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只要站在风口,猪也能飞上……
九月末的初秋,窗外热浪仍旧翻涌,无端惹人心烦。
林菱平举着玫红色的劣质塑料柄,虚弱细瘦的手臂因体虚而轻轻颤抖,她面无表情看着柄上圆镜中那张陌生的脸。
两道半拢新月眉,一双濛濛含烟眸,轻愁萦绕,极尽女性之柔美,好一副我见犹怜之貌。
下一秒,她将手中的镜子随手掷出。
明明是十八岁时完全一样的五官,竟能给人完全不一样的观感,原来自己曾被人夸明艳大气的长相,也可以看起来如此柔弱懦怯。
存于这具身体大脑中的记忆,方才已经在林菱意识中走马观花地放映了一遍。
四个字,糟、糕、透、顶。
林菱万万没想到,穿书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白手起家艰难奋斗出的家业就这样消失。还坠入了更糟糕的境地——
这本名为《姐道》的书,是作者木芗承载着满满恶意以她为原型魔改所作。
以九十年代为背景,将林菱捏造成愚孝之人,心甘情愿做一只任劳任怨老黄牛,过三关斩六将艰辛考上的顶级学府天华大学,不去读就不去读,去厂里做了个领导,所有工资全部被拿走,与之对照,弟弟从泡在蜜罐中长大,踩着她的付出,一路嬉笑玩乐高中毕业,被寄予了厚望也没能考上大学,最后拿着姐姐辛苦积攒下来的钱财,赶上了时代浪潮,下海经商做成全国最大的服装品牌。
林菱原本的人生被作者扭曲篡改,套在了她弟弟林天皓身上。
“林志国,你把林菱通知书给藏哪了!大学都开学一个月了,你还没让她去!你知不知道林菱她考上的是什么大学!那可是天华!学成出来包分配,到时候是坐办公室的体面人物,比她现在屈居于一个厂要强太多,你也是在厂里工作的,应该知道学问高有多大的好处,林菱也是你们生的,怎么能对她这样!”
“关你屁事!再来老子家撒泼,老子一拐杖死你!林菱是我女,我想让她怎么样她就得怎么样,跟你,没钱!老子残废了,没钱让她去读什么狗屁大学!一个女孩,有必要读那么多书么,早知道让她初中毕业就去给老子赚钱,别读这什么狗屁高中!连中专都考不上,早点出来赚钱多好!现在已经能孝敬我不少,当初就信了你的鬼,我还没来找你麻烦呢!去你他妈的老泼妇,识相点赶紧给老子滚出去!”
一门之隔的客厅里,粗犷男声和尖细女声之间的争吵愈发激烈。
林菱揉了揉被震得生疼的耳朵,置若罔闻,支着两条营养不良的细瘦长腿,从摆放拥挤的狭卧室心缓慢地挤过,走到窗边,将头探出,往下看去。
两层楼的高度,下面是狭窄的巷,青苔斑驳,垃圾随处丢,地上污糟一片,几位老大爷在巷口的大树下摇着蒲扇乘凉,隔壁收音机里放着激情的粤语歌。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
自信可改变未来
问谁又能做到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
迎接光辉岁月
风雨中抱紧自由。”*
伴着几家或尖利或大声的闲聊,一副九十年代的画卷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巷里,几个孩握着木棍闹,清脆铃声响起,有男人骑着光亮的自行车昂首驶过,口里不客气地喊:“让开让开!”孩们目光呆呆地追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兴奋叫嚷,跟在自行车后面跑追去。
林菱望着他们的背影,仍然没有什么真实感,像看一场蒙上滤镜的老电影。
毕竟,她要在十年后才会出生,九十年代,对于林菱来,是一段只存在于历史中的传奇年代。
在这个年代,迷茫中不断探索,遍地是机遇,有一句话,只要站在风口,猪也能飞上天,而在这个时代,处处是风口。
换成其他人穿来,或许会无比激动,摩拳擦掌准备做出一番大事。
但这是其他人,不是林菱。
她出身于贫困山村,靠读书走出大山,那时候向上的通道已经无限缩窄,一穷二白单枪匹马,没有资本支撑靠自己努力硬生生地闯出了一条路。
在林菱成功后,传奇人生被人传颂崇拜,不少媒体出版社都来邀请她写自传,金钱地位名誉,她什么都有了,重心也开始往慈善方向转移,去帮助无数正在苦难中的女性。
也有不少人酸溜溜地她是凤凰女,靠婚姻靠男人上位,林菱一笑置之,却没想到有人会拿她的经历改编写成书,极尽恶意,在给写出这本书的作者木芗发了法院传票后,林菱穿了进来。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穿来了书的开头,原身的命运转折点。
手下按着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窗框,汲取着热量,林菱从恍惚中抽离,心绪逐渐平定,终究是不敢赌自己死后能回到原来身体的可能性。
她低头,看向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的惨白手臂,细,细得像是一折就能断。
又扭头,看向窗户边课桌大、坑坑洼洼的木桌,课本堆得老高,余了一处空地,展开一本写了无数笔记的数学书,明明已经高中毕业快三个月了,却还在翻看。
这会儿门外的争吵已经升级,摔东西、追,噼里啪啦地撞落物品的声音愈演愈烈。
林菱缓缓吐出一口气,望了眼窗下可以落脚的屋檐,离开窗户边,从满地杂物中凭借身体记忆轻巧绕过,拉开门,大声道:“爸,萧老师,你们先听我。”
姑娘柔软的嗓音清亮悦耳,生生插入眼前的一场闹剧。
客厅内,和林菱父亲长相一样的骠实壮汉一手杵着拐杖支撑身体,追赶着人,一手举着拐杖作势要,佝偻起背想躲开的,是一位戴着厚厚眼镜文质彬彬、一身书生气瘦高的中年女子,她躲不开灵活的林志国,已经挨了好几下,裸露出来的手臂上青黑的痕迹触目惊心,疼得厉害了,便想用背来挡。
听到林菱这边的声音,他俩一齐停下动作,定格在原地朝林菱看去。
“林菱?!”
骠实壮汉脸上残余着怒火,红脸粗脖子地质问道,“这都几点了你咋还没去厂里!旷工一天扣了的钱你从哪补给你老子!”
印象中总是抽着烟一脸穷苦相的男人,还从没看过他这样暴躁的时候,即使长相一样,但这不是自己的父亲,林菱有清楚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