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血疫
“神君,您当真要去琼城?”
西门雪问被他父亲送到宁长渊身边时不过八岁,如今已然长成一个翩翩少年。西门家人寡言少语,双颊瘦削身型精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冽的刚毅之气。许是在思无邪中长大的缘故,西门雪问看上去与典型的西门家人有些差别。思无邪中伙食太好,他的面庞还有着儿童的圆润。在宁长渊身边耳濡目染,一张嘴皮也格外利索。
宁长渊身披一件白色狐裘,伸手似要折下窗外探进来的一支红梅:“武帝诏令,我怎能不从。”
西门雪问忧心忡忡道:“可是神君——”
宁长渊抬手道:“玄思会与我一道去查明霍乱,你不用操心。”
西门雪问口直心快道:“听玄思神君最近与武帝走的很近。”
宁长渊冷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西门雪问侍奉他多年,对宁长渊与思无邪的情况再清楚不过。谁人都知武帝对宁长渊不满,从前只暗地里针对,如今武德殿与思无邪的争斗都快摆到台面上了。
依西门雪问看来,宁长渊对玄思神君掏心掏肺,可是人家未必见得肯领情。多番冷淡不提,最近更是与武帝频繁往来。此次琼城突发血疫,多少仙家束手无策,有甚者客死琼城。武帝点名要宁长渊前去,能安得什么好心。
他撇嘴道:“从前武帝都不叫插手,这回去的仙家不是有去无回就是落荒而逃,武帝偏偏选中您和玄思神君,还能是什么意思。”
宁长渊面色沉凝,口气中已有怒意:“雪问,你可知你在什么!”
西门雪问满心不忿:“先前神君邀玄思神君前来桂树一叙,玄思神君称病拒绝,可是当晚转身便去了武帝设下的瑶清池宴。其中之意昭然若揭......”
手指猛的用力,一支红梅折断在手,宁长渊喝道:“住口!”
西门雪问道:“神君何必自欺欺人!只有您还记挂着往日情谊,玄思神君怕是早就与武帝沆瀣一气,要设计于您!”
“啪”一道凌厉掌风将西门雪问掀翻在地,拭去嘴角一丝鲜血,抬头看向宁长渊,他来思无邪这么多年这是宁长渊第一次与他动手。
他忿忿不平道:“谁人都知玄思神君再不会来了!神君何必自欺欺人!”
宁长渊闭了闭眼,面色流露出一丝痛苦的倦怠:“你走吧,思无邪留不得你了。”
原本伶牙俐齿的少年这才露出一些震惊的神色来:“神君!”
宁长渊疲惫的转过身,背着手望着窗外。
西门雪问跪走到他身前,扯着他的裤腿哀求道:“我错了神君,您怎么罚我都行,只求您别赶我走。”
宁长渊对少年的哀求置若罔闻,冷酷地摆了摆手,看也不看一眼,吩咐人将他扔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少年又跑回来,扔几次他跑回来几次。他在思无邪长大,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无比熟悉,如今要想轻易赶走他更是难上加难。
想当年他刚被送到宁长渊身边时也是这番情景,八岁的孩子怎么也不肯走,赶走了也还赖皮糖似的黏回来,宁长渊不理,他就天天坐在门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宁长渊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那时候惹的许多人笑话他,问他什么时候生的娃娃。
归根究底,那次他是心软了。
可这次宁长渊吃了秤砣铁了心,他亲自动手将人赶了出去,并在思无邪布下结界,让他再也不能踏入其中。
时值寒冬腊月,夜间萧风吹彻,不过一宿思无邪满庭冬雪,月桂池全然被大雪冻住,厚厚一层冰面映着漫天雪景,无尽飞絮簌簌飘落。
西门雪问跪在思无邪前,等待他回心转意。他自跟在宁长渊身边长大,大大的祸都闯过一些,闯祸的时候宁长渊也罚他,却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叫他心中不安稳,他总觉得这回宁长渊是认真的。从前宁长渊拿着手板上他几次就算罚得重了,他要是哭了,还需要宁长渊哄上一哄。可是这回,他在大雪中跪了七天七夜,下半身都冻的无知无觉了,宁长渊都未曾来看他一眼。他是真生气了。
“神君!我错了我错了!.......咳咳咳咳咳咳......我再也不和您顶嘴叫您伤心了.......求您不要赶我走......”西门雪问双颊通红,呐喊声渐渐低沉,最后,完全湮没在风雪之中。
思无邪中庭七层高的阁楼中,年轻的战神身披一件狐裘手撑一把红伞,分明的轮廓被雪色映衬,剑眉斜飞,双唇紧抿,目光定定自栏杆处眺望。
“神君,要不要......”
“别管他,他要跪就让他跪着。你们谁都不准管他,听到了吗?”
“是。”
天地之间银装素裹,雪花纷纷坠落,好似一场难诉的离别。口吻轻合,声音宛若叹息:“雪问。”
“神君!他晕倒了!”
手掌拍在栏杆上,在触碰到冰霜时被冻的猛地剧缩一下。宁长渊冰凉的指尖在栏杆上抓出一道冰痕,碎屑簌簌落下,红伞阻绝风雪呼啸,风雪之间少年的身影几乎完全被大雪掩埋。
年轻的战神闭了闭眼,平复了冷淡的口吻:“谁也不准动他,通知西门家叫他们来领人。就西门雪问犯下大忌,思无邪和我——再也不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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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武帝将东南西北中五境分为皓修、九霄、秋霜、碧落四城。五境之中,中境地势平坦,河川流淌在平原之上,如密网勾连,千秋万代,中境人口最为稠密;东境毗邻海洋,虽人口不多,但海产丰富,人民生活富饶;南境气候炎热,盛产瓜果,人烟较为稀少;北境山脉连绵,气候温凉,是许多避世仙家的不二选择;西境有一片连绵不断遮天蔽日的密林,其间多妖兽出没,是为滋生妖魔最好的栖息地。
琼城山高地远,土壤贫瘠,条件极为艰苦,乃秋霜城领土,属慕白管辖。原本琼城血疫这事儿轮不到珈蓝来解决,最初血疫发生时,谁也没当成事,当地官府封锁了消息,对外宣称这并不传染,那些人只是普通害病而死,在大家认知到失态的严重性时已经死了上千号人了。
这个消息越过了慕白直接传到武帝耳中,再加上前些时日西境大火,整整烧了四个多月火势都得不到控制的事儿惹的武帝震怒,将慕白找来当众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而后亲自下令派了几个仙君前来,可那些个仙君呆了不到几日或是突然病倒,或是担心自己也患上血疫临阵脱逃,全然束手无策。
患上血疫的病人除了感到浑身燥热,却又手脚冰凉外与常人无异,最后在毫无察觉下七孔流血,浑身血管爆裂而亡。血管爆裂后浑身抽搐,血迹蒸发无踪。尸体如同枯槁,死相极为惨烈。
宁长渊与玄思初到琼城时,已有两人在此恭候多时。
其中一名男子身量不高不矮,一张圆脸显得几分稚气,可是五官却生的格外精致,精致的好似手艺精巧的师傅手工捏出来的,一双杏眼楚楚可怜,嘴唇红润,薄厚适中,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一身鹅黄锦衣更显明亮。
而在他身侧立着的男子一身青灰素裳,体态修长,面容英俊,只是眉宇之间总带着一丝化不开的郁色,一双眼睛微微挑起略带锋芒。许是满身盖不住的郁色,整个人极容易叫人忽视,扔在人堆里也不一定能找到的那种。
寻常人一眼望过去,关注点都会在那名圆脸的男子身上。可实际上,那名身穿青灰素裳的才是秋霜城城主慕白。
“见过慕城主。”
“恭迎二位。”
“城主客气。”
宁长渊与慕白只在瑶池宴上见过几面,过的话都屈指可数,不上熟。只知他寡言少语,性格暴躁,再加上他的弑师丑闻,总之,不大好相处。
慕白得到消息后,即刻下令封锁了琼城,禁止琼城与其他地方联系,限制百姓的出行,虽怨声载道,却暂时将疫情控制起来。如今的琼城除了几个巡逻收尸的,街上只余他们四人在街面上走动。
昔日繁华之景转瞬湮灭,莺歌燕舞的酒楼人去楼空,拍案叫绝人声鼎沸的茶馆空落灰尘。好似要映衬这落败似的,空气中还飘着灰蒙蒙的余烬。今日琼城,好似死城。他们四个踩在上头的脚步声都显得格外扎耳。
玄思问了慕白几句琼城现今的情况。
开口的却不是慕白,而是他身侧那名叫徐岑的男子:“如神君所言,此次的血疫来的蹊跷,短短不到一个月,整个琼城都受到灾难,城中数万居民死了一半。”
这个徐岑宁长渊知道一些,从亲缘关系起,他算是徐子陵的堂叔。早些年秦氏姐妹同时相中一个男人的消息曾是众人的饭后谈资,而徐子陵的父亲徐庭中意姐姐,狠心拒绝了妹妹,本以为事情就此落下帷幕。却不曾想二人婚后一年,妹妹秦青青突然嫁给了徐庭的叔叔徐晔。
徐晔与徐庭年纪相当,徐太爷老年得子,夫妇俩对这个儿子格外骄纵,结果将徐晔养成了个终日吃喝嫖赌的败家子。徐晔越赌越大,还尽干些荒唐事,差点没败光桃源的基业毁掉徐家祖祖辈辈攒起来的名声。有一回他赌输的身无分文还想再赌,便有人怂恿他叫他去外头强第一个遇上的女人,徐晔刚被徐太爷训了一顿,还是偷跑出来的,一时不敢回家拿钱,赌性又上来了,身侧人一怂恿真干出了光天化日之下□□妇女的糊涂事儿。那妇女当时怀有身孕,不堪受辱一头撞死,最后事情被捅到徐老太爷那儿一发不可收拾。徐老太爷抄起藤鞭将人了一顿,任徐老太又哭又求,将徐晔自祖谱上除名,断了关系赶出了桃源。
本以为婚后徐晔会收敛些,却不曾想他不但死性不改还变本加厉,将秦青青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全部挥霍一空,还在秦青青怀孕期间屡次出轨,最后在外风流时,荒唐地死在了女人的床上。留下秦青青与徐岑这对孤儿寡母,徐老太临世前一直放心不下这个孙子,嘱托徐氏夫妇好好照顾。徐庭与秦瑶本就对秦青青有愧,便将他们母子接回桃源,放在身边好生照顾着。
宁长渊之所以对徐家这些家长里短知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从前徐子陵总向他抱怨他那个阴阳怪气的姨母和恃宠而骄的表弟。徐子陵骂徐岑:整天不学好和她娘一样阴阳怪气,平日里装的和什么似的,就知道演给人看,和他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爹简直一个德行。
徐子陵总徐岑爱装,和他妈一样,特别爱装给徐老爷徐夫人看,论年龄徐子陵比他还大上几个月,却因为这份亲戚关系还得低头叫人家一声堂叔。可他这个好堂叔从就是演技精湛的戏子,和徐子陵抢玩具,徐子陵不给,他就自己跌一脚然后哭着诬陷徐子陵推他,徐子陵从到大没少吃徐岑的亏,简直对他深恶痛绝。徐子陵这个人常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一套挂在嘴边,起鬼族是这样,起徐岑也是这样。
宁长渊这人讲究眼见为实,算起来他与这个徐岑是第二次见面,两人算不上熟,自然不好对对方太早下定论。眼前这人模样倒是讨喜,嘴皮也利索,乍一眼看就是个讨人喜欢的世家公子。
玄思与徐岑讨论了几句,一直沉默的慕白突然开口道:“武帝骂得不错,都怪我,怪我这个城主失职。”
这些年宁长渊真真假假的话也听了不少,辞藻上明明可以得上是真挚的一句话,不知为何从这个慕白口中出来就格外的奇怪,格外的......没感情。
大概也是受了先入为主的影响,当年弑神之战鏖战胜利,随着天山五子的事迹广为流传的还有那些不知道哪里得来的道消息,天山五子的身世更是被扒了个底朝天。而其中最令宁长渊印象最为深刻的就属这个慕白。
有传慕白本是个孤苦无依的流浪子,在市井中摸爬滚长大,后来被无梦山的得到高人收为弟子带回山门。那道人苦心传授他道法,却被慕白觊觎修为与法宝,不惜恩将仇报弑师夺宝,最终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那无梦山的道人与天山菩提老祖本是好友,菩提老祖为了将慕白拉回正道,以德报怨,收其为徒,这才有了如今的慕白。
宁长渊第一回 这么近距离量慕白,这样一个恩将仇报心狠手辣的男人乍眼看上去是这么的不起眼,从前相聚一堂时,若慕白不开口,在场根本无人会注意到他。而如今做了城主,总感觉哪里不一样了,可具体哪里不一样,宁长渊也不上来。
感觉宁长渊的视线,慕白侧目看过来,两相对视,一丝锐芒不动声色地在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掩过,而后自然而然移开目光。宁长渊不自觉拧了拧眉,方才他好似感知到了什么,可又好似一场幻觉。
玄思宽慰道:“城主不惜背负骂名下令封城,甚至亲自前来琼城,襟怀坦白,又何必如此愧疚。”
慕白苦笑着摇了摇头,似无可奈何又似是惭愧难当。
徐岑委屈道:“前些日子武帝派了那么多仙家来都一无所获,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城主大人狠批一顿......”
慕白喝断道:“阿岑,别了。”
徐岑瘪了瘪嘴,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不甘地看着他:“我就是为你不值,要不是下面这群人瞒着——你知道后第一时间赶来,亲自上阵,却还要被人骂一句桀犬啸日,其心何意!”
宁长渊在心中冷笑一声,好一个相互袒护的感人画面,一个要伸冤,一个不肯他多以免落人嘴舌。谁人都知玄思不会背后议论人是非,也知他与武帝不和。却故意在他们面前这些话,难不成还想从他们这里听些什么话去。看来这回,又叫徐子陵给中了。
还不待宁长渊些什么,玄思便开口断道:“不知慕城主在这几日可发现什么端倪?”
徐岑见他们不上钩,敛了敛神色:“这几日一无所获,放血吃药什么办法都试过了,都毫无作用。前段时间我们没少求助仙门,珈蓝那批仙君回去后城中的瘟疫更严重了,就在也没人敢来了。我和城主在城里查了好几天,什么头绪都没有。这疫病十分古怪,没有任何的关联性,最早发病的病人住在城南,是个更的鳏夫,作息与他人都不同。第二名病人住在城北,是个有钱人家的姐,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病发的既无征兆也无联系,甚至连如何传播的都不清楚,你这怎么查!”
玄思听了他的话,思索道:“是否查过他们二者有何共同去过的地方?”
徐岑道:“查过查过,他们的确出现在同一个寺庙里,只是前后差了三天,中途还有许多别的人去了,没查出什么特别的。”
玄思沉吟道:“烦劳带我们走一趟。”
去寺庙的路上,遇见个男人拖着辆破败的板车在路面上悠悠地走,车轱辘摇摇晃晃的辗过青石板。男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皮肤透着一股青灰的死白,衣服虽然陈旧还也算干净,只是身上带了股奇怪的气味,叫人闻了就忍不住皱眉头。绝不是什么常人会喜欢的好味道。
直到徐岑出声喊道:“阿杰。”名叫阿杰的青年停下脚步,宁长渊瞥见他身后的板车上盖着的白布露出来两双腿脚。
叫阿杰的年轻人神情有些呆滞,隔了好一会儿视线才聚焦到了他们几个身上,他赶忙跪下叩首道:“城、城主大人。”
慕白几不可闻地皱了皱鼻子,也没嫌弃他一身臭味,一把将人扶了起来:“不用与我行这么大礼,城里除了这么大的事,真是辛苦你了。”
阿杰忙道:“不辛苦不辛苦,城主大人都亲自来了,我这又算了什么,只是有些可惜,死了这么多人,准备了那么久的四海宴也......”
宁长渊问道:“四海宴?什么四海宴?”
徐岑解释道:“为了发展琼城生计,城主大人冥费尽心思搞了一个四海宴,宴请其他三城的人来琼城。琼城虽然地势不佳,条件险恶,但是这儿有很多其他地方都没有的作物,比如琼城当地百姓会吃的一种艾叶果和用来辟邪的艾草汁就是西境独有的艾镰草做的。这回我们的本意就是要向其他城池展示当地特色,加强各地的合作,为琼城百姓谋个好营生。”
原来如此,没想到这个慕白还挺有头脑,看来他也不全然像武帝骂得那样废物。
那侧,慕白还在与收尸人嘘寒问暖,宁长渊偷偷伏在玄思耳边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玄思微微抬眼看他,宁长渊道:“我总感觉,他在模仿东航。”
九霄城城主东航,在天山五个师兄弟中排行老三,为人谦逊端庄,温文尔雅,若非弑神之战时太昊太过夺目,兴许如今坐镇珈蓝的便是他。封为城主后,东航开德治,施仁政,兴邦之事事无大皆亲力亲为,体恤民情,在百姓之间赢得了极好的名声。
慕白回到他们之中,几人再度向寺庙进发。
因为封城的缘故,琼城的百姓都被困在了家中,得知他们前来,寺里的方丈急忙出来相迎。
玄思边走边问话,宁长渊的注意力却被一股浓重的味道吸引过去。方才他在阿杰身上也闻过这股味道,他吸了吸鼻子,总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恍然惊悟他方才一进琼城就隐隐闻到了这气味。走到内部庭院时,宁长渊突然驻足,玄思察觉顿足看他:“有何发现?”
走廊屋檐下挂着一排排风干的绿植,水分被蒸干干干瘪瘪地在风里摇晃。正是这东西发出的味道,宁长渊指着它问:“这是什么?”
徐岑抢先道:“这是艾镰草,用来做艾叶果和艾草汁的,本是为这次四海宴准备的,谁想到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现在风干了都没用上。“
方丈道:“正是。”随即不自觉用手捂住了鼻子,像是厌恶极了这个味道。
他们在庙里走动了一圈,发现寺里堆着许多艾镰草。已经做好的艾叶果摆在高粱杆编成的篦子上,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放满了整整一个后院。
继而又来到最初两位发病者前后都来过的大殿里,大殿里供着一尊金身佛像,壁顶一派悠然自在神韵超脱的彩绘,被四根大红柱撑着。宁长渊四下扫一眼,并未发现这里与普通的佛庙有什么区别。
众人搜索无果,即将离去时,宁长渊的目光却被佛像前供桌上的一盘供品吸引,他问守在大殿中的弟子道:“这是艾叶果?”
那艾果本通身翠绿,却因存放时日太久变成了黑绿色。宁长渊注意到其余供品都是九个,一个不多也各不少,偏偏这个艾叶果只有七个,摆放的也缺了两个位置。
师傅嗔道:“不知是谁偷走了两个。”
其余几人都已走出大殿,徐岑催促道:“神君?”
原本已经踏出门槛的玄思抬手制止他,复踏回到宁长渊身侧。
宁长渊又问:“这艾叶果什么时候做好的?”
那弟子不假思索道:“三个月之前。”
“你能记得这么清楚。”
弟子道:“本来艾叶果是要在重阳才吃的,但寺里有的时候会做一些做供奉。我对艾叶果过敏,闻着味道都觉得不舒服。在大家开始准备四海宴前,我们庙里最早做的艾叶果,做果子的那天我身上起了好多红疹子,所以记得清楚。”
他像是想起什么,口气不自觉低落下来,还带上了一丝哭腔:“那时候做艾叶果的师兄们都已经......已经......前些日子六师兄也病了怕传染给我们将自己锁在房中......要是......要是他也出事了......庙里就只剩方丈和我了......”
玄思从盘中拿起一起艾也果端量一番,又在鼻尖闻了闻。慕白像是看出了什么,也从碟中拿起一枚艾叶果闻了闻,看了看,而后摇了摇头。
玄思问道:“请问住持方丈,寺里这段时间吃的什么?”
方丈道:“阿弥陀佛,封城后粮草不足,庙中为准备四海宴存了许多艾叶果。其余弟子体谅老衲与道衡对艾镰草不适,将仅剩的半缸米粒留给我们熬粥,他们就吃艾叶果果腹。”
玄思与宁长渊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读出了蹊跷。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痛苦惊叫,方丈神色一变,道衡急忙跑走,他们一行人跟在身后一路跑至弟子厢房。
屋内插上了门闩,道衡拍着门大喊道:“师兄!师兄!你怎么了啊师兄!”
宁长渊一把扯过道衡的肩头:“让开。”继而右腿一抬哐当一下把门踹开,破门而入时,随着一阵□□爆开的闷声,一片血腥溅来。避无可避,凭借直觉他即刻拔出长剑一剑平封,将大半血点挡了去。
顿时之间,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那爆开的一滩模糊血肉,好像还有生命迹象似的在地上诡异的扭动挣扎,一张被炸开一半的脸上挂着两只凸出的眼球直瞪瞪地看着他们,扭曲的嘴角诉着无上的痛苦。倏尔,那团膨胀的血肉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抽搐着迅速干瘪下去,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地上就只剩下一具不成样的枯尸,原本满地血迹突然蒸发,半点也找不着了。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徐岑又是惊讶又恶心,撇过脸去不敢再看。
原本痛哭不止的道衡在目睹这一幕后直接昏死了过去,立在门口的方丈闭上眼:“阿弥陀佛。”
宁长渊与玄思走上前去,玄思蹲下身子用一块袖帕将那干枯的尸体翻过来,枯尸背后余有的一片湿润间,有什么极的东西伏在那一滩血迹中如水面的波纹起伏,最后一点血迹转眼消失无踪时,宁长渊手腕一挑,用剑尖将那东西挑了出来,他伸手就要去抓。“叮——”一声响,却是玄思用暗器击中了他的剑,宁长渊手腕一震,那东西摔回了地面,眨眼的功夫就消失无踪了。
宁长渊本想质问,在瞧见玄思的眼神时方才惊觉自己方才做了多危险的事。
从寺庙出来,人人脸色沉凝,徐岑见他们三人谁也不吭声,开口道:“这回的疫病太凶了,二位神君方才可是发现了什么?”因为撇过脸,徐岑并未看见方才那一幕。
宁长渊正是气闷,好不容易抓住的一点线索在眼皮子底下就这么突然消失了。玄思自寺庙出来面色虽然沉静,可是宁长渊知道,他这样八成是在想事情。
徐岑没得到回应,颇有些尴尬,仍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二位神君不会真觉得是这艾叶果出了问题吧。”
慕白道:“方才我已检查过,艾叶果并无问题。”
徐岑道:“这艾叶果与艾草汁是琼城百姓世世代代传下来的重阳节吃食,从前都没出过事,怎么可能好端端的现在就出问题了,怕是我们多虑了。不过我倒是还听过一桩传闻——”到此处,他有意无意瞥了宁长渊一眼。他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倒是引起了宁玄二人的兴趣。
徐岑似是有所顾虑,几番欲言又止,迟迟不肯开口。宁长渊挑眉冷笑一声:“你怕个什么,有话就,这里又没人会吃了你。”
徐岑道:“我也是听的传闻,是这回的事儿和修罗鬼道那位有点关系。”
宁长渊早有所料,他嗤笑一声:“继续。”
要当今格局,是以九天珈蓝为不二中心,人间四城为支柱。几经岁月更替、往事浮沉,当年嚣张一时的鬼族因举兵叛乱被武帝镇压后消失匿迹,曾经辉煌的四大仙山亦是没落,北昆仑、南桃源随着道华真圆满与多年前桃源那桩至今未破的灭门惨案而被掩埋。
百十年间,其余势力更是不成气候。直到几年前修罗鬼道冒出个修罗鬼君,自称是鬼族前鬼君许青轲之子许世安,以其强硬的手腕与歹毒的心肠短时间内重整鬼族余部,又用一堆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歪门邪术制傀儡,聚冤魂炼恶鬼,将整个仙道搞的是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许世安年纪虽轻却是不可觑,其手腕阴毒完全可以与他父亲媲美,听闻他招募旧部时遇上不听话的,轻者施与刖刑,重者用不同的手段折磨致死后,将其尸身用作炼尸鬼的养料,叫人死了也不太平。他对手下可以如此心狠手辣,对他人更是惨无人道。
当初有个看不惯他的修士在公众场合痛骂于他,传到许世安耳中,第二天那名修士便被人发现只剩被砍断的双手挂在房梁,而他的躯干被接上畜生的两只爪,双膝骨被挖只能和只狗一样在地上爬。许世安还将人灵骨断,断了他的修为,随后将人扔进市集叫人看怪物一般参观,那人不堪受辱咬舌自尽,却被许世安及时救了回来,一颗一颗拔了牙齿,关在一家客来客往的青楼叫人赏玩。因为没了牙齿,他的口中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求救声,从前那些与他称兄道弟的人只觉得好玩哪里会真的救他,一传十十传百因此还吸引不少四方来客前来参观。
这还不够,许世安吩咐人每天在他身上削上十刀,将肉割下喂狗,直到那人浑身没一寸好肉流血而亡。许世安嚣张至此,后来更是公然蔑视珈蓝与整个仙道,在荒山拿活人炼蛊视人命如草芥。
总而言之,修罗鬼君许世安恶名在外,人人喊。
他之所以敢如此招摇嚣张,不仅是由于他的狡猾与警惕,还因为在此之前仙道人尽皆知,许世安是宁长渊一手带大的人。要最早的时候,无人将区区一个横空出世的修罗鬼君当回事,却不敢不给思无邪几分面子。等到他们后来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时候,却已经拿这个丧心病狂的修罗鬼君没办法了。
虽还有法,这许世安之所以堕入修罗鬼道就是因为被宁长渊清理门户,在他重回鬼族后双方也的确再无来往。可又有人这是宁长渊与许世安联合演的一出戏,二人表面看上去决裂实际上许世安势力突涨皆是因为宁长渊在背后助力,故如今提起许世安就总叫人不自觉联想到宁长渊身上。
徐岑还真当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他继续道:“有人城中的瘟疫是因为许世安这里炼蛊。”
宁长渊都要被这话的人蠢笑了,还不待他开口,竟是慕白反驳道:“他原本在荒山炼蛊,突然来这儿山高地远的地方做什么?况且由他炼制的相思蛊至今无人可解,厉害至极,何必来此没事找事。”
徐岑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城主所言极是,是我欠考虑了。”
一直未开口想事的玄思道:“慕城主、徐公子,接下来我们想自行前去调查一番。”
慕白扫他们一眼,唇角扯出一个意欲不明的笑容:“二位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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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时分,琼城的一半浸笼在浓稠似浆的黑暗中,另一半却被几月不灭的大火火光映亮。
白衣与紫衣的青年立于束阁高楼之上,向下眺望,夜间晚风吹拂,二人的衣袂在风中飘飞。
宁长渊与玄思在琼城挨家挨户走访了一遭,经过一下午的调查,周家姐极为喜爱吃艾叶果,她在与家人前来烧香的时候看到喜欢的艾叶果偷吃了一个,而那更的鳏夫生活困苦,时常上顿吃了没下顿,去庙中祭拜祈求温饱,看到艾叶果想吃一个也得通。这回因为四海宴,家家户户都囤了很多艾镰草,眼下琼城被封,物资成了困难,大家原本为四海宴准备的艾叶果便成了多数人家的果腹之物。可是琼城的百姓世世代代都吃这艾叶果也并无问题,这东西和这次血疫究竟有什么关系?
夜风吹拂,玄思的眼中映出漫天火光,若有所思道:“也许不是艾叶果的问题,而是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
玄思道:“方才我们在尸体下见到的那东西你可知是什么?”
宁长渊心头一跳:“你知道?”
玄思答非所问道:“你可知这火烧了多久?”
宁长渊虽不知他为何话题一转,却的确听过这场大火的事儿,只因它烧的太久烧的太出名,四个月间大片林木被焚,生灵涂炭,许多栖息在西境的妖魔也流窜各地:“听烧了四个多月了。”要这四个月了还没能灭火,慕白也真是怪无能的。
玄思道:“琼城地处西境,毗邻森林,天地之间能寻人迹最偏远之处,生存环境极为恶劣,琼城百姓世世代代靠冒险进西境森林野猎采植为生,运气不慎碰上妖兽瘴气便有去无回。近十几年,琼城的人口番了几乎一倍,你可想过是为何?”
为何?宁长渊还真没想过,不过他从前来琼城的时候,这里的确街道陈旧、人烟稀少,如今人口众多,高楼林立、酒楼茶馆比比皆是,的确繁华不少。这样一想,这慕白还算有点本事。
玄思道:“西境气候炎热,森林内部有几个天然的沼气池,再者琼城百姓为了生活常年在林中活动,年年都会起几场火,不过一般烧不了几天就会自然扑灭,就算没有自然熄灭,城中官府也会组织人前来灭火。”
听玄思这么一,宁长渊倒是想起来他先前便有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这回的西境大火其实是有意为之。西境与东境都属于资源输出地,只是这西境的环境更为艰险恶劣,许多基本的生活物资极其匮乏,人们为了生活,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林中将猎到的采到的奇珍异兽长途跋涉送到中境去做买卖。长此以往,西境的百姓难免心理失衡,于是更加频繁地开发森林,听这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火烧林,大火烧了四月有余慕白不可能不知道,而此回并无人来灭火,明就是有秋霜城上层的授意。
可是,这大火与这回血疫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还真是西境妖神降怒?
玄思道:“我此前在书中见闻在西境森林中生存着一种古老的灵,名为蛭。蛭算是一种与世无争的灵,以吸食艾镰草草汁为生,而艾镰草生长在西境森林中,非人为可以栽培。”他沉吟片刻后道,“有一件事我需要亲自前去查证一番,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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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渊神君。”徐岑立在客栈门口,远远冲宁长渊招呼道,直到宁长渊走近了,他看他身后一眼,奇怪道,“咦,玄思神君呢?”
城中几日,秋霜城征用了这一座客栈为临时的栖息点,今晚慕白在此设宴为宁玄二人接风洗尘。
宁长渊似有所觉抬起头,正与坐在二楼阑干处向下眺望的慕白视线撞在一处。明明是那样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人,一双黑色瞳仁沉静过了头,沉静到透出一丝与众不同的锐芒来。宁长渊微微眯起双眼想要再从他眼中探究出什么,后者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神色泰然地抿了一口茶水,冲他点了点头。
宁长渊与徐岑道:“玄思有事处理,不必管他。”
徐岑不再好些什么,将人迎上了楼。
方才落座,宁长渊见一桌好酒好菜,他们只有三人,菜色却摆了二十几个,从粉蒸肉烧鸡烧鸭烧鹅到难得一见的野味珍馐。
他冷冷一笑,嘴下毫不留情道:“如今的琼城物资匮乏,家家户户都被困在家中日复一日地吃艾叶果,甚至有些人连艾叶果都吃不上,趁着天黑街上无人时偷跑出去扒树皮啃野草。慕城主好大的威风,这一桌怕是花了不少心思吧。”
他这一番直白话语,刺的慕白刚抬起想敬酒的手停在半空,空气瞬间凝滞,宁长渊双目逼视,隐隐有剑弩拔张之势。
徐岑看看左看看右,尴尬地笑了笑:“呵呵呵,大家都是朋友,此次来琼城齐心协力共同解决了这该死的血疫。来,我敬——”他刚拿起酒杯,就被慕白断。
慕白微微垂下眼睑,在宁长渊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唇角竟绽开一丝浅淡的笑容,他继续举着酒杯,微微推向前道:“宁兄心系苍生,不惜从珈蓝远道而来解救城中数万百姓,我敬宁兄一杯。”
宁长渊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转,想从中看出些许端倪,他心下想到:传闻中这慕白心思深沉,性格暴戾。他这话的时候就做好了对方掀起桌子的准备了,可是他这么淡定......难不成真转了性了?
宁长渊沉吟片刻,轻笑一声,随手从桌上拿了酒杯,撞杯时却叫慕白碰了个空,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慕白敛去眸中暗色,将酒水饮尽,尽宜道:“宁兄请坐。”
开场的微妙气氛好不容易被一掩而过,任徐岑再没眼色也不敢再多什么,生怕不知哪句又刺激了宁长渊。慕白本就寡言少语,玄思不在,宁长渊也乐得不与他们对话。一餐饭下来,吃的既平和又安静的有些诡异。
饭毕,店二收拾了东西,又给几人上了一盏茶,徐岑先行离去检查给宁玄二人安排的住处。宁长渊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喝茶。
慕白离了桌边立在阑干前,凭栏而望,任晚风吹拂雪白面颊。他的目光深远,好似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外头乌云蔽月,数十里外的猛烈大火烧过树木噼啪作响的声音顺风而来,在耳尖轻轻响动。伴着这声音,忽的一阵箫声传来。那箫声初时入耳清丽,忽高忽低,低音渐渐和缓,如顺山涧缓缓而下般幽呜,明明听上去平和沉缓的一段曲调却又透出一股子的扣人心弦的凄清悲凉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正在饮茶的宁长渊尚未放下手中杯盏侧目望去,正见慕白临风吹箫,青灰衣摆随风滚动,单看一个背影,好似一名穷途末路感时伤秋的名士。
一曲完毕,轻柔涓细的箫声却如香炉中升起的袅袅轻烟在人脑海中缱绻缠绕,挥散不去。
宁长渊放下手中杯盏,边走向他边拍掌称好道:“妙曲!妙曲!不曾想慕城主的箫吹的如此绝美!”
他鲜少夸人,在音律上就更为挑剔。可慕白这箫吹的的确是好,够的上他这拍得掌。
慕白放下手中的箫,望着仓辽夜色静立一会儿,烧透半边天的红光竟穿不透他眸中的黑色,映射在他瞳孔里只是星光一点。
他低头把玩着手里那截骨箫:“这世间有人生来好命,一生都不用奋斗,有人宠有人爱有人,高高在上,纸醉金迷,无上享乐;而有的人天生贱骨,生来便遭人抛弃,遭逢至亲至爱背叛,一生低如尘埃,处处都被人踩一脚。你问为何城中百姓过这样生不如死的苦日子,难不成要怪他们天生命贱,生在这样穷山恶水的地方,或是西境妖兽或是蝗灾过境后的颗粒无收或是疟疾瘟疫,其中任何一桩都足以夺去他们的性命!可是我倒也想问问苍天究竟为何如此不公!”
慕白捏着骨箫的手指骤然收紧,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扭曲的恨意:“我知道外人是如何议论我的,他们的不错。”英俊面容上绽开一丝悚人笑意,“是!我杀父弑师,我恨他恨他恨他!他死后我剜了他的骨头做成了这只骨箫。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慕白眸光一抬向宁长渊逼视而来,他的心里冷不丁一个激灵。
慕白的目光如同一把锋利匕首将他从里到外剖的干干净净,从他是昆仑宁长渊起,有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就未曾停止。入主思无邪后各类谣言更是甚嚣尘上。从前那些荒诞无稽丝毫不着调的听着便令人发笑。可是近日来,却有一桩却足够令他心惊胆颤——有人他是宁舟的儿子。
慕白这个眼神好似在□□裸的逼问他,如果是他面对宁舟,他会不会与他一样。
那一瞬,宁长渊如坠冰窟,宽袖之下不自觉攥紧拳头,指节都被捏到发白,一股无名的怒火在他心间激涌。此时此刻只要慕白再进半步,胸腔里的怒火就要冲上脑袋,将他燃为灰烬。
他目光定定掩盖此时的虚张声势,慕白却突然闭了闭眼,胸前剧烈起伏过后转而冷静下来。他看着强自镇定神色肃穆的宁长渊道:“方才是我失礼了,见谅。”
宁长渊定了定神,将四肢百骸那股异常压下心头,皮笑肉不笑道:“客气。”
二人立在阑干处,负手共看这夜色与火光起伏。
宁长渊已经平静了心气,又对他刚吹的曲子来了兴趣:“不知慕城主方才吹的什么曲?”
“丧曲。”
“丧曲?”
宁长渊话音一落,一声锐利的啼哭声划破漫漫长夜,那声音哭天抢地、撕心裂肺。
又有人死了。
宁长渊侧脸看向慕白时,后者已然转身下了楼:“时间不早了,宁兄早些休息吧。”
作者有话要: 下一章回忆里的许弟弟一次出场!大概是个……病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