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叽叽语气中的揶揄惹恼了魔女。

    她的目光从夜空中的圆月收回，漫不经心地瞥了前者一眼。

    “叽叽。”

    赫伊唤了他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叽叽暗道不对，马上就想溜之大吉。

    可魔女的话音方落，便只见有双黑芒与流沙组成的手撕裂了这片空间，结结实实地揪住了准备开溜的古红色旧书册！

    如同押解犯人登上处决台的忠诚士兵，它把他送到了她的跟前。

    “魔……魔鬼！”

    “你想对诚实的叽叽做什么？！”

    赫伊微笑地举起来高脚杯、倾倒，汩汩的红酒直直往叽叽的嘴巴里灌去，直到他的纸张也被深红色浸染时，魔女方才停下：“想让你那张讨厌的嘴巴再也不出话来。”

    末了，许是又记起了在教会钟楼发生的场景，她一声轻叹，又低语道：“我只是想看看他会不会救我而已。”

    “结果是特意跑过去落井下石的。”咳嗽着把口中的酒水吐了个干净后，叽叽依旧口无遮拦，“匕首刺向你的那一瞬间，他可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呢。”

    赫伊被他的聒噪吵得有些心烦。

    素指随意一点，书册上的嘴巴便消失得形影无踪，只剩下一只眼睛在努力投放死亡视线。

    魔女的眸光幽幽沉沉。

    她轻轻摇晃着玻璃杯中的红酒，低声呢喃：“欲擒故纵不知道有没有起作用呢。”

    “这一世一定要让他快些承认爱上了我。”

    “否则的话，就有一些……”尾音断了，赫伊将半指高的酒水一饮而尽，舌尖舔了舔唇上的莹润，她叹道：“麻烦了。”

    *

    经教会塔楼一事后，赫伊和帕吉有许久没有再见——后者自是邀约不断，但那些关怀、邀请，却尽数被老管家马布斯做主截了下来。

    于是，过了整整两个星期，赫伊才听到了一通来自帕吉的电话。

    这还是在兰斯公爵大人施威之下的结果。

    “赫伊姐，你最近怎么样？”

    话筒由仆从拿着，赫伊得以一边往指甲上涂抹银灰色、混合有亮晶晶闪片的指甲油，一边回覆他的问候。

    “最近还不错。”

    “但你……听起来似乎不太好呢。”

    帕吉的声音听上去有浓浓的倦意。可疲惫之中，却透着股异样的亢奋。

    这种声线，赫伊常常在沉醉于交合的鸳鸯们口中听过，渴望被深不见底的欲所填满，最终成为了它的奴隶，再难抽身。

    “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话落，帕吉突然压低了声线，声道：“赫伊姐，你之前不是问我有没有受过伤吗？虽然我没有受伤，可克里似乎受伤了。不过……我也不太肯定。”

    克里是克里斯蒂安，莱法侯爵家的次子，帕吉的弟弟。

    赫伊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比起如同阳光般温暖的帕吉，他倒形如一只随时踩在暴怒边缘的金色狮子。

    在赫伊回忆之时，帕吉没有停下他的话语。

    “有一个方法可以确认他到底有没有受伤。”

    “一周后，在我们家会举办一场舞会。”

    “你愿意当我的舞伴吗？”

    赫伊吹了吹已经完工的指甲，在男仆不断‘拜托您可千万不要再去见那个男人了，老管家知道了会急得掉光头发的’眼神示意下，微笑应道：“乐意至极。”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

    哪怕老管家马布斯如何不情不愿也好，他到底还是一边叹着气，一边为魔女备好了出席晚宴所需的衣裙华饰。

    入夜。

    华光初上。

    迎着一路朦胧的夜灯，马布斯将赫伊送到了庄园的门口。

    “您不亲自过去不行吗？”他的声音中携了幽叹，“只要您告诉公爵大人神圣徽章的下落即可，完全可以不必亲自动手。”

    “睡得太久了，想活动一下身体。而且，”赫伊的话音微微一顿，许是想起了些趣事，她的唇边勾起一抹期待的笑意，“这次应当会很有趣。”

    马布斯知道自己拦不住她。

    “虽然知晓不会有任何能够伤害您的存在，但我还是要一声——”

    “请您平安归来。”

    “恩。”

    “将玫瑰浴准备好吧。虽然有点晚，但今夜会回来的。”

    话落，赫伊缓步穿过了庄园大门口的铁栅栏。

    外面，帕吉早已安待静候。

    他身着一套烫得笔直的燕尾西装，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负手而立。虽温文儒雅，可他眼下乌青浓重，眉眼之间尽是难以掩盖的怠色，犹如血肉之中生了蛀虫，一步步将他鲸吞蚕食。

    “赫伊姐，”帕吉立刻迎了过来，他如同流金一般的长发在黑夜下有隐隐的光芒。注视着魔女，他衷心赞美道：“你今日很美。”

    赫伊穿了身浅紫色的抹胸纱裙。

    脖颈、上半背暴露在了空气中，光华白皙的艳色让人迷了眼。纱裙拖地，近尾处有蝴蝶的纹样点缀，蝶翼、蝶骨由碎钻镶嵌而成，每每挪动便能闪烁出一阵光华。

    由三十三颗紫水晶制成的项链落于锁骨之间，与她的眸光交相辉映。

    不仅漂亮，更是价值不菲。

    今晚的魔女远不止宛如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了，更像是——

    赶着去吃人的夜妖精。

    帕吉的双目流露出迷离之色，带着些沉醉的恍惚，他感叹道:“这个世上不会有任何男人能够拒绝你。”

    “很遗憾，”赫伊意有所指地回首瞥了一眼熠熠生辉的庄园，“还是有的。”

    “那是因为公爵大人还没有见过此刻的你。”

    赫伊扬眉，反问：“你怎么知道他还没有见过我？”

    “国议院现在正在举行议事会夜席，坐在仲裁团首席的兰斯公爵不会这么早回来。”

    而他和她，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足以让他在兰斯公爵于国议院抽身之前——将她完完整整地吃掉。

    “即使是以厌恶女人闻名的公爵，一旦看见今夜的你，”有点点无法遏止停歇的渴望在帕吉蔚蓝色的眼眸中浮现，他第一次在魔女面前出粗鄙的话语，听起来却很是娴熟，“也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把你吃干抹净，一点不剩。”

    “我保证。”

    赫伊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目光随后掠过一旁始终在帕吉身侧、浑身阴冷的鬼魂，她不再答话，只率先一步坐入了车里。

    “走吧。”

    不多时，两人抵达了晚宴会场。

    侯爵的私宅在帝都之外的一座山岭之上，不比皇宫的驻地高，却也是更接近天空的地方。

    从最高处的宅邸俯瞰而下，四方墨绿连绵，两条幽幽暗暗的路灯从山脚蜿蜒而上，为晚宴的宾客们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一辆又一辆的旧式轿车从山腰的高大铁栅中穿过。当最后的落闸声响起后——世界恍如被分割成两个部分。

    迈入大厅之前，赫伊忽而顿步，扬首望空，洁白的月光登时温柔地倾洒在她脸上，眼瞳中的紫色也因此更为浅淡，如同从圣池升起的朦胧香气，神秘而又优雅。

    “又是满月。”

    “这是紫月夜引起的天象。”

    “今夜的月亮也会染上紫色吗？”

    “会的。”

    语气别有深意，帕吉应道。

    继两个月之后，黛紫色的月夜会二度降临。届时，万物沉眠，地门开启。

    世界将再次迎来，

    人间与深渊最接近的时刻。

    “我们进去吧。”

    “恩。”

    赫伊颔首，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臂，唇角上扬，似颇有兴致。

    侯爵家的私人舞会渲染上了一层政治的色彩，四周尽是有头有脸、与侯爵家走得近的保皇派贵族、政客、商人，一贯的觥筹交错、灯影婆娑，但有一点异样——当她和帕吉相携走入大厅时，所有人看待她的视线。

    惊艳，

    艳羡，

    怜惜，

    掠夺。

    他们在她望不见的地方窃窃私语。

    犹如隐匿于暗处的恶魔。

    “这是个不错的祭品。”

    “她是那位大人的情人，若被知晓了……会很危险。”

    “可危险……才能带来别样的乐趣，不是吗？”

    而不单是赫伊，在场还有许多受不同宾客邀请而来的美丽女子，甚至是男子。他们看似融入了会场，却依旧格格不入，恍然就像是一群被上‘猎物’标签的白兔们被任意挑选。

    在诡谲的气氛当中，舞会拉开了序幕。

    赫伊婉拒了帕吉、许多绅士们的邀约，似只对嵌满寂寥月光的清静阳台情有独钟。

    可总有人不依不挠。

    一个陌生的男人来到了阳台。

    听见吱呀一下门开的声响，赫伊回首望了眼，但她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一颗葡萄被塞进了口中，紫红色的汁液从素白的指尖缓缓滑落，存有种别样的诱惑。

    “萨列亚让你来的？”

    轻嚼慢咬，她问。

    赛尔心中一惊。

    瞧见他震惊的模样，赫伊顿感好笑，有意无意地瞥过玻璃门另一端一直紧紧纠缠于自己的湛蓝眼眸，她背倚石栏，手肘向后撑于其面，侧首舔了舔残留于指尖的甘甜芬芳，不以为意地开口了。

    “正事吧。”

    身份被揭穿，赛尔也没有再加隐瞒。

    “公爵大人让我提醒您，”他直直望向了赫伊的双眼，并竭力将注意力从她沾了点点汁液、晶莹诱人的唇上转移，咽下一口唾沫，他垂眼道：“遵守约定。”

    赫伊一声轻叹。

    她的目光遥眺帝都的方向，阵阵的晚风吹起她柔顺的发丝，略带忧郁的神色让她恍然像是从古典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你，他收集神圣徽章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

    赛尔知道，许多人也知道——可这并不是能够和魔女相谈的话题。

    空气陷入了沉寂。

    见赛尔闭口不言，赫伊也懒于在此纠缠，她一边俯身从果盘上摘下了颗饱满的葡萄，一边慢条斯理地向赛尔的方向走去。

    “我会遵守约定。”

    “但给你一个善意的提醒吧。”

    “离开这里，”赫伊不容分地将葡萄按在了赛尔的嘴唇上，后目光掠过舞会之中的杯光酒影，“现在，还来得及。”

    “至于你们想要的东西，我会……”

    话语中断于阳台玻璃门被推开的响动。

    望向不速之客，赫伊挑眉问道：“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