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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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公交终点站年代久远,设施破败。

    尤其是冬日午后日光照耀下,附上昏黄色调,入口处地上掉满了枯败的银杏叶,更显萧条。

    站内人少,候车大厅空荡荡的。

    当初乘客流量最大的时候,等候乘车区可不像今日这般。

    那时喧嚣酷似工厂里沸腾的锅炉,不同的人化成不同的材料,焦急不耐地等待着被投放。

    等候区相对的是一排店,售卖着零食、饮料还有热玉米和关东煮等。

    最糟糕的要属垃圾桶边上,清洁人员扫总不够及时,但也可能是因为这过的三两个垃圾桶并不能贴切满足过多的客流量的需求。

    因而,那里也成了苍蝇爬虫最爱的梦幻乡。

    裴伴来这里的次数极少。

    她本就极少乘坐公交车,而这里仅有的三条公交线路也不是她有需求的线路。

    一条是369路,369路通向隔壁茂林区中心汽车站,距离比较近,直达线路,中间不停站,全程时常大约二十分钟。

    一条是88路,88路的终点站是近郊区岫麓区,途径9站,全程大约一时。

    而第三条,则是明柘线,两字分别取自两个区名——明古区和柘湖区,柘湖区是A市远郊区。

    一旦坐上明柘线,那将是一段漫长的旅程,你将在不算舒适的公交车上连坐两个时之久,堪比短途飞行的时间。

    候车大厅,也依据不同的线路分成三块区域。

    每块区域,都排列着稀稀拉拉几个人。

    对面的买吃食的店,关了一半,最尽头的公交车指挥室仅一个亭子,原本隔壁是售票亭,但如今早已闲置。

    直达车投币或是刷卡,而其余则保留了售票员跟车,无论如何,也用不着再开设一个售票亭来浪费资源。

    此时,明柘线还不被允许上车。

    穿着蓝色制服的售票员女士看起来三十多岁,将黑色的长发高高盘起,于是乎,整张脸盘暴露在阳光下。

    她穿着黑色的低跟尖头皮鞋,个子不大,一米六的样子,精瘦精瘦的。当售票员女士拎着水桶和拖把从裴伴身边经过的时候,仅需一眼,裴伴就注意到那浓厚的妆容,将这位女士的脸涂抹成不自然的白色,与此同时、更是有劣质刺鼻的香水味顺着气流钻进鼻腔。

    裴伴不禁皱眉,同时也低下了头,不再去看那张脸。

    可是,也是因为这一低头,她的目光落在了售票员女士瘦的皮包骨头的手臂上。

    她衬衫袖口潦草地卷起了几公分,而拎着水桶的那只手,有明显的青筋暴起。

    那些是清洁车厢的工具。

    轻轻的,听见这位女士了个哆嗦,用地道的A市方言抱怨了一句这寒冷的天气,和这从来不开空调、无论冬夏的候车大厅。

    裴伴戴着一只耳机,收听电台广播,音乐声流泻,仿佛成了最好的抑焦抑躁剂。

    此时已盘点到第四十三首,那首是今年某乐队发行的新单曲,因一个网络上的鬼畜视频剪辑而火了两个月。

    裴伴谈不上喜不喜欢。

    程清嘉拍照去了,在这里,看不见他的身影。

    裴伴是真的觉得累,想坐一会儿,但是看了一下候车大厅的银白色椅子,每一个座位上都被刻上了关于时间、关于破坏的印记。

    没人会想坐那么脏的椅子的。

    至少裴伴不愿意。

    于是,她咬唇,指着三四个人成一列的队伍,对程清嘉:“我…我来排队好了。”

    总归两个人要有一个负责排队吧?

    万一等等人多呢?

    男生短暂地看了裴伴一眼,留下一个背影。

    裴伴想起要和妈妈一下,她今天可能晚归的事情。

    当时裴伴还具有轻轻松松背出几个人的手机号的能力,比如爸爸的,比如妈妈的,比如苏敏君的。

    甚至还能凭着敲键盘时的肌肉记忆记住近二十个数字的银行卡账号。

    电话很快被接听。

    “喂,阿摆。”电话那头响起了温婉声音,顿了顿,女人继续开口,“到家了吗?”

    妈妈找工作的事情很顺利,即便已有多年没有参加工作,但近日来听她偶尔提起,似乎融入得比较顺利。

    裴伴了解,妈妈性子里也有点公主般的受不得委屈,她不擅长隐藏情绪,所以她的笑容一般都能明事情顺利。

    “妈妈,我今晚要和同学出去玩,所以要晚一些回家,和你一下。”

    “好,和哪个同学呢?还是很多同学?”

    “啊…”裴伴低头,看着脚尖在地面上划上一个个圈圈,她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了如是法,“和苏敏君一起,今天是31号嘛,一起庆祝跨年。”

    正撒着谎,她面色自若地抬头时,眼神不经意间扫过一旁入口处的台阶。

    行动缓慢的高个男生双手拿着黑色相机,低着头,不难猜测他正在查看留存在相机里的影像。

    他的校服敞开着,露出内里整洁干净的白色衬衫。

    过道的风扯起他衬衫一角,这气流似乎要钻进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好像就能架着他的身子将他带走。

    电话那头,一听是苏敏君,女人放心又担心,嘱咐向来算是乖巧听话的女儿,“好,那你们注意安全。你要照顾好苏同学哦。”

    在妈妈的认知里,苏敏君大概就是个经常脱线、神经大条的人。

    “好。”

    裴伴应声。

    与此同时,几米之外的男生蓦地抬头,朝着她站立的方向投来目光。

    “我会的。”

    裴伴认真下三个字,然后,对着远处舒然一笑。

    那头,女人又突然想起了点什么,匆匆忙忙,“对了,晚上回家有惊喜哦。”

    裴伴眨眨眼,“好的,妈妈,我很期待。”

    很久之后,裴伴对“惊喜”有了自己的新的看法。

    无非就是——

    礼物,还有程清嘉。

    裴伴挂掉电话,转身心翼翼地问程清嘉:“可以给我看看照片吗?”

    他侧着脸,却:“嗯,你要吃玉米棒吗?”

    裴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家门面极但还没倒闭的吃食店,店主是个胖妇人,正忙于投放新一轮下锅的关东煮。

    而关东煮的一旁,类似电饭煲模样的容器里装着一根根竖起的冒着热气的金黄色玉米棒。

    裴伴恍然大悟般地长“噢”了一声,又摸了摸肚子,道:“嗯,我的确有点饿。我去买一根吃。”

    完,她飞也似地逃开。

    被她远远甩下的男生,握紧了手中的黑色相机。

    一种力道被赋予在他的指尖,像是能将手里这个冰冷物什碾碎一般。

    目光却粘在了那个藏青色的身影上面,从后面看,她脖颈间的粉蓝色围巾成了视线里唯一的色彩。

    裴伴买了一根玉米棒,挑了最的一个。

    热乎乎的,玉米粒吃着也很鲜嫩。

    她平时不太爱吃这个东西,总觉得味道不够浓郁鲜明,吃着就没什么意思。

    但是这回,不知道因为什么,她低头放空,一边一排排地吃热玉米,倒是解决得很快。

    颇有点囫囵吞枣的感觉,全程没有主意玉米的味道,最后只觉得胃里被一种暖意塞的满满的。

    心情也好了很多。

    过了一会儿,售票员女士举着一个喇叭,在开的公交车前门口对着候车大厅喊着:“还有两分钟发车,排好队上车。”

    裴伴闻言,匆匆啃完了玉米棒,急急忙忙地将垃圾扔进了垃圾桶。

    她开书包寻找餐巾纸的踪迹,越是着急但越是不如意。

    正当她皱着眉烦躁时,撕开纸巾包装的轻响声入耳。

    身侧男生递给她一张。

    裴伴讷讷:“…谢谢你。”

    程清嘉用眼神收下她的感谢,然后又瞟了眼她看起来塞的鼓鼓的过分大的粉色书包。

    终于提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你书包为什么……这么鼓?”

    裴伴愣住,抬眼看他。

    看表情,有点嫌弃的样子。

    她背上书包,认真解释:“因为要装很多东西啊。”

    “课本就不提了,保温杯啦,雨伞啦,零食啦,书得放一本吧,但是万一想看漫画呢,所以也要准备一本漫画书……”

    “……”

    一旁的男生默默听着,半眯着眼,面无表情,但神情貌似有些崩坏。

    …所以你到底是来上课的还是来郊游的?

    乘这班明柘线的人不多,多亿有很多空位可以挑选。

    裴伴选了靠近后门的第一排座位,那里看起来最为宽敞。

    她靠窗而坐,刚触碰到还算柔软的座位时,经不住舒服得“哼哼”了一下。

    程清嘉坐在她身边,戴着黑色耳机,垂在耳边,衬得他侧脸线条冷硬。

    他闭上了眼,没有要和她搭话的意思。

    裴伴别过头去,盯着车窗看,额头几乎要贴在车窗上,如此便能较为清晰地看到窗外的景象。

    无论是破烂入口,还是毫无生气的光秃秃的银杏树。

    没什么意思,她向后一靠,却无意间在车窗上捕捉到了正在闭目养神的男生的影像。

    安静的睡容,好看的侧颜,还有可爱的微微翘起的嘴角。

    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甚至担心惊扰到他的睡眠。

    但纵使裴伴心翼翼,安静也总会被他人破。

    先是熟悉的劣质香水味道扑面袭来,紧接着,裴伴隐约听到有人话,她摘下耳机,循声望去,和售票员女士大眼瞪眼。

    售票员女士见裴伴一副呆卡萌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买票,去哪?”

    裴伴连“噢”两声,但一时被难住。

    她没坐过这班线路,也不知道站名……

    不过……

    直接终点站也可以吧?

    裴伴刚想开口,一道声音却抢在她前面。

    “两张,到柘湖。”身旁男生缓缓睁开眼睛,又掏出现金递给售票员。

    裴伴喃喃:“那个…我有交通卡。”

    他没有话,也不作什么反应,表情寡淡地从售票员手中接过找零和车票。

    一张给她。

    裴伴接过,低头细看。

    狭窄的长方行之条,特别薄,红色印刷字体,最上面写着“十元”,还有圆珠笔写着今天日期的字迹。

    她想着要不要准备一个票据收纳本,将这张车票珍藏起来。

    车子缓缓驶入一个桥洞,车窗外一片漆黑,只有暗淡的盏盏壁灯依然支撑着。

    空调温度开的有点高,闷热。

    裴伴解下围巾,这才注意到一旁的男生早已脱下了校服外套。

    他今天穿得意外的少,就单两件,衬衫和冬季校服。

    修长的手指扣在领口处,解开第一颗纽扣。

    这下,衬衫领口便微微敞开着。

    裴伴又悄悄瞄了一眼。

    隐约可见微微凸起的锁骨。

    就一眼,她立马收回目光,像是不敢再贪婪的窃贼。

    心里各种默念清心咒,但脸还是控制不住的爆红。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程清嘉犹豫着问:“你…要不要脱下衣服?”

    裴伴瞪眼,恨不得将围巾重新系好,反应过激,“不…不要!我不要!”

    程清嘉:“……”

    车厢晃荡,裴伴听着音乐电台也就渐渐睡了过去。

    被叫醒时,朦胧又模糊的视线在车厢里转了一圈。

    已经没什么人了。

    车窗外也漆黑一片,暗示着时光的流逝。

    裴伴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睡过头”了,忙和身旁人:“对不起对不起……”

    程清嘉起身下车,不咸不淡地了一句:“真羡慕你。”

    裴伴:“……”

    可别嘲讽她了呀!

    她哭丧着脸,无可奈何,跟在男生后面灰溜溜地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