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支棱舟
蔺航耳根几乎是“轰”的一声热了。
唐词离得太近, 他甚至能闻到来自唐词身上清淡好闻的气息以及橙子味沐浴乳的香味,被浴室的热气蒸过而更加显得馥郁而柔软。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僵硬,唐词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他还是维持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和动作, 一直到观察够了蔺航的表情, 这才好心地绕开了蔺航坐到床边开始擦头发。
蔺航在心里地松了口气。
“沈川不是你今晚过不来了吗?”唐词随口问了一句。
“嗯, 本来是过不来的,”蔺航下意识往唐词方向看了一眼, “提前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
唐词懒散地点了点头, 没什么。
等蔺航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 唐词已经吹干头发有些困倦地爬上了床, 这次进岛坐了近一个时的船, 唐词早就困得要命。
他非常自觉地占据了床的二分之一以内的位置,正对着墙壁,将剩余的二分之一的床位留给了蔺航, 从蔺航这个角度能看清他被乌黑发尾遮盖住半截的后颈,很白。
蔺航往床边迟疑地走了两步, 开始此地无银三百两且后知后觉地感到紧张。
节目组怕他们睡得不习惯,体贴地在房里准备了两床被子, 一人一床。
夏季的被子很薄,盖在身上能看见一团鼓鼓的人影, 甚至勉强能看清底下起伏的身体线条。
蔺航喉咙无端有些干,他走到旁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屋里只有亮得刺眼的白炽灯,连一盏床头灯也没有, 蔺航怕灯光刺到唐词睡觉,今晚难得没看书,沉默地关了灯后上了床。
床铺是正常尺寸, 挤进两个高大的成年男人还是有些勉强,时不时就会隔着一层薄薄的被子碰到彼此的后背。
蔺航精神一直保持着十二分的紧绷,紧紧贴着床边睡的,硬是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唐词中间隔开了一条不大不的距离。
两人的后背总算没有再碰到。
大概是今晚的精神格外亢奋,或者是和唐词躺在一张床上格外刺激他的大脑,蔺航在黑暗里一点睡意也没有。
就这么躺了不知道多长的时间,蔺航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一看,已经过了凌一点了,唐词早已睡熟,鼻腔发出细微而又甜蜜的呼吸声。
蔺航听得耳根有些烫。
将手机放回去时唐词忽然翻了一个身,一只手臂搭在了他枕头上,借着窗外照进来的光,白得像是藕段。
蔺航僵住。
蔺航心翼翼地用被子包着唐词的手臂,轻手轻脚地送回了它该呆的地方,唐词鼻腔忽然哼出了一声不舒服的鼻音。
蔺航迟疑着等了一会儿,听见唐词从喉咙深处咕哝了一声:“蚊子。”
他有些不舒服地蹙着眉,偏了偏头避开了耳边“嗡嗡”叫的蚊子。
蔺航在床上坐了一会,然后在凌一点刚过的时候下了床,在屋里着手电筒翻箱倒柜。
他从屋里的柜子里没能找出电风扇之类的东西,只找到一把灰扑扑的蒲扇,估计搁在柜子里吃灰很久了,蔺航在桌上了磕了好一会才把上面的灰勉强磕干净,又用纸巾擦了擦。
擦完扇子,蔺航又做贼似的轻手轻脚地摸回了床边,拿扇子给唐词扇了一会风,把“嗡嗡”叫的讨厌蚊子都赶走了,唐词皱紧的眉头总算又短暂地松了开来。
他半边脸颊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了闭着的眼睛和鼻子,鼻子弧度很漂亮,鼻尖有一个的驼峰,让人很想摸一摸。
不过蔺航也就是短暂想一想,没有真的上手摸。
和唐词躺在一张床上让他神经紧张,坐在床边反而能稍微放松了一点,开始有了影影约约的睡意,到后来蔺航也忘了自己拿着蒲扇摇了几下,到后面昏昏沉沉的时候随便趴在床边找了个姿势就睡着了。
唐词隔天醒来的时候下意识抻了抻脖子,这儿的枕头太软,睡得他脖颈连着肩膀那一片的肌肉酸痛。
抻完脖子,他动了动手臂,手背先是硌到了一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把看起来很旧的蒲扇,估计是乡下用来守着灶台的那种扇子,也不知道被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
蔺航趴在床边睡得正香,脸往下埋在床单里面,只能看见直而锋利的鼻梁,这个姿势估计他睡得不太舒服,眉头皱得很紧。
唐词怔了怔,一时有点不知道蔺航为什么会趴在这儿睡,刚醒的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他迷迷糊糊地想,我昨晚把他踢下床了?
他目光从蔺航身上再度转移到那把又破又旧的蒲扇上,倏尔迟疑地抿了抿唇。
唐词迟疑了片刻,自己也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地摸了摸蔺航那头软乎乎的浅金色头发。
他是又细又软的那种头发,摸起来有点像缎面,滑滑的又凉凉的。
平时大概是为了显得成熟一点,蔺航会将额发往后抹,整个露出额头,但没抹发胶的头发此刻都软塌塌地、细碎地落下来,头上翘着一根不怎么听话的呆毛,让他看起来像个脾气很坏的朋友,嘴唇倔强地抿着。
唐词看了他一会,忽然产生了一丝迟来的、很不必要的心软。
他伸手拨了拨蔺航头顶那一撮呆毛,发了一会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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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航昨晚大概是有些落枕,一觉醒来脖颈的骨头像被人用螺丝钻了一晚上,动一动都疼,因而脸色有些臭。
不过唐词看起来像是昨晚睡得很好,脸颊甚至因为睡眠充足而微微泛着一点健康的粉,蔺航偷偷看了一会,臭下去的脸色又逐渐有了回温的迹象。
下午的录制间隙喻蓝了一个电话过来,声音有些沉:“我这周一直在和公司谈你的解约合同,那边的态度有些暧昧,这几天可能会有动作,你尽量心一些。”
唐词听了一会,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还有一件事……”喻蓝迟疑了一会,慢慢道,“最近网上有人挖出你做练习生时候的事,风言风语有些乱,你看看就行,别瞎理。”
唐词和白云签了五年约,而喻蓝跳槽来公司也不过两年,因而对唐词前几年的境况并不十分了解。
喻蓝来白云时正好是唐词最落魄的时候,也是那个时候喻蓝接手作为唐词的经纪人,从那之后唐词这才慢慢好了起来。
她只大概知道唐词以前签白云的时候是做过两年练习生的,他舞蹈底子好,脸也没得挑,当时似乎是作为核心成员预备出道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被强制退团,开始了长达好几年的冷藏。
唐词应了声。
他这几天没怎么上网,根本没了解到网上都有些什么信息,就算有也不怎么在意,因此只淡淡应付了喻蓝一声便挂了电话。
这一期[寻味记]的录制结束后唐词和喻蓝请了一天的假,算直接从录制现场飞去C城。
过安检前唐词给那边去了一个电话,很耐心地等到那边接通,姑娘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来,仍旧响得几里地都能听见,在那边用很不标准的南都话喊他:“哥哥!”
唐词应了声,没有调音量也没有因此将手机拿离耳边,耐心地聊了几句后:“豆豆,你把手机给妈妈听。”
那边不满地哼唧了几声后换了个声音,唐词叫了声“妈”,和那边交代起来。
“我大概五个时后到C城,嗯,请了假,明天没事,”唐词应了几声,换了只手拿手机,“这次应该能呆一天,明天晚上走,先不了,我要过安检,关手机了。”
唐词挂了电话,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后检票过了登机口。
从录制地到C城大概五个时的距离,从飞机的舱口往外看,窗外一片蔚蓝,就像象征着明天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一样。
大概是一天的录制太过疲惫,唐词这一路睡得昏昏沉沉,做了个断断续续的梦。
他梦见的时候走过很远的路到少年宫去学跳舞,拉筋拉得腿很疼,但唐词是学得最好的,因为他一周只能来三天,不像别的同学每天都来,要很努力才不会被人落下。
他梦见了大学时候有人戴着帽子,在校外递给他一张名片:“唐词是吗,你好,我是白云娱乐的星探,我看过你的演出,你外形和气质非常适合我们公司,如果通过选秀出道一定会大红大紫。”
对方嘴唇张张合合地了许多令人心动的条件,最后被唐词断了,他:“我是表演系的。”
“可是你舞蹈底子也相当不错,没问题的,先出道有了名气,以后自然而然就会有角色来找你了,这是我的名片,我这边随时等你的联系哦。”
唐词记得自己那时候犹豫了很久,他太缺钱了,最后给那边了一个电话,问他:“来钱快吗?”
“快啊,”那边信誓旦旦地,“偶像就是赚快钱的。”
“你只需要站在台上唱唱跳跳就好了,凭你的外形和条件,粉丝会很愿意为你花钱的。”
卖脸吗,唐词有些迷茫地想,那还挺容易的。
飞机降落在机场的时候空姐在旁边叫了他两声:“乘客你好,飞机已经降落,可以离开了哦。”
从机场出来的时候天上乌沉沉的一片,和晴朗一点都不挂钩,来来往往的很多人手里都拿着伞,像是随时准备着迎接一场暴雨。
唐词开手机,关掉飞行的时候手机里直接跳出来了喻蓝的几条信息和十几个未接来电。
唐词从后往前翻。
——落地之后给我回个电话。
——还没到C城吗?
再往前翻,一条微博链接跳进唐词眼睛里。
——看热搜。[链接:818唐词当年狼狈退团的真相,前经纪人的大腿抱得香吗?]
唐词手指顿了顿,异常冷静地点开了那条微博。
好几张年代久远的图,图里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同一家酒店,其中一张图将唐词的脸拍得清清楚楚,另一张图赫然是唐词的前经纪人邓力。
而且时间暧昧,正好是半夜时分,不是进去做点什么都没人相信。
图里甚至有关于酒店入住人员记录的东西,确确实实就是邓力开的房间。
天边响起一声闷雷,C城这场雨终于开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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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先过,再补拍两个镜头。”
蔺航在镜头后摆了摆手,示意演员重新调整姿势。
前两周太悠闲的结果就是工作都挤压在一起,连休息时间都很难挤出来,蔺航连续拍了一个上午,这会儿喉咙有些干,走到一边算给自己倒杯水。
“哥,”郑阳在旁边叫了他一声,声音有些奇怪,“你看热搜了没?”
蔺航不怎么在意地仍旧往茶水间走,一边走一边随意点开手机,手搭在门把上的时候手机页面加载完毕,热搜微博大剌剌地跳出来。
蔺航动作顿了顿。
茶水间里传来闲聊声,估计又是场务在这里躲懒:“啧啧,之前在一个剧组的时候真没看出来啊,就觉得他挺经常缠着导演的,你……”
“手段呗,人家长得好看,想怎么卖是人家自由嘛,不过你男人和男人那啥会不会挺脏的啊……”
“你这不废话么,不过我听他们圈里下面那个都挺浪的,得趣嘛……”
隔间的门忽然响了一声,乳白色的门在墙上弹了两下,站得靠近门口的场务抬了一下眼,声音忽然哆嗦起来,战战兢兢地了个招呼:“、蔺导……”
青年垂着眼,眉骨深邃,低头时在脸上形成一片阴影,神情莫名有些阴恻恻的,勾着唇笑的模样能把人腿吓软:“造你爷爷的谣呢?”
另一个场务这会儿也哆嗦了,瑟瑟道:“没、没呢,我俩就随便……”
“这么喜欢闲话?”
他抬了抬眼,神色莫名有几分吓人的阴郁,然而语气却很和气:“再有下次,把你鸡|鸡掰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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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词这一晚上手机里不断有陌生的电话进来。
外面狂风暴雨,而他在屋子里睡了很安稳的一觉。
唐词做了个很平稳的梦,梦里什么都没有发生,整个世界都是纯然的白色,一切都很平静。
“哥哥哥哥,”有人在旁边摇了好几下他的手臂,“喻蓝姐姐让你接电话。”
唐词闭着眼睛接过手机,放到耳边,嗓音因为睡久了有些哑:“喂。”
喻蓝那边却奇怪地没有关于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顿了顿后道:“蔺航刚才往我这儿了好几个电话,跟我要你家地址,我没给他……”
她声音有些迟疑:“你看看手机,自己和他联系一下吧,他看起来挺担心你的。”
唐词顿了一下,从枕头底下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刚一开手机,果然立刻跳出来各种各样的来电和短信,唐词往下翻,发现蔺航给他了几十个电话,有点吓人。
唐词抿了抿唇,把电话回拨了过去。
不知道那边是不是一直在等着,几乎电话刚拨过去就接通了,他这会儿不知道在哪里,唐词听见雨点敲车窗的闷响,蔺航大概是在开车。
唐词这会儿没什么和人交流的欲望,因而一直沉默着没出声,pian“ke“hou蔺航那边顿了顿,忽然叫了他一声:“唐词。”
“嗯。”唐词应了声。
那边大概也不知道该些什么,倏尔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忽然没头没尾地了一句:“我到C城了。”
唐词怔了怔。
“太晚了,我买不到合适的航班,就自己开车过来了,”他顿了顿,“我开了七个时的车,很累,但是我现在很想见到你。”
“我不知道你住哪儿,如果你愿意,可以给我发个定位吗?”
大概是唐词这边实在太安静,他又没头没尾地解释了一句:“我见你一面就走了,不干什么。”
那种陌生的情绪再次攥住了唐词,他握着手机的手难得有些用力,声音有些低哑:“……你是不是傻?”
蔺航没回答,张了张唇,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唐词已经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连一句拒绝的话都没有。
蔺航难得有些迷茫。
他将车停在路边,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雨丝顺着敞开的车窗被送进车里,刮得脸颊生冷。
连续七个时的驾驶让他的精神处于极度疲惫,握着手机有些茫然地想自己是不是太鲁莽了……
下一秒,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唐词给他发来了定位。
唐词的家在巷深处的筒子楼里,车开不进去,只能停在外面的大路一侧,在暴雨的洗涤下连个遮蔽的地方都没有。
雨水淹没了巷子,漫起来的雨水上面浮着枯树叶和各种各样的垃圾,甚至还有没吃干净的白色塑料盒子。
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连伞都没,艰难地下了车,锁上车门,踩着漫过腿的肮脏雨水往前走。
没有丝毫收敛的雨势将他浇得有些狼狈,头发软塌塌地贴在脸上,在雨水里艰难跋涉的样子找不出一丝一毫平时在片场的高傲模样。
“蔺舟舟!”前面巷口忽然有人喊了他一声。
蔺航在雨里有些怔怔地回过头,看见唐词着一把很大的伞站在他不远处,因为夜色原因看不清神色。
唐词着伞走近了,伞很大,足够将两人完完全全罩在伞下,但蔺航看起来太狼狈了,头发往下淌着水,脸上也湿漉漉的。
外面大雨滂沱,于是伞下的空间便愈加显得有限而珍贵。
蔺航墨蓝色的眼睛几乎一动不动地看着唐词,从唐词柔软的眼睫看到浅色的瞳孔,身体的极度疲惫反而让他的精神处于极度亢奋。
他觉得自己能就这么看着唐词看一天。
唐词也就着这个距离看了他一会,倏尔眼眸往下弯了弯,眼中的笑意在蔺航眼里如同水中月亮般一触即碎,因此显得格外珍贵。
“你看起来好傻。”他。
“啊。”
蔺航有些呆呆地站着,脸颊倏然一热,有些反应不过来。
是唐词忽然抬了一下手,用热而柔软的指腹替他拭去了脸颊上的一滴雨水。
作者有话要: 唐词:我就喜欢和傻子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