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尔一怔。

    这是公爵大人首次向他重复确认一个消息的真确性。

    为什么？

    因为重要？还是……因为涉及了那位魔女？

    赛尔的脸上浮现出了几许奇怪的意味，垂低的眼不由用余光量看上去神色平淡的兰斯公爵，他答。

    “没有。”

    “虽然他昨夜和赫伊姐在太阳酒店用餐，但在这之后两人就分别了。没有人可以为帕吉作证。”

    这许是一个足以取悦兰斯公爵的答案。

    他冷哼了一声，唇边勾勒出了几许啼笑皆非的意味。

    ——这个满嘴谎言的女人。

    赛尔继续提及案件侦查。

    “有一件事很奇怪。”

    “除了第一位受害人的生殖系统被全部取出外，在其他受害人身上没有发生类似的情况。甚至……性别、年龄，一切都变了，就像是凶手在无规律挑选被害者。”

    “这一点，”萨列亚对此或许有些想法，戴着深黑手套的指尖划过散落于桌面的黑白相片，但最后，他只抛出五字，“继续调查吧。”

    “恩。”

    赛尔又道出了一个不太确信的情报：“半个月后，莱法侯爵家将会举行一场私人舞会。”

    “消息很隐蔽，也是几番周折才探听到的。”

    “私人舞会？”

    “恩，具体情况仍在调查。”

    萨列亚颔首。

    他注视着桌面的文卷，白金色碎发后的双眼微微眯起，略冷偏暗的眸光从中流出。他神情不变，似在沉思，也似在思量着如何处理莱法侯爵这一烂摊子事。

    蓦然，他扬起了一抹有些血腥冷漠的笑容。

    “关于私人舞会，实在查不出个结果就算了吧。”他向后仰去，靠在了办公椅的柔软靠背上，一声不带感情的轻笑，视线不紧不慢地落在了挂在一旁的长剑上，“到时候带点人过去，然后……”

    “清理一下。”

    赛尔从四字中听到了刀光剑影。

    盘踞在空气中的浓浓杀机让他心脏一颤，他连忙低声提醒：“公爵，那是莱法侯爵。”

    萨列亚挑眉，并未松口。

    “成为神圣帝国第一位死在帝都的侯爵，”咀嚼了一下文字昭示的真实画面，他点点头，满意道：“听起来还不错。”

    赛尔知道他大抵是认真了。

    他最后挣扎了一下：“那……国王那里？”

    “他要是有意见的话，”萨列亚似笑非笑，神色中有一股提不起劲的懒散，白金色的眼眸中尽是森森的冷意与毫不留情的决绝，他从容抽出了柜中一叠随时可提交的法案，纸张落于桌面，略略散开，“就把合并帝国骑士团的提案端上去吧。”

    在忠诚的保皇党和不可缺少的兵权之间的选择，

    一定很精彩。

    赛尔不敢去看萨列亚的神情，他只颔首，应了声是。

    而后，思量了一会，他把最后一个、也是刚刚得知的情报道出了。一边着，他一边观察着萨列亚的反应。

    “莱法侯爵的长子，刚刚送来了一套海蓝色的首饰。”

    兰斯公爵的庄园只有一个女人。

    会佩戴首饰的人，唯她一个。

    这相当于——赤/裸裸的示威。

    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四周的氛围忽地变得充满了异样，形如火红色的岩浆在火山岩下激流暗涌，翻腾不休。

    正当赛尔以为萨列亚会命令他直接将那套首饰处理掉、并送上相应的‘回礼’时，他却道：“让那个女人戴上那一套珠宝去见帕吉。”

    他甚至还笑了！

    “您……认真的吗？”

    “我像在开玩笑吗？”

    萨列亚反问。

    “她不是喜欢那个男人吗？就戴着他送的首饰跟他多待一会。”

    “还有，告诉马布斯。”

    “让他不准再添置任何女人的衣服首饰。”

    “……是。”

    *

    赛尔尽忠职守地带去了消息，但老管家马布斯却选择性遗忘了主人的吩咐。

    于是，过了几日。

    赫伊穿了一身和蓝宝石首饰很是相衬的崭新湖蓝色纱网长裙去见侯爵家的长子，帕吉·莱法。

    一见面，她便收获了束聚花风铃草。

    “谢谢。”

    看见佳人低头嗅闻自己送的花束，帕吉心情还不错，他注视着和风铃草一般颜色的眼眸，笑问：“公爵大人送过你花吗？”

    今生自是没有，至于前世……

    大抵是记起了一些存在于时间恒河中漂浮的片段，赫伊的神情霎时变得很微妙。她把被清风吹拂得有些凌乱的碎发用碎钻组成的发夹别好，反问：“人头开的花算吗？”

    “赫伊姐真幽默。”

    赫伊笑了下，不多解释。

    而瞧见帕吉眉眼之间的疲惫时，许是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她忽然出声了。

    “啊，对了。”

    “帕吉，你受伤了吗？”

    后者一愣。

    双目对视，空气一瞬陷入了凝滞，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蜂蜜。

    身旁女子身上传来的阵阵清香钻入鼻腔，捎带着蛊惑之意，一瞬让帕吉目露迷离，下意识地想将盘踞在脑海中的话语全盘道出。

    在那之前，他反应了过来。

    “赫伊姐。”

    他站直了身子，背脊骨笔挺，脸上尽显茫然之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闻到了一阵草药的香味。”

    坦白，不止是草药味，还有一阵……情/欲的气味。它纠缠在帕吉身侧，久久不散。

    帕吉不知她心中所想，当提及药草的时候，他当即拳掌一敲，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的是这个吧。”

    “之前你不是因为心烦而有些头疼吗？”他取出了一瓶药剂，递给了赫伊，“这或许有所帮助。”

    视线从帕吉如天空一般清澈纯净的蔚蓝色眼眸移开，赫伊垂眸望着在金色阳光下晶莹剔透的棕色玻璃药瓶，她伸手接过，放在鼻下轻轻嗅闻。

    “有心了。”

    当指尖传来阵阵清凉的药香时，赫伊微微笑了，“感觉还不错呢。”

    *

    不久。

    撑着蕾丝太阳伞的女人和招惹着怀春少女们目光的男人一路悠闲地来到了一组纯白色的建筑群前。这里是满怀信仰的光明信徒们位于神圣帝国帝都最大的朝圣地——奇芬特大教堂。

    这是他们今日的参观地点。

    建筑群全是纯白色的。

    尖尖的塔顶，沉沉的大钟。庭院绿草如茵，四处尘埃不染，当阳光从光明之神的怀抱倾泻、洒落，哪怕是无人的角落也会泛起圣洁的光辉。

    不少人从大门来往经过。

    他们诚恳地迈入，又心满意足地走出。

    人来人往的大门之外，赫伊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仰望着被金光所镀。在所有低着头、满怀虔诚与敬仰神情的信徒之中，她格外显眼。

    所以，当已经迈入教堂范围之内的帕吉回首时，他第一眼便看到了她。

    她的长发盘起了一半，剩下的则松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上，掩盖去了性感的锁骨。坠有海妖之心样式的深海蓝宝石项链熠熠生辉，玫瑰金的链子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细滑。繁复的湖蓝色纱网长裙及膝，腰身不堪一握，踩着仿芭蕾舞鞋而制的古典短高跟的双脚玲珑。

    她虽确确实实地站在了那里，

    却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美梦。

    宛如泡沫，

    一触即散。

    帕吉差一点没控制好因对她的渴望而生出的表情。

    他朝她走近了两步，绅士地向赫伊问道：“怎么了吗？”

    赫伊似踌躇未决。

    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霸道力量将她拒之门外、让她无法再往教堂的地界踏进一步，于是，她只好佯装着迷茫地问他：“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可以。”帕吉不察有异，他甚至挽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笑道：“请进，我美丽的姐。”

    赫伊笑容浅浅，她的手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那……我就进来了。”

    当诚挚邀请的话语落下，强悍的禁制消失了。

    啪嗒一声，魔女的高跟鞋踩在了光明教堂的土地之上。犹如一滴墨水落入了清水之中，四周的气息，变了。

    ——黑暗涉足了光明的领域。

    永远驻守于地底的家伙们会在暗处生根发芽，悄无声息地蛊惑一颗颗向往光明的心。

    至少五十年，光明神的神迹不会降临此处。

    这是神明对净土染上深渊气息的愤怒。

    对此，赫伊自然不会有任何愧疚的情绪。

    她正在宏伟的教堂里四处参观。

    信徒们坐在木色长椅上闭眼祈祷，阳光从彩色玻璃中透出，折射出神圣的光彩，最前方是光明神的拟像，他虽目无表情，但那一双慈祥且温柔的目光像在凝望所有人。

    包括魔女。

    赫伊差点以为自己和光明神对上了视线。

    “您是第一次到教堂里来吧？”

    赫伊略略颔首，笑着偏头望向一身牧师袍的地区牧师，答道：“是的。”

    “第一次踏入这里的感觉，”思量了一下，她才道出三字，“很新奇。”

    “那是什么？”

    赫伊看着光明神拟像正前方的屋子问。

    “那是忏悔室。”

    牧师先是作了个邀请的手势，后双臂在胸前交叉，神情温和，道：“如果您希望的话，神明会为您指点迷津。”

    赫伊回首望向帕吉。

    “我去去就回。”

    后者颔首，笑意温雅。

    “我在这里等你。”

    忏悔室内并不宽敞，有着浅浅淡淡的梨木香和圣水的气息。

    赫伊在狭窄的空间内如常，她在凸出的木板上款款坐下。正对面是一扇百叶窗，透过彩色玻璃的五彩光线从外头零零散散地洒落于忏悔室内。

    “光明神会倾听您的话语。”

    牧师敦厚的声音不知道从传来了。

    “任何话吗？”

    “是的，任何话。”

    “那……您认识莱莉娜吗？”

    “她是谁？”

    “她是神明最宠爱的女儿。”

    不待牧师回应，赫伊的语气蓦然变得充满了抱怨的意味，她长长吁出一口气，叹道：“莱莉娜太气了。我不过是提前送她去了转生，她就要想方设法地报复我。”

    “这样的人怎么能是神明最宠爱的女儿呢？”

    “我……”她拖长了语气，尾音携着丝丝的笑意与蛊惑，“不如将她杀死，让光明神换一个纯洁的少女宠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