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琚瑀
见覃瑢翀此番反应,?方岐生直言道:“这蛊虫可不是替你寻回的。”
聂秋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叠,温言道:“若是覃公子想要拿回这只蛊虫,?就得向我们清楚它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了。步尘缘的身体中种下了这枚蛊虫,此后的几十余年里,性情大变,?情绪极其不稳定,并且易怒嗜血,与你的蛊虫怕是脱不了干系吧?”
覃瑢翀几十年来皆是在潜心研究炼蛊驭蛊之术,?虽然没有怠于锻炼身体,?但在武功方面可以是一窍不通了,?要是真要抢起来,他肯定是抢不赢面前的这两个人的。
更何况魔教和步家这两尊大山就摆在他的眼前,他总不可能当场翻脸。
不过覃瑢翀也没有对此情况表露出过多的情绪,他将手指抬起,?转而端起茶杯,吹开水面上浮动的茶叶,?沿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而桌面上圆乎乎的蛊虫舒服地动了动身子,蜷成了一团,?像睡过去了似的。
“我自然是对你们二位不敢有所隐瞒。”覃瑢翀放下茶杯,?淡淡一笑。
“此前我已过了,这一个蛊虫是我当年炼蛊之术未大成的时候,?给步家一名女子的半成品。它是有缺陷的,这一点不仅我清楚,?用这蛊虫的人自己也清楚。”覃瑢翀道,“她自己该是在后来已经发觉了这一点,但是并没有将蛊虫取出,?这难道不是她自己的选择吗?”
聂秋记起那夜,乌云密布的天际下,步尘渊借着步尘缘的身体,侧目看他时的眼神。
“蛊虫,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变得好似只有心术不正的人才会用的东西,实际上哪有那么邪乎,不过是各自选择的方式不同罢了。但是这一枚蛊虫确实是我此生炼就的最特别的了:圆润如卵石,剔透如白玉,通灵达意,含蕴天物,至于效用,想必你们已经亲身体会过了。江湖草莽用了可以以拳击碎岩石,豪杰侠士用了可以跻身武林巅峰,算命先生用了可以一只眼睛窥见天命……”
“我将其取名为——”覃瑢翀虚虚地向下一指,所指之处正是这个厢房,“琚瑀锵鸣蛊。”
聂秋问道:“既然这蛊像你口中所的那般强势,仍是半成品,那你这几十年来,是否已经炼出了无缺陷的蛊虫?”
“聂公子,抬举了。”覃瑢翀将手中折扇一展,露出扇面上所绘的朵朵莲花,“那时候我还年轻气盛,不懂得这世间的道理,所以才憋着一口气炼出了这种蛊虫。琚瑀锵鸣蛊本身就是逆天而行,于夜晚的月圆山巅,于白日里的深渊裂谷,加上澄澈玉石,还有浑浊污血,极为纯净之物与极为污秽之物所结合,便炼就了它。它所带来的东西,自然也是一般的蛊虫所比不上的,但凡有一点心思的人都该知道,只要它一出现在江湖,必定会带来腥风血雨。”
“如今我已是明白了这种道理,怎么会再炼这种蛊虫?”
他抬了抬手,道:“所以我更要多谢二位替我寻回它,这样我便可……”
覃瑢翀忽然化掌为刀,一手下劈,袖中的深红色蛊虫像泥鳅一般滑出,正好落在琚瑀锵鸣蛊的面前,张口便将它整个囫囵吞下了肚中。
聂秋和方岐生两人皆是一愣。
覃瑢翀却是慢悠悠地将红色的蛊虫收回了袖中,解释道:“此蛊名为大璧琬琰蛊,当初我在炼就了琚瑀锵鸣蛊之后便炼了这枚成对的,好起到相互牵制的作用。我给出琚瑀锵鸣蛊之后没有急着去寻回,自然是因为它有缺陷,不是改变人的情绪,而是只能供一个人使用,脱离了身体之后的几日内便会慢慢死去,而大璧琬琰蛊则是可以延长这段时间。”
“但是当初你将蛊虫给了步尘缘之后,她却是先找人试过了,自己才用了。”
覃瑢翀听到此言后才稍稍变了脸色,皱起了眉头。
聂秋思忖片刻,道:“莫非是因为她那时候已经将自己一半的身体炼为了活死人?”
“她将自己也炼化了?”覃瑢翀的面色却没有变好半分,“我回去之后……”
正着,聂秋敏锐地听见了脚步声远远地响了起来,便抬手止住了覃瑢翀的话头。几分钟后,几个厮鱼贯而入,手中端着样式精美的菜肴,香气扑鼻,叫人食指大动。
整个早上都没来得及吃点东西,此时聂秋一闻到味道才觉得有些饿了。
聂秋侧过头,低声问道:“你饿不饿?”
方岐生在聂秋走了之后便在客栈里草草地吃了一些东西,现在倒不觉得有多饿,不过见了这些菜肴之后倒也兴起了一点食欲,便也压低声音道:“还好。”
见大桌上在顷刻间就被摆得满满当当的,几个厮暂时退了出去,覃瑢翀便也不提之前叫人感觉沉重的话题了,道:“无须拘谨。”他完之后,率先动了筷子,聂秋和方岐生便也拿起筷子,开始挑起了菜。
不愧为霞雁城最负盛名的酒楼,覃瑢翀又是此处的座上宾,桌上的菜肴没有哪一道不是经过了精心烹饪而成的,肉食油而不腻,素菜香脆可口,不消片刻,这饭桌上的珍馐美馔就被这三个年轻力壮的男子给一扫而空了。
覃瑢翀先停了筷,端着茶杯饮茶清胃,皱着眉头,似乎还在思考聂秋的那件事。
一旁的厮端了一盘瞧着很甜腻的点心上来,当作是饭后的茶点了。
聂秋当然是对这点心没什么兴趣,他确实不常吃甜的东西,却看见那面团子捏的有兔子形状的,有花朵形状的,样式倒是十分好看,于是也重新拿起筷子,挑了一个进碗里。
面团做成的点心软软糯糯的,聂秋低头轻轻咬开兔子的耳朵,奶黄的流心就顺着开口处流了出来,他舔上一口,将香甜的内馅卷入口中,刚尝了尝,就忍不住松了筷,又把留了个牙印子的兔子给放回了瓷碗中。
还是太甜了。
转头一看身边的方岐生,已是动筷去挑第三个了。
感觉到了视线,神色很淡的男子将两根筷子间夹着的狐狸重新放回了碗中,侧目看向聂秋,“怎么了?”
他又看见聂秋碗里的那只粉粉白白的奶黄流心兔子,就添了一句:“这个是黑芝麻馅的。”
聂秋第二次清楚地意识到,方岐生还真是喜欢吃甜食啊。
于是他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不吃。”
方岐生见聂秋和覃瑢翀都已经停了筷子,便吃了碗中的狐狸,很克制地也放下了筷。
“晟生。”聂秋已是很顺口地叫了一声,拿起筷子挑了一个花瓣形状的面团,放进了方岐生的碗中——他记得方岐生该是没有多严重的洁癖的,“之前急急忙忙地吃得太多,我现在实在是吃不下了。要不你替我尝尝这是什么味道的?”
虽他们三人之前都是风卷残云般的扫光了桌上的佳肴,动作倒是不慢,但聂秋毕竟是自家教严苛,吃饭的时候斯斯文文,细嚼慢咽,哪里是他口中的急急忙忙的模样。
方岐生抿了一口茶,没什么。
片刻后,他尝过了聂秋挑进他碗中的甜食之后,才道:“约摸是茉莉花一类的花香。”
“你不必如此顾忌我的面子……”方岐生忽然凑过来,侧头在聂秋耳边低声道,“还是,你觉得喜欢吃甜食是丢脸的事情?”
覃瑢翀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终于摸索到了一点头绪,刚要告诉聂方二人的时候,抬起头一看便发现他们两人几乎是贴在了一起。
嘶——
已经到唇边的话又被他硬生生咬紧了牙关咽了回去。
君子大抵都该成人之美,覃瑢翀便没有话,只是将一旁的茶杯端得近了些。
温热的吐息柔柔地在聂秋的耳廓上,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他虽是没想到方岐生会忽然凑得这么近,不过倒也没有觉得诧异,只是在听清楚他的话之后忍不住闷着笑了几声。
“笑什么?”方岐生眉头一挑。
当然是笑他心口不一。先前方岐生在马车上的时候也是遮遮掩掩的,不敢敞开了吃,刚刚也是,一见到聂秋和覃瑢翀都搁了筷子,如果自己再吃甜食的话就会太明显,便吃了几个就放了筷子。不过,就以聂秋对方岐生的了解,他估计也不是那种只吃了几个就会满足的人。
聂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抬起头看向覃瑢翀,唇边的笑意倒是不减,“覃公子,你刚刚是想什么吗?”
覃瑢翀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压低声音道:“我觉得这个发现,对于我们清除凌烟湖的水尸有一定的帮助,不过到底要如何利用它,我还得回去再想想。”
他了个响指,朗声朝门外的厮问道:“沈初瓶还没过来吗?”
远远地,厮十分乖觉地迅速答道:“沈公子还没有来。”
他们吃饭的时间也不短,按理,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沈初瓶也该回来了。
刚念及此处,就听见身后的窗户处一阵细细簌簌,覃瑢翀头也没回,斥责道:“沈初瓶,你下次能不能走楼梯上来?”
沈初瓶轻轻落在地上,闻言,耸了耸肩,随即抱拳喊道:“聂公子,方公子。”
聂秋和方岐生点了点头,就听见他道:“名叫徐阆的人已经找到了,陆淮燃正看着他。”
在沈初瓶的叙述中,聂秋才明白,他们早就听到了徐阆在何处。徐阆那个老道士,虽看起来瘦瘦的,逃起来跟泥鳅似的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轻功了得的沈初瓶在暗中跟踪他,只要沈初瓶一靠近,他马上就收摊子走人,几番下来,他们才发现,只有陆淮燃这个毫无武功底子的普通人靠近的时候徐阆才不会察觉。
无奈,沈初瓶也只好让陆淮燃看着徐阆,自己回来找覃瑢翀复命了。
“闲来也无事,不如二位现在就去看看吧?”覃瑢翀听罢,相邀道。
聂秋应了下来,三人便要随着沈初瓶前往,方岐生和覃瑢翀已经准备起身了,却见聂秋不慌不忙地坐在原处,将厮喊了过来,“走之前,劳烦你为这位方公子准备一盘这种类似的甜食,我们要包带走。”
沈初瓶别过头,身子抖得和筛糠似的。
覃瑢翀“刷”地一声,又将他那面折扇开,掩住了半张脸。
方岐生沉默片刻,竟是露出了几分微笑,伸手止住厮正要出门的动作,语调平缓地道:“稍等,劳烦你再给这位聂公子准备一盘。”
不止是聂秋看出来方岐生喜欢甜食,方岐生当然也看出聂秋不喜欢甜食了。
“聂兄,回客栈之后,务必要一口一口地吃完,不要辜负了我这份心意。”
方岐生刻意加重了音量,一字字地出“一口一口地吃完”这句话。
该不愧是方岐生,连较劲的时候都一定要和他争个旗鼓相当吗?
聂秋看着那厮得令之后便跑了出去,摇了摇头,苦笑道:“自当奉陪。”
当然,嘴里虽然是这么,聂秋回去后仍是吃了几口就停了筷,脸都皱成了一团,最后只好求饶,方岐生强逼他吃了一两个后,实在看不过去,其余的就都替他解决了。那之后方岐生就再没遮掩过自己喜欢吃甜食这回事——也懒得遮掩了。这已是后话,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