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
所谓的‘另寻男人一夜谈心’到底不过是一时的戏言。
但这可苦了守了整整一夜的赛尔。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帝国第三骑士团团长的清闲日子不去,偏生跑到一个女人的门外守了整整一夜——还只因为兰斯公爵满怀怒火的一声令下。
啊,
他就是爱情下牺牲品。
而夜晚的失利、冷漠的子弹没有能够击沉赫伊。
第二天白日,她再次不期而至。
这一回,抢在萨列亚出声、开枪之前,她已经自顾自地迈入了房间、坐在了沙发的另一端。
他们之间只隔了两三个人距。
萨列亚甚至可以闻见从她身上传来的浅淡香水气味,他还记得它的名字——永恒的紫罗兰。
她也许才刚刚起身,面容惺忪,带了一阵倦色,身上穿的依旧是昨夜那条又短又暴露又明艳的石榴色睡裙,左肩的衣带松垮垮的,眼见着就要滑下肩头。
余光不经意地瞥过赫伊,下一秒,萨列亚只想把她卷在他的大衣里,然后连人带衣一起塞到他看不到的角落里——不仅恶心不到他,也恶心不到其他人。
冲动没有化作行动。
冷冷淡淡地睨过她一眼后,他的目光再度纠缠于书中的文字之上。
但看进了多少,
唯有兰斯公爵自己清楚。
“萨列亚。”
见被视若无睹,赫伊唤了他一声,颇像是受了冷遇、正舔舐着爪子的优雅贵族猫。她侧过了头,声线嘶哑地抱怨:“你就能不能看看我?我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来见你。”
萨列亚依旧没有抬眼,指尖翻弄着书页,云淡风轻。
“可是一想到醒来就要看到你,噢!我就绝望得想要永眠!”
——这句话自然是专注于嘲讽魔女的叽叽的。
恍如炸了毛的猫,赫伊面无表情地一把揪过在半空笑得一颤一颤的叽叽,然后狠狠地掷在了地面,在后者想要飘起来的时候一脚踩上了他叽叽喳喳不停的嘴。
“你不配拥有嘴巴。”
世界安静了。
经魔女这么一剧烈活动,本来还在挣扎的肩带形如脱缰的野马、直直落下,露出令人脸红心跳的风光。
可毫不自知,她三步作两步来到了萨列亚的跟前,微微俯身,细嫩的手掌气势汹汹地按在了他手中的书页上。
“看我。”
她道。
这么一来,
萨列亚不得不抬起头了。
他重重地一声叹息,抬头敷衍性地扫了她一眼,连五官都未看清便低下了视线。至于某些足以令普通男人血脉喷张的风景,也更是匆匆掠过,毫无留恋,绝不停留。
“满意了?”萨列亚的语气嫌恶得像是在对待路边的垃圾,将书册从她掌下抽出,他发出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不行。”
赫伊不肯放过他。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
“你看着我才。”
“完你就可以滚了吗?”
“对。”
终于,
他不耐地仰首,
与她直直对视,
火车恰好在此时穿破了漆黑的隧道。
明媚的光线驱走了黑暗、洒落在了她的身上,白鸟自窗外飞过,她的一双浅黛色的紫眸撞入他的视界中,宛如一汪清凉幽静的夏泉,丝丝的凉意驱散了浮躁的情绪,它清澈见底,更吸引着途人下水一探究竟。
她定定地注视着他,
仿佛整个世界只装得下他。
萨列亚望见她的丹唇轻启,像是蜜糖一般缠人甜腻又犹如誓词一样郑重其事的话音倾泻了出来。
刹那间,
纵然窗外火车行驶声轰轰,再远一些的平民叫闹声哗然,可唯有她的声音清晰入耳,好似寂静无声的空间里只剩下她的轻语在耳畔徘徊徜徉。
她。
“萨列亚,我爱你。”
她,
她爱他。
萨列亚不可免地失了神。
尽管只有一瞬。
大抵是因为她得太过认真,他的心底竟然生不出抗拒、嫌恶的情绪,甚至差点要相信了从狡猾擅欺的魔女口中道出的话语。
他的语气缓和了些许,一贯的厌恶口吻淡去许多。
“你走吧。”萨列亚别开了视线,侧脸刚硬的轮廓如岿然不动的冰山,“抵达终点站之前,我不想见到你。”
赫伊瞪大了眼睛,似难以置信。
“你居然一点都不心动?”她的双手捧住了他的脸侧,强迫他再次将视线放在自己身上。她审视着他的表情,像是想找到一点有关兰斯公爵心动的蛛丝马迹。
她失败了。
除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和嫌恶外,什么也没有!
“一定是得还不够多。”
她喃喃自语。
于是,像极了教堂里给无信仰者灌输神与光明概念的传教徒们,魔女坐在了兰斯公爵的身旁,孜孜不倦地向他传递着爱意、述着爱语。
耳边的摧残让萨列亚想杀人。
他重重地合上了书,并用厚重的书壳挡住了她不断凑过来的脸庞,太阳穴突突地疼,萨列亚烦躁地问:“这么多遍不会厌烦吗?”
“不会。”赫伊应得极快,“以后或许就没有机会了,这不好是最后一次。”
可兰斯公爵已经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的耐性,挥动书壳的他形如驱赶苍蝇,他向门外的赛尔命令道:“把她丢出去。”
比起被颜面扫地扔出去,赫伊撇了撇嘴、轻哼了一声,选择自己走出去,她背脊、后颈笔挺,宛若一只高傲的黑天鹅。
而一直驻守在门外的老管家马布斯向她行了一个问安礼节。
今日的他依旧是一身管家的扮——挂在右耳上的单边眼睛、烫得硬直的白衬衫、西裤、无袖的黑色马甲。但与往日的慈蔼温和不同,他此刻的神情极其严肃。
“‘以后就没有机会了’这句话,”马布斯定定地注视着赫伊,问:“您是在开玩笑吗?”
后者一怔。
可旋即,她又垂下了眼眸、掩去了眸光,优雅从容的神色重现,她轻轻地抛出了两个字。
“不是。”
“不是玩笑。”
这一回,沉默的人轮到了马布斯,迟疑了一会,他问:“您不爱他了吗?”
“我爱。”赫伊嘴边笑容清浅,她回首,目光似穿过了关得严严实实的厢房门、落到了那个冰冷无情的男人身上,“但他未必爱我了。”
或因急于解释、为兰斯公爵挽回佳人的心,马布斯出了一些不该是他道出的话语。
“他比任何人都要爱您,”
老管家马布斯的视线苍老而深邃,仿佛见证了过往的一切,他毫不迟疑、且毋庸置疑地落下评语:“甚至超出您对于他的爱。”
赫伊一怔。
霎时间,她眼中的老管家忽然与很多年前的一道身影重叠了。只不过彼时他还是不太沉稳的青年,而如今,却已成了成熟睿智的老者。
赫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多问,也不再回到方才的话题,她只唤了他一声。是一贯的称呼,不过语气上却捎上了熟稔的意味。
“马布斯,”赫伊向他伸出了手,“我今天想穿鹅黄色的裙子。”
马布斯一声轻叹。
到底,他还是从拥有无尽空间的皮箱里轻车熟路地挑出了一条魔女会中意的裙子、甚至捡出了可相配对的首饰——与许多、许多年前一模一样。
曾经,他对女人的衣裙饰物一窍不通,可因为某一位穿不到当季最漂亮、最流行款式的裙子就会乱发脾气的任性魔女,他生生将自己熏陶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样如何?”
马布斯问。
赫伊则是微微笑了。
她接过了他手中的裙子,轻轻揽住了马布斯,俨然在拥抱一位多年不见的好友。
“好久不见了,老伙计。”
*
午后。
被兰斯公爵拒之千里的赫伊无所事事。见厢房里可以发时间的物件全部没了趣味,她走出了厢房,并独自一人向后方的车厢走去。
她听在奇迹列车的最尾节会有一个平台。
在那里,可以将沿途的所有风景饱览眼下。
离开这节特权人士专用的豪华车厢时,守在车厢口的守卫本想派人保护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娇柔似花朵女子的安危。
可这被婉拒了,他们只好去禀报那位尊贵的乘客。
萨列亚丝毫不担心魔女的安慰。
他比较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脸色有几许古怪的意味,他问。
“她……穿了什么?”
——这句话的核心其实在于‘她有好好穿衣服吗?’‘是不是又穿着那条暴露的睡裙到处乱晃了?’
守卫们和赛尔面面相觑。
马布斯的脸上则顿时起了笑意。
他嘴边的笑纹深深。
“姐她穿了一条鹅黄色的裙子。”一顿,他又了然于心地补上了一句,“是很保守的款式,并不暴露。”
解释并没有取悦兰斯公爵。
他甚至沉下了脸,不悦地睨了马布斯一眼。
“你又多话了。”
“我会尽量改掉这个坏毛病的,公爵。”
可下一秒,马布斯的坏毛病又犯了。
“车厢里有很多粗鲁而且无礼的男人,还是尽早让姐回来比较好,相信精致的茶点可以把她留下。”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好的,”马布斯对萨列亚的话应得极快,接着——“我现在就去准备茶点。”
另一边。
踩着火车‘哐当哐当’与铁轨撞击的声响、在无数惊艳的目光下,赫伊来到了位于奇迹列车最尾部的平台上。
如乘务员所的一样,美丽的风景可在此处一览无遗。
赫伊的手搭在了露台的护栏上,沐浴于午后温暖的阳光之下,深深吸入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又呼出,神情怡然。
可在她身后、最末节的车厢里,有一道潜藏于阴影处视线紧盯着她不放。
当蒂莫西在朦朦胧胧的视界中捕捉到那道优美而恬静的身影后,便形如阴冷且湿滑的蛇一样,在她身上流连忘返、久久不散——只有她背对着他时,蒂莫西才敢如此放肆地量她。
此时此刻,蒂莫西无法镇定。
他浑身上下几近是无法遏制的颤抖,他差一点兴奋地尖叫出声。
他想匍匐在她脚边、亲吻她的脚尖,赞美她、歌颂她,为她献上她想要的一切。
但到底,蒂莫西忍住了。
他不能吓到她。
独属于蒂莫西的愉悦时光没有持续太久,少顷,便有一名西装革履的老者来到了此处,挡去了鼠辈之人在阴影处投去的视线。
马布斯站在通向露台的门口。
向着前方之人恭恭敬敬地开口。
“姐,
您该回去了。”
“好。”
赫伊应道。
可在临离开末节车厢之际,她却回首环顾了四周一眼。
她总觉得自己好似被暗处的什么东西盯上了,可仔细量去时,却什么都没有发现——这儿有强盗、有赌徒、有杀人犯,但他们,都不是她想找的人。
而之后的时日里,马布斯成功用各种玩意儿挽留住了魔女的芳心,让她只局限于特权车厢的一片天地。
可悠闲怡然的时光没有持续太久。
这趟奇迹列车是一辆通往距离罪恶之城最近城市的直达车。按照往时的记录,车程一共需要五天。
就在行程堪堪过半的时候,列车倏地停下了,‘呜——呜——’的汽笛声断得又急又快,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