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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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如此。

    之后的几天里,萨列亚完全看不到魔女算兑现诺言与实行契约的意思。

    除了追问日理万机、将浑身怒火和烦厌发作在政敌身上的萨列亚去向之外,她似乎沉迷于兰斯公爵府上的远程通讯器——名为电话的科技不可自拔。

    老管家马布斯曾偷偷在旁窃听。

    “我是谁?”

    “我在你背后呢,你看看我。”

    “我没有谎。”

    “你的左手边有一副女人的画像,右手边则拄着一根拐杖,是吗?”

    “别尖叫。”

    “如果想消灾解难,你不妨向兰斯公爵府献上一套祖母绿的首饰。那一定会有所帮助。”

    老管家马布斯可以想象对方在魔女的唬骗下如何晕头转向。

    到底,他还是带着无奈的微笑地摇了摇头、推了推单边眼镜,一言不发,任魔女为所欲为。

    公爵府沉寂得太久了。

    正需要一位生机勃勃的女主人。

    这样,正好。

    不过,一连数日,迟迟不见赫伊有所行动的兰斯公爵终于坐不住了。纵然心中极度不愿再见到那位低俗下流、让他头疼又反感的魔女,但到底别无选择了。

    入夜,白日又将不少反对派送入帝国监狱的萨列亚找到了赫伊。

    而此时,她居然还在乐此不疲地玩弄电话那头的可怜人。

    冷冷地注视着她,白金色的眸光清贵且冷然,他道:“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赫伊食指轻轻抵唇、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后无声道:“正在。”

    萨列亚被她气笑了。

    好不容易宣泄干净的火气又涌上心头,他嘴中的话语像是带了一根根铁刺的矛:“电话可以找到神圣徽章?”

    赫伊朝他眨了眨眼。

    云淡风轻的浅紫色双眸里盛了笑意。

    “不可以。”

    “不过……可以帮你找到因神圣徽章而出现的受害者。”

    她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接过电话。

    后者狐疑,但赫伊已经走得远远的诚恳模样还是让他半信半疑地俯身拿起了听筒。

    听筒还未贴耳,萨列亚听到另一边有惊恐的年轻女声在低声嘶喊。她兴许正躲藏在办公桌下,颤抖不止的身体完完全全缩进了狭的空间,唯电话线留在外头。而除了惊恐的声线、被极端克制的喘息声外,再无其它声响。

    “求你救救我!”

    “如果被那个变态抓回去的话……我会死的,绝对会!!”

    瞥了眉眼弯弯的魔女一眼,萨列亚沉下了声音,朝着话筒另一边的惊慌女子低声问了一句。

    “你在哪?”

    “我……我好像在一间裁缝店里,这里好可怕,到处是阴森森的人形塑料模特。”

    “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动,巡逻队会去找你。”

    “好……等一下!我好像听到脚步声了!”少女噤声一两秒后,声线突然猛烈颤抖起来,如呼啸秋风下枝丫之间摇摇欲坠的枯叶,“是……他!怎么办?他来了!”

    萨列亚眉心收拢。

    “不要……”

    话未完,只听啪的一下响动——

    通话中断了。

    听筒另一端一片死寂,萨列亚搁下了话筒、站直了身体。他宽厚的背脊、健硕的肌肉不自觉予人许多压力。

    他望向魔女,问:“她在哪?”

    正倚在墙上的赫伊不紧不慢地扬了扬嘴角,脑袋向一边倒去,青丝摇曳,叶眉轻挑,道:“你求求我,我就帮你找她。”

    回应她的只有一记无声的冷眼和毫无留恋的背影。

    在屋外仆从们战战兢兢的神情下,萨列亚摔门而出。

    视线从他的背影收回,赫伊漫不经心地掸了掸染了深黑色、镶了碎钻的指甲,满不在意。

    落在桌面、被魔女称作‘叽叽’的老红色古书讥笑了一声,一眼一嘴从封皮浮现,带着嘲讽口吻的人类语言从那把口里传出。

    “帮帮你的老情人又不会怎么样。”

    赫伊耸耸肩。

    “那可不行。”

    “我不想沾染上因果。”

    亮黑色的指甲尖儿缓慢地划过古书的暗金色边框,赫伊的面容带上了漫不经心的神色。她莞尔一笑,年轻的嗓音里透出了一股只存在于旧世纪的年代感。

    “因果……”

    “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呢。”

    一旦沾染上,

    历经千年也依旧无法拭去。

    而到如今,

    成为了宿命。

    *

    即使魔女拒绝出手相助,在兰斯公爵大人的一声令下,隶属于帝国第三骑士团的巡逻队越过了国王的命令、立刻在寂静的深夜全城出动,不多时,他们便找到了那个女人。

    准确来,是她的尸体。

    一接到消息,萨列亚等人即刻赶往那边。

    赫伊也在列中。

    数日以来,她第一次迈出了兰斯公爵的浩大府邸。当见着一个由钢铁和玻璃组建成的物件,她颇有兴致地上前敲了敲玻璃的窗户,双眸亮晶晶地问。

    “这是什么?马车吗?”

    与赫伊一车之隔的萨列亚瞥了她一眼。

    她衣着华美得像是要去参加盛大的宫廷宴会。

    一身靛青色星空长裙,戴着蕾丝手套和点缀着深紫色矢车菊的宽帽,耳垂下五角星形蓝宝石耳坠摇曳,与海洋之心的项链相得益彰,怀抱一本满是古典气息的古红色书册。

    简直漂亮得过分。

    萨列亚既烦厌又头疼。

    “安静,然后上去。”

    “你再出声就去那里。”

    目光所至之处是轿车的后尾箱。

    赫伊挑眉笑笑,不置可否。随后提起了似水漾划过的裙摆,优雅地从老管家马布斯为她开的车门坐了进去。

    虽是第一回 ,但她看上去倒是娴熟。

    “祝去途顺利。”

    凝视从夜色中消失的轿车,站在原地的管家马布斯低眸行了一个礼。

    车途安静。

    除了一直从窗户滋滋有味量着百年间未曾注视的帝都的魔女外,前座的二人一言不发,一是不敢,一是不想。

    不久。

    案发现场到了。

    “公爵大人,就在里面。”

    提着森白色手摇式手电筒的骑士向萨列亚颔首示意后,他回望向身后的长长甬道。

    午夜的帝都有一阵刺骨的冷。

    此处近郊,附近多为贵族大人的居住地,罕有民居。缺乏人气的巷口死气沉沉,寒风吹起时让冬青的叶簌簌作响,与不夜城的商业中心相比,这里恍如另一个世界。

    ——亡灵的世界。

    暗红色的血淌过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从巷子深处蜿蜒而来。长巷犹如食人巨人的嘴,看不到尽头。

    萨列亚率先走入。

    赫伊跟上时则遇到了阻拦。

    一名帝国骑士拦住了她。

    “姐,请您……止步。”

    “我不能去?”

    “里面或许会有一点,”骑士神情严肃,他抿起了唇,似在斟酌用词以避免吓到眼前如花朵一般美丽娇柔的女子。最终,他以二字概括了方才的见到的血腥一幕,“惨烈。”

    但萨列亚略嫌冰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让她跟上。”

    “……是。”

    巷之中,了无顾忌,萨列亚大步流星地朝血液淌来的方向迈去。

    他身后的单肩披风划出干脆利落的轨迹,皮质的长靴与地面发出咚咚的声响。

    不久,

    脚步声止。

    萨列亚停下了。

    片刻前还鲜活的生命,在此刻已然凋零。

    死亡的少女在巷的尽头。

    她被陈列于粉墙与地面。

    子宫、阴/道等一系列生殖器官被完整取出,工工整整地被铁钉固定于墙上,形如博物馆中精美的陈列品,与潮湿的石板上、被肢解的凌乱不堪的尸首成了两个极端。

    少女的头颅被锯子割下,双眼大睁,目光所至之处是自己的残尸碎肉——这充分地展示了行凶者让人笑不出来的恶趣味。

    血液已经干涸了。

    也许,在通话中断的瞬间,少女便已惨然逝去,恐惧惊慌的表情凝固在了生命的最后时刻。

    少女的惨死不能唤起萨列亚眼中的波澜,他面容平淡、不动半分,只若有所思道:“是异教徒的狂热崇拜吗……”

    瞧见眼前被骑士描述为‘惨然’的画面,赫伊的眼睫一丝轻颤也无。她闭上了双眼,仰空,巧的鼻子在湿冷的空气中嗅了嗅。

    “是徽章的味道。”

    似忽然来了兴致,赫伊推了推帽檐,双手抱胸,上身朝尸体展示的方向微微前倾了几分。当望见如教科书模板被重新排列于墙上的人类完整生殖系统时,她蓦然扬了扬嘴角,一抹眸光在紫色的眼中一瞬明灭。

    “看这惨状……”

    “不定是有狗找上门了。”

    色/欲之犬。

    十二徽章中排行第十一。

    “她接触过徽章?”

    “自然。”

    赫伊扬眉,俯视残肢碎肉的神情怜悯。亮黑色的指尖在空中画了个圈,将亡者的头颅、肢体与器官全部含括在内。

    “纯真可爱的少女被神圣徽章吞噬掉了。”

    “完完整整。”

    而没有人发现,不远处的一处天台之上,有一双天蓝色的眼睛通过单目望远镜牢牢地盯住了魔女的倩影。尤其当魔女的一颦一笑、神秘而又诱人的紫眸于目镜中出现时,他更是忍不住喃喃低语起来。

    “从兰斯公爵府中醒来的……老女人?”舌尖舔了舔上唇和齿,他的声线中流露出了兴奋的意味。

    “有意思。”

    所谓因果,

    愈是避之不及,

    越是避无可避。

    *

    一夜过后。

    许是因为‘色/欲之犬’的现世,帝都的四处忽而流传起不少有关情/色的花边新闻。

    ‘马切尔子爵出轨酒馆雏妓’

    ‘议员深夜当街激情车震’

    ……

    ……

    赫伊对帝都的传闻兴味索然,认识到了最新式的‘马车’后,赫伊舍弃了被一直把玩在手的电话,移情别恋。

    于是,开着兰斯公爵家的高档豪车、在帝都的大街巷到处穿行,成为了她的新日常。

    尽管被无情地压迫着在庄园内练习了一下车技,可生手上路,到底不熟路况。

    所以。

    当和一辆白色的轿车相撞时,就连赫伊自己也是毫不意外。

    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从另一架车中迈出。

    他一身白色的正装,质地上好,剪裁不凡,而仅看那气度与身形,亦只道是哪家名门的偏偏佳公子。

    他连忙朝赫伊走来,并开了她的驾驶门,上空的烈日将他金发的长发映照得夺目而又璀璨,宛如流淌的金河,而隐藏在阴影之下的天蓝色眼眸也泛出点点暖意。

    “日安。”

    “您还好吗?”

    “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