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夺笋 “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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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病患本就心虚, 加上初念来势汹汹,其实不敢放肆,但听有一两银拿, 心中却不禁开始动摇。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若他坚称自己的病没被治好, 她又有什么能耐令他改口?

    这样想着, 那病患便干脆利落地坐在桌前,在初念的眼神示意下, 伸出脏兮兮的右手。

    这般娇娇柔柔、干干净净的大家姐,平日里远远看见他们这些流民便掩鼻而逃, 丝毫都不敢多看, 仿佛多看一眼便脏了自己似的。

    那病患心中涌现一瞬间的窘迫羞惭, 但立即便将那杂念压了下去。他认为,眼前的姑娘甚至不会乐意伸手为自己看诊。

    多半让身后的哪个人来代劳吧。

    可惜他想错了。

    初念看了一眼那只黝黑的手, 并未流露出任何异色。只是转身对李大夫了一声, 才坐下,将自己的手指,按上病患的脉搏。

    柔软白皙的指腹接触到他手腕的瞬间, 那病患瞳孔一缩, 忍着将手也缩回来的冲动,不敢多看, 只僵着身子任由她去把脉。

    初念静静把了脉,又让他张口看了舌苔,才将手放下,抬头问他:“你是哪里不好?”

    那病患嗫嚅一阵,低声道:“肚子里绞得厉害,痛得很。”

    初念看他脸色, 似笑非笑的,又问:“是吗?哪里痛,指出来。”

    那病患便根据记忆指了指腹部的几个位置。

    初念便上手去摁,那病患吓了一跳,但忆及先前李老大夫也是这么摁的,便勉强稳住身子没抗拒。

    “这里痛吗?这里呢?”初念一边摁,一边问他。

    那病患便回忆先前的感受,一一了。

    初念点了点头,对李大夫:“的是腹绞痛的症状,李大夫,您是如何开的方子?”

    李大夫便将他那方子了一遍,初念闻言点头,方子没什么问题,又回头问那病患:“李大夫的方子,你可用了?”

    那病患硬着嗓音道:“用了啊,怎么没用?抓了三天的药吃了,一点用处不见。”

    罢眼神便凶狠起来,嚷道:“所以才让他退钱!”

    初念身后的护卫见他嗓门起来,立刻上前半步,剑鞘也都被拇指顶出半寸,露出其间锐利的锋芒。

    那病患见了,立刻安静下来,不敢再多言。

    初念便道:“腹绞痛多为急症,按照你方才的描述,如三天未愈,此刻多半下不了床。但我见你如今脉象均匀、苔色正常,腹部是有触痛,但我下手触碰时,你却神色如常,可见不是实话。”

    这话李大夫也过,那病患丝毫不觉得意外,闻言嘴硬道:“我还痛便还痛,你们一个外来的大夫,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娘子,为了一文钱的诊费,非要让我改口不痛?难不成你们的,还比京城正经百年医馆的大夫还要准?”

    初念双眸微沉,冷声问道:“你这是何意?”

    那病患便道:“离此处不远的济仁堂,那儿的大夫可为我作证,这李老头就是个江湖骗子,他开的方子,就是没用。”

    见他这样,身边的李大夫颓然叹息。

    这么多天下来,他也早就看清了,是自己莽撞行事,初来乍到便得罪了同行。一开始,他还试图跟着人去济仁堂找那坐堂大夫讲道理,却被拒之门外,连那济仁堂的门都进不去。而这些流民,光脚不怕穿鞋的,根本不跟他讲道理,时间久了,他也就放弃挣扎,好在也不是所有病患都为了这一文钱昧良心,总有那么几个人能老老实实的给诊费,其余的这些,权当自己做好事了。

    那病患以为自己这般,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娘子总归要怕的,却见初念神色自若,转头指了身后两名护卫,道:“劳烦两位大哥去济仁堂,把他们的坐堂大夫请来。”

    是去请,眼神却很冰冷。两名护卫立刻就懂了,那济仁堂的大夫,是无论如何,不想来也得来了。

    济仁堂果真不远,他们并没有等多久,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两个护卫便催着一个中年大夫,连滚带爬的往这边走来。

    流民们见这副阵仗,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很是好奇地围拢过来,纷纷想看这一文钱和半个馒头的热闹,还会有什么不一样的转折。

    那大夫被个凶神恶煞般的护卫请来,不知缘由,心中惶恐不安,结果来了李大夫的摊位,得知这些人请他来只为了给那病患作证,心神便安定下来,脸上浮现傲然的神色。

    初念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便指着先前那病患问他:“这人的腹绞痛分明已经被李大夫治好了,他却有你能作证,根本没治好?”

    那大夫便捋了捋下颌的短须,眯着眼道:“生病又不是什么好事,难不成还会谎?病人没好,那便是没好,有什么好值得怀疑?”

    初念冷笑一声:“济仁堂百年行医,如今的大夫连病人有病没病,康复得如何都不能判断了吗?这般的水准,如何在京城立足?”

    那大夫急了,看向初念:“你这娘子,怎的血口喷人?”

    初念便道:“那你便诊断诊断,这人到底病情如何?”

    那大夫睥睨她一眼,冷冷道:“你这娘子,什么都不懂,还是回家绣花扑蝶去。医术的事情很复杂,可不是你一个姑娘能伸张正义的事情。”

    初念淡淡地:“恐怕这事儿,我还有几句发言权。”

    那大夫见她神情笃定,心中暗道:这莫非是什么权贵家的女眷不成?若真是这样,倒得罪不起,但再怎么权贵,医术不通,也好糊弄。

    想到这里,他脸上浮现出些微笑容来,问道:“不知娘子是……”

    初念平静地报出家门:“我姓殷,家父殷处道,本人粗通医术,在东城开了一间医馆,名叫益善堂。”

    那大夫闻言大惊失色,颤颤巍巍地问:“益善堂殷娘子,可是,治愈赵国公世子的那位?”

    初念点头道:“正是。”

    那大夫心中叫苦不迭,今日是什么运道,遇到这么位神仙?听殷娘子是靖王妃座上宾,京中权贵为了她手里的一副药丸能抢破头,多少人为了求她诊治排队到半年之后,这般的人物怎么会跑到南城的流民堆中来?那大夫不禁有些怀疑,但眼前的女子跟传言中的殷娘子样样都对得上,加上她身后随行的那些护卫,个个人高马大,看着就十分不好惹,若是寻常女子,却也没有这般的阵仗。

    那大夫便谨慎地:“那我,便帮他诊断诊断?”

    初念起身,将椅子让给他。

    那大夫如何不知,眼前的病患吃了李大夫开的药方早就康复了,此时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想想法子。

    初念却半点不催促,静静地看着他诊治。那目光如针扎般,倒叫济仁堂的大夫冷汗都冒了出来。

    半晌,那大夫终于松开了手。

    他还没开口,初念便扬声道:“这位先生是济仁堂的坐堂大夫,百年医馆,话可得负责,否则坏了口碑,后果可能难以收拾。”

    那大夫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哪里不懂得这个道理?便是初念不提醒,他也不敢作死。如果今日落下了把柄,眼前这位但凡在哪个场合随口几句济仁堂的不是,他们这间医馆,可能就开不下去了。

    因此,他便硬着头皮站起来,斥责那名病患:“你这个人,分明已经康复痊愈,作甚在此无理取闹?速速付了诊金,回家去吧!”

    那病患双目圆瞠,脱口便道:“你这大夫,怎么……”

    那大夫却不让他多,抢过他手里的一文钱丢给李大夫,拖着人离开现场,到僻静处话去了。

    甲一悄悄问初念:“就让他们这么走了?”

    初念道:“暂时随他们去。”

    完抬眼看向围观的众人,问道:“还有要找李大夫退钱的没有?”

    众流民看完整个闹剧,哪里还不明白这娘子来历匪浅,怎敢继续闹事,队伍立即散去大半。但也有不少人心动那一文钱的便宜诊费,还是选择留了下来,纷纷询问李大夫:“这一文钱看诊,可还算数?”

    初念看向那李大夫,李大夫却有些戚戚,颓然道:“不看了,不看了。”

    众流民十分不舍,但也没办法,是他们作恶在先,让人心寒了,一文钱便能看诊的好事眼看着就没了,这老大夫如今还有官家姐来撑腰,也不好为难他。

    但这些人中,的确有不少危重病人,就指着李大夫救命了,忍不住开口相求。

    一人起了头,便有更多人也开始哭求。众人纷纷道歉,哭诉不该鬼迷了心窍,听那半块馒头的事情便起了歪心思,但留下的这些人,都是没来得及看诊的,那馒头也没去领,也没要求退钱的,所以大家都还心存一丝幻想,希望李大夫能够网开一面。

    初念便问那李大夫:“你若不给这些人看诊,日后做什么谋生?”

    李大夫本想换个离济仁堂远些的地方再去行医,但看这些人哭诉不停,心中恻隐,又道:“算了,今日还是帮他们看看吧,待明日再。”

    可见是个心软的人物。

    初念想了想,对李大夫低语了一番,李大夫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她,犹豫道:“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初念便道:“他们派人这样挤兑你,你心中就不怨恨?”

    眼中的意思,你如果不愿意,我也不勉强。李大夫看懂了,当即拍板道:“行,就这么干!我也反击一把。”

    初念微微一笑,对摊位前哀求不止的流民们道:“李大夫了,一文钱看诊的活动继续,但是规则进行了些微的调整。大家且听我来,愿意配合的,再在这边排队……”

    众人听初念完了计划,脸色一个比一个精彩。要损,还是这看不清相貌声音清甜的官家姐更损,不过对他们而言,却没什么损失!

    很快,李大夫的摊位前再次排起了长龙。

    原来,经过初念的介入,很多冲着济仁堂半块馒头来的假患者都走了,留下了的都是无力看诊的真患者。初念便与他们商量,一文钱的诊费照付给李大夫,但还是按照先前的做法,但看诊结束后还会退给他们,李老大夫实际收取的诊金,则由初念这边统一支付。条件是:这些患者们必须拿着这退回的一文钱,继续去济仁堂要馒头,天天去要。

    这样,真正患病的流民们不仅在李大夫这边看了病,诊费转脸还给退回来,回头还能去济仁堂领半个馒头,这样的好事谁不乐意配合?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来让李大夫看,队伍不仅不见减少,那些先前不好意思来压榨李大夫的,也都拖家带口的来了。

    初念对李大夫唯一的要求便是:先前那些找他退过钱的,拒不接待。

    李大夫年纪不了,但记性很好,果然那些退过钱的,一个不漏,全都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