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心脏不好的妖妃26
夜幕在每一天如时降临, 家家灯火熄灭,唯有庄丽的宫城仍亮着光,像一座被萤火包围的苍老大山。
西厂和神医像两个鬼故事。
不仅能止儿夜啼, 多数早已成年的平民百姓也都早早关门, 仿佛这样就能避免被找上来。
他们都心知这与白天还是黑夜无关, 只是人要生存, 大多就还是得在白天出门, 而到了一天的劳作结束,躲在自己的空间里, 总会比白天在外更有安全感一些。
两个鬼故事的威慑力不相上下。
神医出现得晚, 但不知道哪天就会轮到自己被开膛破肚的未知, 便足够叫人惧怕,尤其有时对方要观察在某一条件下不同变量的影响, 就会一连抓上好几个, 人人自危。
而西厂, 则从单纯的手段残忍、可能会被认为与案件有关联就被误抓,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圣上的所作所为令人怨愤, 生活被迫变得糟糕总会忍不住抱怨,只要被认为是妄议、诋毁上面或者晏公子的, 都会抓起来。
这相当于是文字狱,再加上西厂的人行踪莫测, 仿佛无处不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一句无心的话,就会被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抓走, 逼得人不得不战战兢兢谨言慎行。
这便是对梨督主恐惧高升的来源。
至于建祈神楼的人,有犯人,更有累死者。
年轻的帝王明明很有手段, 无论是天灾还是叛乱都解决了,这个国家却开始在走下坡路。
大臣们在上滁宫外跪了一地,求“晏公子”能劝一劝陛下,也是变相地给在上滁宫里的天子施压。
从大门口发出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到的声音,他们以为是圣上在扔东西发泄不满,下一刻,却发现自己错了。
那似乎是一个信号,一队乐人被带着穿过他们,没有进殿,就停在门外,也即是大臣们的旁边。
然后开始演奏。
大臣喊一声晏公子,琴师拨起了弦,大臣喊一声陛下,笛手吹起了笛,大臣再开口,还未出什么,合奏的乐声已经响起,接着对方张嘴的下一秒,将话语完全替换。
高昂悠扬的乐曲彻底将群臣谏言吞没。
有人愤而起身,准备直接闯进殿内,却被殿门口的人拦住。
那衣着扮,正是西厂的人,没有开口一句阻挠的话,看着人的目光和拦在眼前的武器却仿佛只要他再前进一步,就能将人抽筋扒骨。
被抵着后退的官员堪堪站定,看了眼一旁的乐人,又看了看毫无动静的上滁宫,最终拂袖而去。
停在群臣一侧的乐人们岿然不动,曲声依旧悦耳动听。
一墙之隔的屋内,少年模样的帝王虚靠在青年身上,半张脸都埋在对方胸前,看不清神色。
他双手抱着怀中人的腰,好似撒娇的孩童,也好像他们之间并未有先前撕破脸的对峙。
被这样亲近的当事人,倒并未有任何不悦或者反抗,如同被依偎一般的姿势,能让人错觉他们是在相依为命。
但尹却明上翘了嘴角,轻声道:“这里一定从不作数。”
他从能听见心跳的胸前抬起头,视线落在那张神色平静的精致面庞上,如一个行动不便的垂暮老人般,磕磕绊绊地往上。
倒映出青年面容的眼瞳像陷在了什么深渊沼泽里,又清醒极了。
“这里一定也从不作数。”
他,唇角仍弯着,亮着光的眸子仿佛在讨要什么奖赏,“我得对吧?”
既然长初心脏不好,受到刺激就会病发,那么理所当然平常会更注意平稳自己的情绪,心跳与表情可能都是被控制出来的,所以对待那一出出表演、一样样礼物,不一定真的就全无动于衷。
也就是……
“长初若是对我有过好感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虽然是用着“可能”这样的字眼,可那年轻的眉眼却已经染上了几分喜色,仿佛已经笃定这是事实一样。
或者,他只接受这是事实。
晏长初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他只是静静的,如黄昏般安宁。
奏乐声停了,殿外的臣子也都离开了,上滁宫里一片静谧。
“真好啊。”尹却明,语调像是在感叹。
“你还是在我身边。”
在大环朝最后的时节里,史官落下了笔:君王无道,奸宦专权,民不聊生,终亡国。
然而在这一页上,其中却仍留有一大片空白,正是应当对那位晏公子的记述。
他没见过那个传中的晏公子。
辉煌巍峨的宫城变得仓惶混乱,和以前被镇压的叛乱不同,这一次的起义军势如破竹。
“国家都没了,那皇帝还沉浸在温柔乡里吗?”
没见到尹却明,起义军首领身边的人这样不屑猜测,以对方终日在上滁宫厮混的传闻,不免会在这种情况下贬低认为那是一个沉迷美色的人。
毕竟这国亡的主要原因不就是为了那个什么爱妃、开始各种不仁道的举措、从而引发了一连串事件吗?
被认为是沉溺在温柔乡里的皇帝,此刻则是在被仍然留有的少许忠诚或不忍的人所催促。
“陛下,军队已经进来了,快点跟我们走吧!”
那称得上是苦口婆心和时间紧迫,然而尹却明还是坚持道:“不,长初他……”
“晏公子真的已经不知所踪了。”臣子断对方,再重复了一遍这个回答。
他们找到陛下的时候就没有晏公子的身影了,要不然也不会在尹却明这样的一再坚持下还不带上晏长初。
何况实话,哪怕许多人都认为如今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晏公子,但你要是问这宫里有没有人反感埋怨对方,却是没有的。
再加上陛下和晏公子的形影不离,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准备带着两个人一起逃亡的。
只是从晏公子失踪的现场看,那恐怕是已经被人强行带走了,以对方的模样,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也好像不出人意料,可是以陛下对晏公子的重视,这个实在很不利。
陛下不可能看不出那么显而易见的信息,只是再出来,却意义完全不同,要是认为是那些叛军做的,搞不好对方就直冲敌军而去了。
如今情况危急,根本没有找人的时间,在这么混乱的时候,就算要找人也根本无从下手,而哪怕真的真的想找人,要是现在没命活下来,也没有找人的机会了。
所以几人看了看好像听不进劝阻的天子,不得不动手晕了将人带走。
神秘失踪的晏公子,当然不是起义军带走的。
没有见过晏长初的史官,最终还是无法忍耐那一片空白,也不愿意仅靠传闻去填补,因此在起义军兵临城下时,就准备去见一见那位传中的晏公子。
如果在亡国中如此重要的存在都没有见过一面的话,那这本史书也失去了大半意义。
在平时被看守得严严实实的上滁宫,此刻想必是最薄弱的时候,也是他能见到对方的重大机会。
由此,他就见到了晏公子失踪事件的些许真相。
他没有见过晏长初,本该担心要如何在现今的境况下才能认出对方,毕竟倘若要逃亡,那就会有很大可能乔装扮,平时还能看衣服认人,如果伪装过了,再要认人恐怕就会有点困难。
然而这一担心是多余的,只要见过一眼,就不会有人能将那样的存在认错。
青年闭着眼,似乎已经昏迷,但未曾因此损害丝毫美丽,见到那张脸就能确认,这一定就是晏公子。
而抱着昏迷之中晏公子的男人,则是极眼熟的西厂督主。
今天的梨休春倒是没有穿着官服,可史官是有见过对方的,自然也认得传闻冷酷的梨督主。
不仅是朝堂上,作为专权的奸宦之一,这位大人物可写的事迹就多了,身为史官,也就见过不少面。
梨督主曾经是晏公子的人他也是清楚的,见到这场景,也稍微能够理解,国破了,前来保护旧主也是人情之中。
抱着晏长初的梨休春也发现了他。
这是当然的,梨督主武功不低,而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被发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在决定要在这片混乱中去看一眼晏公子的时候,他就做好这可能有点危险的准备,因此面对自己被发现的事实,他倒并没有十分惊慌失措。
可当男人那双眼睛看过来时,仍旧能叫人一个寒颤。
和这座宫城里的其他人不同,梨休春并不十分赶时间,因此见到印象中的史官时,他稍微停下了脚步。
“我知道有许多没见过公子的人,会只凭借传闻臆想去评价他。”
男人这样开口,语气有些冷,就连停在史官身上的目光,也隐含几分压迫,只唯一不同的,是他今天没有闻到这位残酷西厂督主身上一丝的血腥味。
史官没有接话,梨休春也没往对方那走一步,只是接着道:“但你既然是史官,便应当能公正书写吧?”
留下这么一句话,他便带着人走了。
那言行可称为提醒,也可称为威胁,大环朝已灭,梨督主也不再是督主,但哪怕什么都没做,只靠气势,也能让人胆寒。
若是单凭那身武功和手段,是还能轻易让人生不如死,没人能够怀疑。
史官怕归怕,却并不受威胁,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对方,手底下列举西厂督主罪状更是从没手软过,何况那似乎也不能算是完全的威胁。
只是对于晏公子……
如果大环朝亡国与对方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如果要一切都是对方导致的,那也不尽如实。
回想着时间短暂的那一面,与收集到的资料,年轻的史官在思忖后提起了笔。
上滁有公子,帝甚爱之,其美之盛,倾城与倾国。
——《后环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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