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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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天之后太阳终于出来了, 猪圈里潮湿的地面经过暴晒,猪窝里带着潮气的稻草也换掉,齐甘澜送来的草药膏还没用完猪癣就好了, 摔断腿又接上骨头的猪只剩下两头, 另外的三头在精神蔫时屠大牛就给杀了, 嫩猪肉腥膻又是发过热的,虽不是瘟病也不敢给人吃, 三只猪埋掉内脏还剩七八十斤肉,煮了给狗加餐喂了半个月。

    晚上吃完饭, 鱼捡着碗筷:“娘,夫子让你明天去找他, 他有事要给你。”

    一听被夫子找许妍下意识的心慌,反应过来想可能是聊鱼明年开春考童生的事,她迁怒地瞪一眼儿子,都是这个臭子闹的事,她现在就怕突然被夫子找了谈话。

    “好,我明天送你们去镇上。”她应下表示听到了。

    坐在一旁没被提及的屠大牛表示不忿, 第二天他天还没亮就起床熬猪食喂猪, 在饭后表示他也去见见黄夫子,了解一下大儿子在学堂里的表现。

    他旗子扯得大, 到了黄家私塾却又不插话,但他坐在一旁听着心里就舒坦,量黄岷的书房,心里暗自评估还是自家书房布置的好, 不仅有书香墨香还有花草香, 书案是自家的大, 书架上的书也是自家的多。

    满意地从私塾离开, 他问许妍:“聊的啥?鱼明年开春考童生试要准备啥?”

    “你不也在书房坐着,耳朵掉家里忘带来了?”许妍无奈地捶他,想着老头还在家里等着听好消息,“回去再,我给爹的时候你站一边听着。”

    回到村里就见老头搬着凳子坐在门外守着,见牛车回来了他拎着凳子往屋里走,问:“怎么样?黄夫子咋的?”

    “明年二月份在县里考试,要村里五个人加一个秀才做保,我待会儿写个帖子,爹你拿到村里找五个人按个手印。”

    许妍话刚落地,就见老头笑眯了眼,脸上的褶子都泛着骄傲的光晕,:“交给我,我去找人按手印,只需要五个人的?要不多按点?咱村里不差人。”

    “只要五个人,考秀才需要六个村民做保。”

    “童生就了不起,我们老屠家祖祖辈辈都没出过读书人,我竟然能成为童生的阿爷,哎呦,我可要多活几年,不准还能见到屠家再出个秀才老爷。”他坐在门槛上乐呵,等儿媳递出一张写字的纸,背着手走出了家门。

    屠大牛看老头轻飘飘的脚,心里琢磨着这大儿子要真过了童生试,老头子就是喝风都不会觉得饿,跟老头相比,他这个做爹的倒是反应不大。

    “石头,来帮我按个手印,我家大孙子明年二月份要去县里考童生了,要有村里人帮忙做保。”老村长前年已去世,现在后山村的村长是他儿子顾石头,年纪比大牛还大。

    “哎呦,我们后山村要出个读书郎了,屠叔,你有福气啊。”顾石头从家里掏出红泥谨慎的在空白地方按个清晰的指印,指着旁边眼馋的二弟,:“屠叔,我家人多,还差几个人?我们帮你按齐了,免得您老再费事儿。”

    这屠老汉哪会肯应?家里有个出息孩子,他可不得在村里转悠几圈,让他那些老伙计都来羡慕他,心扯走顾石头手里的纸,夺过他手里的印泥,斜眼瞥他:“你这子忒贪心,不像你爹,印泥借我用用,过一会儿来还你。”

    哼着调出门,探头看哪里人多他往哪儿走,不论是老头儿、姑娘婆子都被他炫耀个遍,手里的那张纸成了金钵钵,从村民手里转手无数次,被屠老汉挑中按手印的也与有荣焉,见人就夸屠家那个出息的少年郎,这个时候屠鱼比他们亲孙子还亲。

    “鱼回来了?今天读书咋样?没人欺负你吧?”村口刨地的大叔看大牛接俩孩子回来,热情地关心鱼。

    “没有,没人欺负我。”屠鱼对这突兀的问话很是不解,越往村里走招呼的人越多,归纳起来就是:好好读书,明年一举成为后山村第一个童生。

    一向淡定的鱼被村里人嘱咐的脸发热,他那个不怕事大的姐姐还代他承诺:“一定会的,鱼性子稳,看书多文章写得好,明年我们村就会有一个年仅十二岁的童生。”

    他捏着他姐的手臂让她不许再胡,童生试他又没考过,就连夫子都不敢给他包票,家里人已经热火朝天的把他的事抖个底朝天,也不怕牛皮吹爆了嘣着自己。

    “鱼回来啦!”屠老汉把那张盖了五个手印的纸递大孙子手里,眉飞色舞地:“呐,担保人按手印都给弄好了,你明天给你夫子带去。”

    屋里喜气洋洋的气氛让鱼心里的憋闷消散了不少,也没丧气话来冷场,折起纸塞进怀里,按住他阿爷的肩膀:“嘘,我还没去考呢,别往外,别把报喜神给我惊走了。”

    “咱们不信这些,你从四岁就开始念书,肯定考的上,信你自己。”屠老汉不动声色地安慰孙子,却在第二天孙子前脚刚走他后脚出门,让村里人别再讨论,免得惊走了报喜神。

    要割麦子了,张蔓蹲在水缸边磨镰刀,公婆在菜园里种菜锄草不在家,她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问清理兔圈的儿子:“鹤,你算一直在家里养兔子?”

    “养兔子咋了,我去年卖兔子也卖了四两多钱,加上卖草药的也五两半了,都快赶上我家收的租子了。”已经满十八岁的孙鹤穿着褐色耐脏的衣裳,脚上布鞋外套着草鞋,弯腰提着兔子腿看有没有揣崽的。

    “大毛二毛去当衙役了,大胖跟大头还有铁蛋他们也都在镇上,不是在酒楼当伙计就是在饭馆做账房,阿香也在百草堂做跑堂,你们都是跟许夫子认字念书的,我记得你比他们认得字更多,要不你也去酒楼当个伙计?家里的兔子还有你阿爷阿奶养。”

    跟葵一起认字的那批伙子一半已经从村里走出去了,还待在村里种地的都是不好好学或是在念书上不开窍的,除了孙鹤,孙鹤会写会认的字不少,他第一年卖兔子就去书铺里买了本书,现在每天还拿出来读一遍,遇到忘记的字还会拿去问许夫子。

    可是没用啊,他认的字再多也用不上,张蔓不甘心,儿子能写会算就是不肯出门做工,窝在家里养兔子挖草药,如果没有大毛他们对比,鹤每年挣五两多银子她再骄傲不过了。

    “我在家养兔子也不差,不用跟外人交道,也不用看人脸色吃饭,家里地里的活儿我也能搭把手,你看我养兔子已经积累出经验了,将来我也能像葵爹一样,养兔子发家。”他开玩笑,没有发现他娘的情绪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一圈兔子还不抵人家一头猪的钱,你怎么发家?不想看人脸色吃饭就要像我一样在地里累弯了腰,你养兔子能养一辈子?现在不觉得,五年后十年后,跟你一起认字的,人家在外人五人六的,你就是个天天怕忘字的庄稼汉,你把所有的字都能记住又如果?你考不上童生,将来也拿不出银子供你儿子念书。”

    张蔓大声嘶吼发泄心中的愤懑,十八岁的大伙天天窝在家里,出去割草采药也是一个人独自出门,见着村里人了也不个招呼,也就跟他一起认字一起玩的伙子见面了能能笑,他这个样子都没人来提过他的亲事,她托媒婆介绍的姑娘不是瘸就是呆,还有就是家里姐妹多的,老实地一棒子都不敢骂出声,她都看不上更何况她这能写会算的儿子。

    “娘,我们就是庄稼人,还是在村里租地种的人家,童生要是那么容易考,后山村的祖坟都埋成山了能才出一个读书人?酒楼里的伙计一年也就六两银,他们比我也就见得人多点,跟我一起认字的不也有种地的,你就是想太多了,我就是个平常人。”

    还是个不会跟陌生人交道的平常人,孙鹤在心里补充。

    年少时有一群伙伴,每天的时间排的很紧,认字割草田野地头瞎跑,长时间接触的除了他们就是家里人和许夫子一家,笑闹他都玩得开。然而在长大后,嫁人的、娶妻的、去镇里干活的,人都走散了,他猛然发现他独自一人时跟不认识的人或者是相熟却很少话的人没办法流畅聊天。

    心里排斥,心里觉得“去哪?吃饭了吗?吃的啥饭?卖草药挣钱吗?”这些问题无趣,而且他曾听到当面对他笑的人背地里称他为“阴恻恻的孩子……可能随爹。”

    从那以后他不愿再跟不熟识的人话,有人的地方他就避开,固守一个圈,以前的朋友走进圈里聊两句他高兴,没人来的时候他一个人做事也安适。

    那股火去了之后,张蔓也冷静下来,问:“既然都是平常人,那你也该娶媳妇了,再耽搁两年可要交罚银了。”

    孙鹤没话,揪着兔子尾巴不应声。

    “你是不是对葵有意思?别惦记她,清醒点,村里人配不上她,她二婚三婚都看不上你们。”张蔓狠话想让儿子有羞耻心,借此安心找媳妇。

    “我知道,有合适的姑娘我就成亲。”

    “那你多出去走走,见人了多话,别闷头做事,免得外面人你性子怪。”张蔓不知道别的女人年纪大了是不是她这样,她这两年性子越发急,尤其是儿子闷不吭声的时候,她恨不得钻进他肚子里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孙鹤看他娘板着脸出门,估摸她走远了,他也背着背篓出门,站着门口想了一下,拐上了和往日割草不同的方向,这天他没在辰时初和酉时初听到熟悉的牛铃铛响,熟悉的人影也没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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