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A+A-

    “快点,  待会儿就赶不上看热闹了。”

    二十六一日,是周竹和张燕儿大喜的日子。

    绵舒扒在院门前,张家这当儿已经忙开了,  庭前院后聚了不少人。

    张家的亲友不算多,张五也是年少的时候流落到霞城的,  旧时亲友早已经无从联系,  此次来的都是这几十年在霞城结识的朋友或是街坊。

    俗话远亲不如近邻,  虽不是亲友,  但是街坊张罗起来一样热闹。

    王青野占据了有利地势,  既可以看迎亲,又可以到周家去吃席。

    听到外头响起了吹锣鼓的声音,他才从屋里出去,  周家的迎亲队伍已经过来了,  一番礼节过去,新娘才被牵着出来。

    张燕儿盖着鸳鸯流苏红盖头,  鞭炮声震耳欲聋,绵舒拽着王青野的手:“想去看看新娘子。”

    “以后有的是时间看,不急着今日。”

    “走吧,  我们也去周家,  等着吃席去。”王青野拎着礼物,  之前定的衣柜昨儿已经提前送过去了,原是今儿送更喜庆,  只不过今朝来往的客人多,他也不想闹的太张扬,  左右是祝福,提前一天也不碍事。

    两人径直去了周家的新房舍。

    人逢喜事精神爽,周母容光焕发的在门口接待亲友。

    “哎哟,  王郎君,快,快里面请,等待会儿礼毕后我让竹儿好好同郎君喝两杯。”

    “不妨事儿,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好好招待亲友便是,我与他左右日日见着。”

    “竹儿承蒙了郎君您的关照,您和哥儿快里面坐。”

    王青野微微颔首,去人情处送了礼物和礼金后,这才引着绵舒进去。

    绵舒还是头一次来周竹的新房舍,入门外有片野生花园,大簇的红海棠开的喜庆,承了今儿这个好日子。

    周家房子不算大,前头有个院子外带个花园,宴客还是不错,往后便是屋子,一间主屋,四间卧房,另外厨房是单独劈的,于厨房相对的地方还有一个牲口棚子,设施一应俱全,算是城里还不错的人家了。

    “周竹这新房舍当真不错。我以前便这孩子有出息吧,今下找了份体面差事儿,才多久就置办了新屋舍,时下又取了个能干的媳妇儿,咱大周家人里几个同辈的比的上。”

    “大伯母,你以前还周竹哥走街串巷做贩没出息呢,眼瞧着这不是走街遇了贵人,结交了人脉才过上今天的好日子嘛。”

    “我以前这么还不是因为周竹原本是读书人,你读了书,识了字,做啥不好跑去做贩。不过到底还是读了书好哈,不管做啥都能有出息。”

    “那可不,否则花那么多银钱往书院送当真是闲的啊?”

    “诶诶,瞅瞅,那边进来的郎君好生俊,那哥儿也当真是好瞧。”

    几个妇人同时望向了门口,其中一个磕南瓜子的道:“害,那不就是周竹的东家嘛,我以前见过。”

    “哟,还不晓得东家竟然如此年轻,不晓得娶亲了没。”

    “可别主意了,你瞧着跟在他身旁的哥儿没,亲儿子呢!这事儿都传开了,鳏夫带子。”

    “大伯母当真是耳报神。也是可惜了,不过这丧了妻也能再娶嘛,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这东家有钱银,样貌又端正,谁家女儿去了还不是得占便宜。我去找周竹听听去。”

    “诶,这张婶儿,也不看看人郎君能瞧上她家姑娘,殷勤的像什么一般。”

    绵舒听到几人谈话挑起了眉毛,偷摸着看了王青野一眼,叹了口气,都成这样了怎么还有人上赶着要的。

    礼成以后,新娘子送进了洞房,新郎官儿便出来宴客了,方才还四散开的亲客一时间都围坐起来,厨房逐一开始上菜。

    王青野带绵舒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流水席的菜式大多数是固定的,只不过请的厨子不同,味道也不一样,先上凉菜,后是肉菜、大菜,接着是汤菜,最后以一盘泡菜收尾巴。

    周竹率先来敬了酒:“方才一直忙着都不曾来招呼郎君。”

    “都老熟人了,不必顾忌我,你去忙便是。”

    周竹自添了一杯酒:“不论如何,这杯酒还是得敬给郎君的,若不是郎君,我也没有今日,更不会娶到燕儿。我先干为敬了。”

    瞧着周竹饮了酒,王青野也只好随礼喝了一杯:“去忙吧,别这些客气话了。”

    “那郎君随意些。”

    “好好。”

    旁桌的人见周竹走后,旋即又端了酒上来,自荐是周家的长辈,寻着王青野敬酒攀谈,这般想要结交攀关系的,王青野早就见怪不怪,不过看在周竹的面子上到底还是没有拂人的面子,只好着酒官司。

    绵舒尝够了席面儿后觉得这般酒官司真的是无趣至极,你来我往,些弯酸漂亮话,听得人是头疼,索性他下了桌子,四处走走瞧个新鲜。

    眼下正是吃席的时辰,外头陆续还是有人来,但是已经不如方才的人多了,他踏过矮的草,钻到了入门前就注意到的海棠跟前,一簇簇海棠含苞待放十分好瞧,他折了一枝下来,准备多摘些回去插瓶,二月二的时候摘回去的花枝都已经尽数凋谢,时下正好带些回去更替。

    一阵春风拂面,海棠花香中夹着一丝熟悉的气息,他忽的顿住了手,深感不妙。

    “殿下。”

    一道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绵舒下意识想要走,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来者突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潜伯,您怎么又来了?”

    绵舒自知走不掉,不满的别开了头。

    戴着斗笠的老者直起伪装而佝偻下的背:“殿下,您答应了一个月后便同老奴回去,如今已经月余,若不是老奴此次动身前来,殿下准备藏到何时。除夕之时,老奴听手下来报,在霞城寻到殿下的气息,殿下可知老奴何等欣慰,废了几月时日找到殿下,其中波折数不胜数。难道殿下不想回去看大殿下和鲛王鲛后吗?”

    “我没有我不回去,你总得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再走吧。我在霞城待了数月,好心人收留我,我总不能不辞而别。”绵舒垂下眸子,心下烦闷,原想着能拖一日算一日,可是这样拖着的日子也是会有尽头的,且不知今日便是尽头了。

    除夕时他同王青野在城江里放荷花灯便感受到了人鱼的气息,彼时便猜测同族的人来霞城了,只是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快就找到他。

    这些时日发生了那么多事,若是他现在一走了之,指不定王青野转头便把他忘了。

    眼见他的态度有所转圜,假以时日,或许会答应和他在一起,但前提........是他得在啊。

    “殿下想要以何种方式告别,若是不甚暴露了身份,自己又将置于何种危险境地。您若是遭遇任何不测,老奴决计是不能承担起此罪责。倘若殿下一意孤行,大殿下会亲自来接您回去。”老者道:“大殿下一向对人类嫉恶如仇,若是知道殿下为了人类而逗留城地,必将认为是人类蛊惑了殿下。”

    还有什么好暴露的,从第一天见面就暴露无遗了,若是等他守着身份,早就在锅里当鱼头汤了。

    “潜伯大可不必拿哥哥来吓唬我。”绵舒沉着脸道:“他真要这样我也不会原谅他的。”

    “再给我一些时间,我自己知道回去。”

    言罢,绵舒抬脚便走,却闻身后扑腾一声。

    “潜伯,你这是干什么!这不是在折煞我吗!”

    看着突然跪下的人,绵舒心里煎熬,他转身想去把人扶起来,但常年征战的老人鱼如何是他能拖动的。

    “若是殿下现在不同老奴离开,老奴便在此跪地不起。”

    “潜伯!”

    两人在海棠丛里僵持了半晌,谁也不愿意服输。

    “娘,那边有海棠,我想去摘。”

    “去吧,心点。”

    绵舒闻言一惊,却是没来得及让老者赶紧躲起来,只觉得脖间一痛,眼前发黑栽了下去。

    老者一把搂住了倒下的人,叹了口气:“殿下得罪了。”

    “潜伯,这样殿下醒来恐怕会发脾气。”

    忽然从暗处走出来的年轻人看着昏过去的绵舒,不禁担忧。

    “时候就爱发脾气,我见的还少?殿下素来任性,若是再任由他这样下去,指不定明日又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到时候如何同鲛王交待。”潜将人抱起,眉头一皱:“殿下怎么长得这么重了。”

    言罢,又觉得若是这话传到了绵舒耳里又少不了闹腾,转而道:“我老了。”

    跟在后头的侍从嘴角抽了抽:“殿下也快要成年了,长重些也属常事儿,许是在城地被照顾的好吧。”

    “不许再提城地的事情,殿下迟迟不肯回去,恐怕便是被人蛊了心智。殿下能安然无恙在城地待这么久,全凭自己聪慧,殿下受苦了。”

    侍从低下头:“是。”

    王青野应付完前来攀结的人后,一转头发现绵舒还没有回来。

    他在周家转了一圈儿也没瞧见人,问了门房才知道人出去看海棠了,他摇了摇头,这个崽子。

    “绵舒,要不要回家了?”

    出了周家,王青野只瞧着海棠树下有一株折下的海棠花,一旁还有个扎着辫儿的孩童正在摘海棠花,却是不见自家鱼崽的身影。

    “朋友方才可有在这里看见一个哥哥?”

    “没有,这里只有我和我娘亲。”

    王青野回头看了一眼等在一旁路上的妇人,他微微点头示意,疑惑道:“这崽子到底跑哪儿去了。”

    *

    “可否能感应到绵舒在附近?别不能,他直播过很多次,你肯定有他的信息。”

    【宿主,附近没有人鱼的信息,系统搜索不到】

    难得系统提供了一次可靠的消息,但是却不是王青野想听到的。

    他迎风站在船头,手间握着红绳铃铛,铃声随风而去几万里,海面却平静的仿佛没有活物:“那我在城里找的时候呢?可有他的信息?”

    【也没有】

    王青野一把抓住铃铛,银铃再发不出任何声响来。

    一日一夜,他把霞城绵舒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几乎把霞城翻了个底朝天,却是没有找到一点绵舒的线索,鱼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回到船篷,他心烦意乱,自责的不能合眼,为什么又把绵舒给弄丢了,一切都毫无预兆。

    时下最有可能的便是有人对绵舒起了歹心把他给掳走了,若非如此,往日里出去会交待,从来都是准时回家的鱼崽,怎么可能这么久还不回来。

    他尽量稳住心神,时下能安慰自己的便是绵舒有脚,不似当初只有尾巴时那么危险,想来暂时是没有性命之优的,既然不在城里,那他便回去雇请人去附近的村庄找,到临县去找,总可以找到些蛛丝马迹。

    “王郎君?”

    王青野方才到城外巷便见着两个青衣扮的书生迎了上来:“绵舒今日一日都未曾来书院,他怎的了,可是生病了?我们想来看看他。”

    “没有......”王青野顿了顿,扯出了个笑容:“多谢你们关心,绵舒旧疾复发,回川蜀治病去了,我正准备去书院给他告假。”

    姜芋和田渔对视了一眼,担忧道:“绵舒他哪里不舒适吗?”

    “他有腿疾,时候又有弱症,之前不太能走路,后来治好了,时下又有些发作。”

    姜芋点点头:“既然绵舒已经回川蜀了,那我们回去也可同夫子一声。”

    “那便多谢二位了。”

    “不客气,我们本就是同窗。”姜芋看了一眼眼处有乌青的王青野,似乎人有些憔悴,又道:“绵舒一定可以治好的,郎君也别太担心了。”

    王青野应了一声,看着两人走远后,他觉得有些恍惚,素日他没有去接绵舒的时候,这个时辰便可看见仨人斜跨着书院的书袋子走在斜阳下,穿过青石长街走到江春楼下,远远的绵舒便会同他挥手。

    他不敢做停歇,径直去了吃肆,时下他能放心让他跟着自己找绵舒的也就只有周家夫妇,绵舒的身份敏感,若是让太多人知道他不见了反而不好。

    周家夫妇俩原本是新婚,王青野给两人放了假,但两人却觉着在铺子左右也是在一起,这些日子正是生意好的时候,没必要放假。

    “要两份炸柔鱼,再要两份寿司,另外烤串儿也拿一些。饮品可以外带吗?”

    “可以的郎君,您买这么多可是给家里人带的?”

    男子笑的温和:“听霞城有不少好吃的,前头有家福禧斋,在我们省城都有,倒是你们铺子,吃食别致,连名字也取的别致。”

    “这可是我们东家取的,东家为人洒脱肆意,便是铺子也随了他。若是郎君喜爱吃些特别的新鲜吃食,往东南街去,那头有家江春楼,吃食也是顶顶儿好的。”

    男子敛眉,竟是比外头过的三月春风还叫人温暖:“那便多谢哥儿介绍了,晚些时候倒是可以去尝尝。”

    “嘿嘿,那郎君可得报我章二的名字,到时候能给郎君算个实惠,东家高兴了也给我赏钱。”

    景枳轻笑,霞城民风倒是淳良,吃食也特别,他捧着食盒,外头也暖和,食盒也暖和,想必待会儿把吃食带回去也不会凉,侯爷巡盐务回来正好可以吃些吃食垫垫肚子。

    “郎君,您稍等片刻,我去给您取饮品,可不是我吹,我们店儿的饮品独自家有,别的地方都喝不到。”

    “好。”

    王青野方才到随便门口的街上,远远便瞧见铺子里坐着个笑容柔和的年轻男子,一身交领暗纹深青长袍,越发衬托的脖间挂饰流光溢彩,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扯住男子衣服,扒开领口想要取下他脖间的挂饰。

    突如其来的攻击,景枳明显受了惊吓,他连忙反手去抓住自己的衣领,男子的力道之大,他只得怒声斥骂:“你想干什么!”

    章二取了饮品回来,眼见着扭成一团的两个人,正想大骂谁光天化日之下在食肆里轻薄人的,定睛一瞧,竟然是自家东家,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骂方才来买东西的男子不知检点还是该给自家东家按住人。

    “东家,东家?这是怎么回事?”

    王青野一脚把章二揣了开,眼见着挂饰便要扯下,男子却愤而反抗死命护着,两人一同跌到了街上。

    正要去随便的唐涑萧路过街口,瞧着食肆门口滚在一堆的人,正念叨着霞城民风何时如此开放了,两男子竟当街如此,这是有多急不可耐啊~

    他看好戏的加快步子过去,脑仁一紧。

    “王青野,你疯了吗!”

    唐涑萧差点背过气去,扭在一起的两人,一个竟是南平候的贴身侍从,一个竟然是平日里六根清净的王和尚,见着扑在景枳身上一反常态像头饿狼一样的王青野,他赶忙上前去拉人,素日里瞧着闲散的人,力气竟然大的他拽不动,也不知看着便瘦弱的景枳如何没有被扒掉衣裳。

    “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来把你东家拖开啊,如此成何体统!”

    章二连带着唐涑萧以及唐家的两个厮一并才将王青野拉了起来,唐涑萧连忙去把地上衣衫不整的景枳搀扶起,诚惶诚恐道:“景大人,您没事吧。可有伤着。”

    景枳喘了口气,先摸了一下尚在脖间的挂饰,再去整了整衣领。

    唐涑萧见着景枳衣领间露出来的一片泛着细碎光芒的银白色鳞片,又见王青野像是发了疯一样的眼神,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虽这鱼鳞确实好看也稀罕,纵然唐家珍宝无数也未曾见着这样的宝贝,可一想景枳是南平候的人,有点什么稀罕宝物倒是也不足为奇,他奇怪的是素来佛的跟个和尚一样的王青野为何会如此失态的去抢一片鱼鳞。

    “景大人,这是草民的好友王青野。冒犯大人实属该死,还请大人看在草民薄面上不要与之计较,他不过是个鱼鳞痴,素来喜爱收集鱼鳞,见到如此罕见的鱼鳞,一时间难以自控。”

    唐涑萧扯了一把王青野的袖子,示意他接着自己的话下去。

    王青野指腹摩擦,方才他不甚碰见男子的手腕,这人的手竟然凉的如同方才从水里取出一般,他又看向那片系在脖颈间的鳞片,鳞片本身是银白色的,但是在阳光下会折射出五彩的光芒,这是绵舒的鳞片,他决计不可能看错!

    “鳞片从哪里来的?”

    唐涑萧被生冷而充满压迫的声线惊了一下,这人今天是真的冲着要死去的吗。

    景枳恢复平静,脸上变成了从容之色:“这是我一直戴在身边的饰物,至于从何而来,我没必要同郎君道吧。”

    “唐郎君,还请你看好你的这位朋友。我先告辞了。”

    言罢,景枳提着食盒匆忙而去。

    王青野想要追上去,被唐涑萧一把拽住:“你今儿到底在做什么?可是得了失心疯,你知道方才那人是谁吗?得亏景大人待人温和,若是换做旁人你早死了几回了,这大街上你没事扯人家衣领做什么,实在不行,你来扯我的啊!”

    王青野被唐涑萧的话的没脾气,极不甘心的收回了目光:“你刚才那人是谁?”

    “他是南平候的贴身侍从,此次随着南平候一道来霞城的。南平候为人肃杀冷淡,对他的近侍倒是柔和,想必此人在侯府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你你好端端的,平日里不发疯,一发疯怎么就冲着死去。”

    王青野抓住唐涑萧的手腕:“你确定他是候府的人?”

    “我如何不能确定,前儿还一道在楼船上宴饮了。”

    “那他现在住在哪儿?”

    唐涑萧狐疑:“你又想干什么,还贼心不死!”

    王青野敛住心神,道:“我昨夜没睡好,先前确实是太失礼了,好在大人没计较,但我也不能就此作罢,合该上门去致歉。”

    唐涑萧松了口气:“可算是清醒了些。”

    作者有话要:  岛里:实在是没有想到大家会以为景枳是唐的相好,其实开篇的时候是有简单提到过景枳身份的。太遥远,大家可能已经忘记了,哈哈~

    唐、景枳、侯爷、以及未曾谋面的唐相好:我们真的没有多角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