买点盐也会拿两颗鸡蛋换几块儿饴糖给那家的孩子甜嘴, 生怕别人会闲话, 怕有人她儿女没教养、占人便宜、贪嘴头子。
他这些年一直按他娘教导的做事,自己没能力还人情的时候就克制自己的贪念, 管住眼睛管住嘴,姑父只比自己大三四岁, 能大手大脚地买各种东西,大夏天的想吃羊肉就宰一头, 不考虑亏不亏,这样的人就在自己身边转,谁会没想法?
但没想到他管住自己了,家里人的态度似乎变了。
“娘,后山村旁边还有两个村,大岗村和余庄, 余庄在后山村和陈家村中间, 我到时候听听余庄有没有卖田地和地皮的,刚好在我大姑跟姑两家中间。”看着他娘头巾下垂下来的掺杂白丝的头发, 最终还是宏义先服软。
余庄?一听就都是姓余的,许大嫂担心搬过去了自己一家会被排斥,她也如实跟宏义她的忧虑。
“哪个村没外来姓搬过去的人家,娘你想多了, 等羊大麦他们哥几个娶媳妇安家了, 我们这一家子人也不少, 而且不论搬到哪个村我们都是外来姓, 除非是搬到清芦或是清葫那个村,只有你女儿女婿才有责任护着我们。”
许宏义只差明七八年不过礼的姑没责任罩着这一家,就像当初她嫁人都没娘家人,唯一去送亲的还是没血缘关系的姐夫,明明有三个兄长,侄子更是六七个。
“那也行,你先瞅着,我们这边也听有没有更好的地儿,你也别急,晚一两年也没事,我们家里也能多攒点银子,免得盖房子还得扣扣搜搜的。”
你看,这时她又不急了,可想搬到后山村时家里这几个人急得都等不到过完年再谈。
“娘,我们一家都脚踏实地的挣钱,用着安心,走出去也能挺直腰板,别想着靠我姑,我们这关系亲也亲,远也远,我爹已经七八年没见过他妹了吧?就这关系咋好意思指望她帮扶跟她关系更远的侄子侄孙?要不是我姑父那边没亲戚,这养猪的好事死活落不到我身上,知足吧,你也劝劝我爹,他最听你的话。”
宏义这番话像是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像是揭开了她脸皮,皮下的真是想法暴露在人前。对,这几年日子好过了,家里存银多了,她却更抠了,大儿子一年到头在外干活,回来交了工钱,年后出门她只给他一两银,不是不知道他还得养活三个孩子,而是心里清楚出了事他姑不会不管他们。
家里也是,鸡下了蛋只有两个孙子能吃个炒鸡蛋,攒钱像是个紧箍咒,越攒瘾越大,一文半毫的都要丢到瓦罐里,今年大儿没带猪肉回来,她赶集就割了六斤猪肉算过年吃。
二儿媳妇的想法她也清楚,不甘心羊兄妹几个能会写,而自己的孩子怯懦胆怂,实话,看到羊兄妹三个举止大方、话清朗,她高兴欣慰却又焦躁,宏义宏英的下一代差得太远了,都是孙子,她想两全,所以明知她男人的德行,在他反复劝自己搬到后山村时,她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现在在自己一手教导长大的大儿子面前没了脸,她脸色又青又红,有些后悔把他教的太直板,心底却希望他能一直这么不知变通,在这方面像个犟驴能一条道走到黑,能一直挺直腰板在外行走,不要像自己,里外绷着两层皮,黑不黑白不白,担着孩子的尊敬时刻担心着垮台。
“我会劝你爹,你年后多去探探风,要是有合适的我们就搬过去,不论是大岗村、余庄还是陈家村,别的我不图,也能管住家里人不给你姑添乱,就是想让你两个侄子也能跟着你姑认认字,他们穷苦没出路以后肯定会拖你后腿,而且宏英也是我儿子,我不想他到死都在地里为儿子孙子刨土。”脸色暗淡灰黄的妇人紧紧盯着她儿子,直到他点头应下,才有心思捋起沾在嘴唇上的发丝。
往家走的路上,宏义摊开手量,眼前又浮现他娘那关节粗大手指皲裂的右手,完全不像个女人的手,不像春苗的也不像姑的,更是比自己的手还糙。
“娘,你少干点活,你有两个儿子呢,你年纪也不轻了,心疼着点自己,钱我们来挣,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你别日日夜夜只为我们操心。”宏义着心里话,第一次不觉得肉麻别扭。
“好,我晓得,我惜命着呢,孙子孙女我都还没见完。”被儿子关心,许大嫂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样。
可能是因为没确定的音信,没人告诉红莲他们商量的结果,过年这几天她阴着脸摔摔的,而春苗有些心虚,也不接她的招。宏义那天跟他娘出去后回来也没再问她,她反复琢磨的一番话给憋在了肚子里,不好主动提起又担心宏义突然发问,一直到年后离家都有些不得劲。
“家里没啥好的,粮食花生啥的你姑也不缺,这是过年这段时间攒下来的鹅蛋,我给腌了,还没咸,让她放一个月了再吃,你带去给你姑拜个晚年,这坛子酸菜还没开封,你也给带去,你姑时候最喜欢我腌的酸菜,她又是个不会做饭的,学也没学会,你给她要是想吃了就,家里的酸菜多。”宏义娘提着两个瓦罐给放在驴车上,用绳子绑好,嘱咐春苗照顾好孙子,路上别冻着了。
“好了,你们走吧,年尾再见,有事托人捎个信。”着与往年相同的话,宏义却知道他娘听进去了他的话,之前每年他回家过年都从姑家拎回来的有肉,前年甚至还有羊肉,他娘都没主动给姑送个三瓜俩枣的。
宏义瞬间明白他以后该怎么做,爹娘老了,总有糊涂的时候,他是长子,尤其是他能为家里承担一半的压力后,自己的话他们听得进去,如果自己早两年主动要回礼,也不可能每年都空手去姑家,然后空泛泛地对屠阿爷:“我爹娘托我向您拜个晚年,祝您老人家身体安好。”
所以在路上他利索地问春苗:“爹娘要搬去后山村你是怎么想的?”
“没、没怎么想,只要田地房屋能解决搬来很好啊,孩子也有人带了,免得羊兄妹几个还要带毛,我出门割草也不放心。”春苗最初惊了一下,话出来后有一种总算来了的轻松。
“一时半会儿搬不了,得个两三年,毛咱们自己带,咱们累点都行,别又把孩子甩给姑,她不欠咱们的,以后别再有去年把米送到姑家养的这种事了,他们托生在你肚子里,合该是跟我俩吃苦长大的命。”宏义没注意到她脸色突变,继续:“米之前住姑家,吃好的喝好的都想赖着不走了,回家了还指望着继续大吃大喝,她这样不行,有些认不清自家的条件,你之后好好教教她。”
三个孩子在场,米年纪又,了她也不明白,他也就没再多,最后只是叮嘱他们:“以后不准向家里人提起葵家除了自己住的还有一座青石房子,谁都不许。”
“你至于这样吗?姑还没话呢,你都给定好了,你又不是屠家的主事人。”春苗当着孩子们的面被训了有些没脸,忍不住刺这个倔男人。
“我是许家半个主事人,我不从中截断怎么办?兴冲冲的给姑我们想搬到后山村给她做伴撑腰,让她帮忙操心买地皮?那不是逼着让她让出不住人的房子?谁会在不缺钱的情况下卖房子?更何况她还有两个儿子。”
“春苗,她是我姑,但我们没过礼,你知道这是啥意思,意味着断了亲,你以后要是有啥想法就问问自己,愿不愿意亏着自己的孩子去养你侄孙子,你要是为了咱家几个孩子好,就跟我安安分分地在山上养猪,别乱主意,要不然咱们就收拾包袱滚回家,我是没脸拿着工钱还想计占人家便宜。”宏义的义正言辞又果决。
但春苗反倒被他气个半死,特别是两个儿子已经懂事了,他自己没安好心地想占便宜,这让两个儿子咋想自己?狗男人,死犟驴,在乎面子不知变通,外人的闲言碎语又不能让自己掉块儿肉,还有家里的公婆也是,就因为村里的闲谈笑话想着要搬家,哪怕家里房子卖不出去砸在手里。
但她也没敢反驳一个字,就怕这犟驴真要收拾包袱回家种地。
*
三年后。
葵跑着奔上山去看她种的草药,春苗领着她儿子在菜园里浇水,看到葵笑着:“昨天不是才看过嘛,一天而已,这苗也没个变化,你怎么回来的?你娘去接的你?”
“表嫂种菜呢,今天是我娘去接的我,不跟你了,我去看看我的苗苗。”她跑过去围着三分地弯腰转悠,看周围没有鸡爪子印她才放心,这里种的是她从她师父郭大夫那里得来的田七。
“对了表嫂,听我娘我大舅他们要搬过来,地皮买好了吗?”
“买好了,就在余庄,你爹跟你姨夫帮了挺大的忙,要不是他俩在,那二十亩地买不下来。”买地钱是葵爹垫的,等家里的地转手了再还给他。
“该他俩帮忙的,我爹“娶了人家妹妹,就要当牛做马的给舅兄使唤,我跟姐夫都歇了这么些年了,总算能使上劲了””她清着嗓子学她爹话,大姑娘了,话有条有理,懂人情世故了,但还是调皮,隔三差五的就气得她爹跳脚。
“我回头就去告状,你又偷听你爹娘的私房话了。”
“这可真不怪我听见,他的声音忒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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