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再见？”

    萨列亚的左脚已踏上船沿。

    回首,?他望向她的目光平静之中有点点缱绻，眸光却清明而又理智，他低声笑道：“再不见你就要发疯的时候。”

    话落,?他跳入湖中。

    落水声起，木船一阵摇晃，清凉的水溅到了船上。湖面冒出咕噜咕噜几下响动后,?波动渐渐消散了，无论是水面、还是水底,?皆再无声息。

    他走了。

    像是真的只为了来见她一面，他来得匆匆、去也匆匆。

    萨列亚消失不见后,?镶嵌有金边的古红色书册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他在湖面飘来飘去,?书皮上的大嘴巴哇哇大叫，惊扰了一池澄澈的湖水。

    “你信那个男人的鬼话？”他的语气相当唾弃且鄙夷,?似意有所指,?他偷偷地睨了魔女一眼，大放厥词：“会相信的人一定只有鸡脑子！”

    “死骗子！”

    “死渣男！”

    “狗男人！”

    “大蠢子！”

    叽叽骂得相当过瘾。

    他悄咪咪连带着魔女一同骂上了。

    赫伊则心不在焉。

    她躺在独木舟上,?柔软的长发如同海藻一样散开,?华贵的杏色裙摆将舟里头铺满了,?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绚烂的光彩，如一条温柔的金河。

    注目于船顶的珊瑚色轻纱,?她携了笑意地喃喃自语。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为了神圣徽章呢……”

    “可骗人先骗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萨列亚，你……真的分得清何为真、何为假吗？”

    魔女的唇边扬起了一抹轻笑，恍然正有一支蔷薇藤蔓正不断地往高墙的缝隙深深探去、扎根。

    “希望有朝一日你不会后悔,?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一顿，她的声线中带上了深深的期待之意，“那肯定非常精彩。”

    *

    兰斯公爵到访的消息没有传入帕特里夏的耳中。

    但夜晚，当见着赫伊一副刚刚受细雨滋润过的模样，她顿时明白了一切。没有如害羞的少女讳莫如深地避而不谈，她只调笑道：“你的老情人来过？”

    “恩。”

    赫伊悠悠然地应了声。

    “真厉害。”帕特里夏真心实意地鼓起掌来，“让一个那么厌恶女人的男人落得如今的境地。”

    帕特里夏可还没有忘记午后由下属上报的消息——早几日被派去色/诱、勾引萨列亚的女人连他衣服的一角都还没摸着，就直接被他让人包丢到了大街上，可怜的女人当时还是裸着的。

    听给女人留下最大的心灵阴影不是路人们露骨的言辞，而是萨列亚一脸嫌恶、形如看待污秽之物的视线。

    她甚至毫不怀疑他在下一秒就会呕出酸水！

    想了想那个画面，帕特里夏乐呵地笑了出来。

    “他最近可不安分，居然还能抽出时间来找你。”

    “你知道吗？”帕特里夏故意停了下、试图勾起赫伊的兴趣，可见后者丝毫不在意，她方才干巴巴且索然无味地道：“才几日的功夫，第四区的权利机构就被他给架空了。”

    “名存，实亡。”

    赫伊看起来并不是很意外。

    她只‘哦’地应了声，连眼也没有抬起，一直专注于切割瓷白餐盘上的牛扒，持银色刀叉的姿态优雅，似被无数锦衣玉食的堆积中而沉淀的贵族少女。

    见勾不起赫伊的好奇心，帕特里夏撇了撇嘴，从俊美男仆手中接过盛了红酒的玻璃高脚杯，豪迈地一饮而尽。

    “我可以对他下手吗？”

    她故意问了句。

    第一区的势力在扩张。

    此时此刻，本来与棘龙针锋相对的萨列亚似彻底归化、成为了前者的爪牙，帮助第一区将势力伸向了第四区，那么下一个——理应就是她了。

    尽管所谓的区长不过是她在人间的一场游戏，但因为区区人类落了面子，也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赫伊没有出声。

    慢条斯理地享用完晚餐过后，她用白巾擦了擦嘴角，后接过了自仆从递过来的水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掩住了她的面庞，她语调慵懒，还透着一股无情，仿佛事后不认账的负心汉。

    “随你喜欢。”

    “那我就不客气了。”

    帕特里夏的眼睛弯了弯，“安心，我会留他一命的。”

    *

    帕特里夏的动作很快，她马上就吩咐了下去。

    对好友的老情人下手一事让她兴致高昂，直至沐浴之后、返回寝室的路上，帕特里夏也是哼着曲的。

    “别怪我，谁让那个讨厌鬼烧光了我的头发，在她身上报不了仇，那就只好转嫁到你的身上咯。”

    “你可千万坚强一点，别死了，不然我可就违约了。”

    一路愉快地喃喃自语、踩着欢快的步伐，帕特里夏推开了寝室的门。

    有一线暖暖的光从门缝间倾泄出来。

    室内有人。

    夜风吹拂，掩盖着大床的深蓝色帷幔微动。

    能隐隐约约瞧见床上有一道身影——是可人的男宠正等待着她。

    帕特里夏无奈地耸了耸肩，唇边挂上了似拿调皮捣蛋的宠物无可奈何的笑容。

    肯定是安吉，只有他会这么不听话，没有她的吩咐就偷溜进了她的房间。

    但也有可能是埃布尔，他最近好像总是梦游着梦游着就爬上了她的床。

    可人的甜心太多了也让人苦恼。

    “亲爱的，怎么又不听话了？”

    不管是谁，叫亲爱的准没错！

    帕特里夏来到了床边，话语充满了暗示，“今晚我可要好好地惩罚你。”

    话落！

    也不看床上的到底是谁，她一个猛扑便扑到了床上。

    帕特里夏熟练地乱摸起来，嘴边藏了坏笑。

    噢，这手感真是！

    ……等等？

    怎么摸起来这么糙！

    他不是可爱的甜心们！

    冷不丁一个机灵，帕特里夏一个鲤鱼滚从床上翻了起来，满脸的惊悚。

    她急躁地拨开扰人视线的深蓝色纱幔，当床上的男人终于撞入她的视界时，帕特里夏忽然觉得自己吞了一口稀泥。

    堵在嗓子眼那儿，想咽咽不下，想吐吐不出。

    是半兽人弗兰德。

    许是认真参考了另一位魔女的馊主意，他做出了改变——舍弃了平日宽松的皮草大衣，他把自己塞进了一套西装里头。

    西装显然不太合身。

    弗兰德健硕的肌肉差点把袖管撑破，尺寸也了些，大开的衣领露出了波澜壮阔的金色胸毛，衣裤之间肚脐也遮不住了。

    更要命的是，弗兰德摆出了一个自认为相当撩人的姿势，可效果却是截然相反的。

    帕特里夏想自戳双目扶墙而出。

    她告诉自己要坚强。

    声线和手指都颤了起来，她指向窗口的方向，命令道：“你给我……出去。”

    弗兰德却体会不了帕特里夏的感触，他此刻正沉浸在她方才的话语里兴奋得不可自拔。

    抛了个眉眼，他羞答答地笑道：“夏夏，你还没好、好、地、惩罚我。”

    帕特里夏像是被通了电。

    浑身猝然一抖，她指向窗户的手没有放下。

    “出去。”

    为了彻底断绝弗兰德的念想，帕特里夏直接把话绝了，话音伴随着尖叫：“我不会跟你上床，是谁都可以，但绝对不会是你！现在、立刻、马上出去！”

    弗兰德一怔，后急急反问：“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遗憾，仿佛一只大雨夜中被主人遗弃在街边的狗只。

    帕特里夏没有立刻回答他。

    大抵是感触到了门外的声息，她扬声道：“进来。”

    “是。”

    今夜想着来帕特里夏门外撞撞运气的诺斯连忙低头走了进去，没有抬眼去看室内的光景，他像是可人的白兔一样半膝跪在了帕特里夏的身旁。

    后者垂眸扫了他一眼。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男子如扇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似惶惶而不安。

    帕特里夏记不起他的名字，但——没有关系。

    “因为你永远也不可能像他这样，”帕特里夏如烈焰一般的火红色眼眸望向床上难过而又茫然的半兽人，心一狠，她捏住了诺斯的下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能讨到我的欢心。”

    因为她只是一个害怕死亡和分别、自私自利的胆鬼。

    对不起，弗兰德。

    帕特里夏的话无疑伤到了半兽人，长久的怔愣后，深深的黯然和落寞爬到了他的脸上，就连宽厚的背脊也是悄然有点弯了。

    但弗兰德不愿言败。

    他如她所愿地下了床、走到了窗户边，回首，凝视帕特里夏。

    “我……不会放弃的。”

    一顿，他大抵想出些华丽的辞藻以证决心，可只晓蛮力的半兽人不识月章星句，他只好再度以嘶吼的音量大声宣告：“我，弗兰德，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放弃！吼——！！”喊声到了最后，半兽人激动得喊出了狮鸣。

    他偷偷流着眼泪跳出了窗外。

    在许多年前夏夏把他从祭祀兽王的笼车里捞出来的那一瞬间，便已经决定了所有。

    她愿意或不愿意，她需要或不需要，他都会拼尽全身的气力，永远追逐她的背影。

    为了成为最强、不让任何存在左右他的命运，他把血脉中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深深隐藏，只留下了最后的一点点，而那侥幸被留下的那一部分，它叫作——长情。

    见帕特里夏注视着窗户的目光久久没有挪开，一直收声敛息的诺斯悄咪咪地看了前者一眼。

    罪恶之城盛传第二区的半兽人区长对第三区的首领死缠烂，一片真心错付流水。

    可如今看来，后者也只怕是早已动了真感情，只是不自知罢了。

    诺斯扬起一抹人畜无害的乖巧笑容，温声道：“请让我来服侍您吧。”

    他的话让帕特里夏回过了神，瞥了诺斯一眼，她的声音有点冷：“今夜我不会温柔地对你。”

    “不要紧，”诺斯温良谦恭地笑了笑，犹如一朵鲜艳欲滴的毒玫瑰，“您的一切，我皆来者不拒。”

    帕特里夏同是低低笑了，似从半兽人的感情漩涡中走了出来，她恢复了惯有的常态：“希望后半夜你还能这么有底气。”

    深蓝色的纱幔被掀起。

    长夜漫漫，

    春色无边。

    *

    今晚有大动作的不止弗兰德、帕特里夏、诺斯，远在第一区管辖区域的兰斯公爵，也终于决定要动手了。

    尽管眼下他不过只初初站稳了脚跟，再筹谋一段时间尚宜，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必须要尽快集齐十二枚神圣徽章。

    预言的末日即将到来。

    在此之前，他们必须掌控与其相对抗的力量。

    萨列亚正只身一人于棘龙的宅邸中行走。

    站岗的守卫们皆已习惯了在此处见到这位第一区新上任的谋士。虽然他一开始和区长大人针锋相对、所有人都觉得他讨不到好，可半月的时间里，他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一切——第四管辖区，现下，已完完全全收入了他们的势力范围当中。

    “真是幸苦啊，大晚上的还要去议事。”有人向萨列亚示好。

    萨列亚冷淡地颔首，算是应了。

    只有他自己清楚——接下来，将会是一场恶战。

    叩门声没有响起，厚重的双扇门推开后，棘龙的身影赫然眼前。

    书房里的他正站在玻璃窗边，也许将萨列亚到来此处的一路全部收入了眼底。

    “来了。”

    棘龙抬眼看向萨列亚，一顿，他有意无意地道：“有人……看见你今天下午进了帕特里夏的宅邸。”

    萨列亚没有隐瞒的想法，他向前几步，站在了书房的正中，与棘龙唯有一个书桌的距离。

    “去见了一个人。”

    “那位魔法师姐？”

    “恩。”

    回想起赫伊，棘龙的脸上流露出惋惜和好奇的神色，他求而不得地感慨：“像那样的美人……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这个问题——

    萨列亚可以回答他。

    作者有话要：　　萨列亚：珍珠奶茶两倍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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