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牢狱
天地寂静,?万物无声。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烛火明明灭灭,倒映出两个人影。
没有刑具,?只有镣铐。
没有什么嚣张跋扈的狱卒,水和食物一样不缺。
张双璧即使再在气头上,也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举动,?只是变相地软禁了他们。
方岐生晃了晃手上的枷锁,左腕与右腕轻轻一碰,哗啦啦几声,?清脆的声响便响彻了整个狭拥挤的地牢,?他借着摇曳的烛火,?垂下眼睛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神情淡然地摆弄了两下,镣铐应声落地,?裂成几瓣。
这张双璧确实谨慎,宁愿将他和聂秋关押在一起,?也不愿意让他们关到更大的牢狱中。
毕竟,镇峨府内的秘密不算少,?若是被他们发现了,?后头的烂摊子可不好收拾。
方岐生想着,跨过草垛上断裂的镣铐,?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俯身去瞧了瞧那铁栅栏。
坚硬,?冰冷,缝隙狭窄,连幼童都无法通过,?更别是两个成年的男子了。
不过方岐生只是看了片刻便知晓,要通过这看似坚不可摧的铁栅栏,并不算难。
倒不如,仅仅用这种简单的东西就想囚住他,张双璧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不是他大意疏忽,骄傲自大,那就是故意为之了。
方岐生心中暗叹,没有再去看对于他来形同虚设的铁栅栏,转身走了回去。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最好都不要轻举妄动,再去为张双璧的怒火添一把干柴了。
能逃,但是偏偏要留下来,可真是叫人心烦意乱。
他走了几步,鞋底踏在干枯的草垛上时,秸秆断裂的声音噼噼啪啪作响,将黑暗中的寂静破,烛泪滴落,凝在烛台边缘处,的火苗忽地熄了,牢房内变得昏暗起来。
方岐生单膝跪下,手肘抵在曲起的膝盖上,托着下颚,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面前的人。
看了片刻,他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忍不住弯起眼睛,抬起右手,指腹在聂秋的脸颊上轻轻触了一下,将鬓发捋到他耳后,不怀好意地问道:“戴着镣铐很舒服吗?”
方才,聂秋就一直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看着,按照常理来,他也应该取下手腕上的束缚,走到铁栅栏旁观察,然后和他商量对策,又或者是默契地一对视,便通晓接下来的计划。
这样一动不动,光是看着,什么也不的样子,明显不符合聂秋的行事风格啊。
方岐生越想越觉得好笑,晃晃聂秋手上的锁链,在清脆的敲击声中,问:“还是,你在等我帮你解开镣铐?光风霁月,不染尘埃,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姐?”
聂秋低咳两声,将方岐生手中的锁链轻轻抽了回来,眼神飘忽,确实是难以启齿,犹豫了半晌,才又无奈又窘迫地叹息一声,开口道:“你刚刚是怎么做到的?”
他问的是,怎么做到动作迅速又利落地取下镣铐的。
哎呀。
继玩骰子之后,他又发现了聂秋不擅长的东西。
方岐生顿时起了兴趣,抬眼去追他的视线,眼里的笑意有些狡黠,明知故问,硬要让他自己承认似的,:“难不成,聂护法不会取这个吗?我可是十三岁那年就学会了这一招。”
“你教我一遍,我就会了。”
聂秋心想,常灯又不会教给他这些东西。
然后他又想,常锦煜以前到底教了些什么给方岐生啊。
“那可不行,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方岐生道,“你想好拿什么来换了吗?”
聂秋正要开口,方岐生很快又加了一句:“月光这种东西,用过一次就不许再提了。”
见他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之中,魔教教主心情愉悦,一言不发地等着他的回答。
这真不能方岐生是故意欺负人。毕竟,聂秋一直以来展现在外人面前的模样都是毫无瑕疵,好像这天底下就没有他不会做的事情,琴棋书画,疗伤,下厨,或文或武,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他全都有所涉猎。
好不容易发现了他第二样不擅长的事情,方岐生是肯定不会轻易将此事略过的。
时间在黑暗中流逝得格外的慢,聂秋冥思苦想了一阵,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与方岐生交换的,又看了看手上的镣铐,索性道:“我觉得……”
戴着镣铐也不算有多难受。
话音未落,方岐生的手指一动,那串沉甸甸的镣铐便被轻易卸下,滚落在地。
聂秋怔了怔,抬起眼睛去看方岐生,却只听见他道:“这样,你就欠我一样东西了。”
和方岐生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他身上的债没有丝毫减少,反而越增越多。
聂秋想,反正已经够多了,他也不差这一个。
他坐在低矮的石床上,此时稍稍侧过头,眉眼低垂,倾身过去,这个角度大抵是最合适的,一低头就能很轻易地亲到方岐生,唇齿相交,严丝合缝,温热的吐息清晰可闻——他这头倒是觉得合适,可就是苦了方岐生,仰着头只觉得脖子酸痛难忍,喉结缓慢而轻微地滑动,窒息感逐渐涌了上来,没过多久就被呛住了,不得不撤了回去。
“我还什么都没。”
方岐生顺着气儿,将手掌贴在脖颈上,轻轻重重地按压着,眉头微皱,活动了一下脖颈处的关节,这才觉得好受了许多,深吸一口气,道:“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聂秋望进他眼底,看见一片沉沉的暮霭,对他接下来要的事情也隐约有了猜测。
不仅是方岐生在思考,聂秋也在思考。
从张双璧出那句话之后,到他们被押入牢房,关了两个时辰,思潮没有一刻停歇过。
“一个常灯的徒弟,一个常锦煜的徒弟,竟然选择了结交”这句话到底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他在听到常灯的名字之后会突然翻脸;常灯与常锦煜之间是什么关系;他口中所的“五诀联璧”又是什么……这些复杂而无解的问题,没有哪一分哪一秒是消停的。
但是聂秋和方岐生都十分有默契地没有提到一个字。
哪些是该的,哪些是不该的,真相就是最好的吗,还是谎言更让人痛快?
他们没办法妄加猜测,更无从解释,这件事情的轨迹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偏离的。
或许可以是茫然,是茫然带来的沉默,随即又带来了恐惧,带来了不安,种种负面的情绪一拥而上,如同汹涌的潮水,欲要将人卷走,彻底吞噬殆尽。
聂秋很想问问张双璧,你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却又不希望听到答案。
因为,无论是常灯之于聂秋,还是常锦煜之于方岐生,都不是能够轻易割舍的存在。
然而,如果只是因为这个,他们就分道扬镳,从此天涯不相逢,那也太幼稚了。
聂秋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考虑了多久,方岐生就考虑了多久。
他不等方岐生出那件事情是什么,先开了口,声音很柔,却又固执得不容规劝。
“我知道,生生,我不会的。”
方岐生沉默片刻,叹着气按了按额头,似是无奈,先前严肃的神色也跟着褪了去,松开眉头,明显释然了许多,道:“我是想,无论你师父与我师父是什么关系,我都不希望这会影响到你对我的看法……既然你早就知道我在想什么,还要等着我来跟你开这个口吗?”
聂秋摇摇头,伸手去拉他,“难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而轻易改变,甚至是被摧毁,功亏一篑吗?都已经不是几岁的孩童了,我想你应该也不会上这个当。”
“依照你的法,上当的人就像孩一样幼稚吗?”
聂秋无声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如果我,我有那么一段时间真被绕进了死胡同,你会觉得我很幼稚吗?”
聂秋面不改色地,将先前的法全盘推翻,改口道:“不会。你之前就认识张双璧,而且安丕才也参与其中,一时间没想通也是正常的。更何况,我年纪比你大些,即使你没想明白,还有我在,我可以耐心地和你解释,也不会心急,所以,不会有大碍的。”
方岐生被逗笑了,握着聂秋的手站了起来,道:“我笑的,我没有被绕进死胡同,也没上过当,只是有些顾虑你的看法,所以你也不用这么着急来替我找借口。”
聂秋嘴唇动了动,正要点什么,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声音。
魔教教主倒是神色如常,用指腹轻轻按了按他的眼角,了句“没必要露出这么警惕的眼神”,随即,若有所思地在牢房内踱了几步,指节在墙壁上敲敲,最终停在了一处声音与其他地方略显不同的石壁旁,给聂秋使了一个眼色。
锁链搅动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又响又刺耳,盖过了刻意压低的话声。
方岐生问:“玄武?”
透过薄薄的墙壁,另一端果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冷静,带着半分歉疚。
“抱歉,属下来迟了。”
方岐生并不在意玄武为什么来得这么迟,只是道:“无碍。外面的局势如何了?”
“镇峨王将安门主,还有府内的三位少爷姐唤去了书房,应该是在盘问他们是否知道些什么……书房周围的机关很多,所以我没有贸然靠近,只是粗略地听了个大概。”玄武将自己所探到的一切都了出来,“安门主,他确实早就知晓;张漆,他全然不知;张妁,她不过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张蕊,她知道,并且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无须顾虑别的,只需要出内心的想法就可以。”方岐生深吸一口气,鼻腔中发出一声不甚清晰的音节,压低了音量,问道,“你是如何看待安丕才的?”
玄武思索良久,给出了答案:“他有事情瞒着教主,我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是,至少我认为安门主对教主和右护法全无恶意……我相信您也是这么想的。”
全无恶意吗?方岐生无声地重复了一遍,眼神晦涩,没有再顺着这个话题下去。
他确实是毫无保留地信任安丕才。
只是,世事易变,人心难测,安丕才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了。
安丕才根本不明白,他宁愿被真相所伤害,也不愿意受困于谎言的幻梦中。
方岐生心想,他只希望自己的这个师叔能够不辜负他坦荡托付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