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下雨天,躲雨的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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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意辙没来他家,今晚屋里静谧无声,靳融进门时只能听见靳时苑屋里传来的电视声音,有些不太真切。

    他换了鞋,穿过客厅去房间,听得靳时苑的声音从她的门口传来:“回来啦,融。”

    靳融停下来望她。

    “今天回来得很迟,是学校里有事情耽误了吗?”靳时苑温情脉脉地问他。

    不过靳融没有什么想回答:“不是。”他转过身进房间,门还没来得及关上,靳时苑突然向他冲过来,用身体抵住了即将关闭的门:“靳融!”

    她用力推开那扇门,“砰”地撞在地吸上。

    “为什么你现在连一句话也不肯跟我?!”靳时苑歇斯底里问他,“你还把我当做你妈吗?!”

    靳融觉得头昏脑胀,他懒得把靳时苑推出门外,朝房间深处走了点,随手扔下了自己的书包,砸在地上。

    “你不要不话!你是哑巴吗?靳融,我问你是不是哑巴!”

    靳融疲惫地揉自己的眉心,还是没有作任何回答。这个举动将靳时苑内心的怒火挑起,她追上去扳正靳融,锢着他的肩膀诘问:“你话啊!还是你跟我已经无话可了?”

    “妈。”靳融将她的手硬生生扯下来,一字一句问道,“有什么话可?”

    “哈哈!”靳时苑笑起来,“你是我的儿子吗?”

    “是啊,我怎么不是你的儿子。”

    靳时苑的声音柔软下来:“可是你跟我一点都不像。”

    当然不像,自靳融上中学以来,靳时苑就总是他们不像。无论是样貌、还是性格,都很不一样。她总靳融的性格很像那个人,那个人到底是谁,她从未提起。

    “那我像谁呢?”靳融反问道,“不像妈妈,难道像爸爸?我像方意辙吗?”

    “你疯了?!”靳时苑狠狠瞪他,“我了多少遍,你跟他没一点关系!”

    “是吗?”靳融笑笑,“那你呢?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靳时苑痴痴愣在那里,嘴唇都有轻微颤抖。她躲闪着靳融的神色,不由后退一步,解释道:“他是你的方叔叔。”

    靳融不理她,坐在钢琴前算练琴。

    可是靳时苑还是:“我和他,没什么关系的。”

    “那就请你们,”靳融冷冰冰地,“请你们下次上床去开房,不要在这儿恶心我,好吗?”

    靳时苑的心“扑通”一声,好像是被什么利器刺中,几乎要剜出血来。她张着嘴巴想要解释,却又无底气话,到头来只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

    他只撞见过一次,且那一次就让他今生今世无法忘怀,成为他噩梦的开端。无数次他被靳时苑的那个背影惊醒,多少日夜他都在做着这样的噩梦。

    没有什么是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和别人苟且更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吧?偏偏靳融经历过。

    靳时苑回房间去了,连门都没有替靳融关上。

    她又在房里循环播放那一首《吴哥窟》了,“上帝四次三番再愚弄,听得见耳边风,难逃避你面孔”;“难道我有勇气与你在一起,庆祝正日”……

    好像这首歌就在唱她,每每听起,总要泪流满面。

    靳融听得厌烦,他把门锁起来,在书架上找到一本满了的谱夹,随手翻一页,竟然是画满了标记的《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山丹丹开花红艳艳》,那是我最喜欢的钢琴曲。”

    靳融的指尖落在钢琴键上,鬼使神差地将引子都弹完,他停住了。

    他好想要一个可以救赎他的人。这个人可不可以是蒋易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想拯救你。”

    ……这个人,一定要是蒋易。

    靳融夜里又做了噩梦,除了那个荒唐的背影之外,还梦见蒋易了。蒋易站在阳光下面,而自己却站在阴暗处。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分明的光暗线,刺眼又难以靠近。

    他看着璀璨夺目的蒋易,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耀眼的光,好像他一走近,就能完全地照亮自己。

    “救我……”靳融启齿呢喃,“救救我。”

    他像掉进了万丈深渊,抽搐时突然醒过来,恰好凌五点半。

    靳融满头都是密密的汗珠。他用手背擦去一半,喘着气开床头的台灯,刺眼的光快要炫目。

    他靠在床头沉思了一会儿,再也睡不着了。

    靳融从学校门口进去时,又听见那个女同学和他:“早啊!”

    从高一到现在,每一天,他都能听见这女同学的招呼声,却从不知晓她的姓名。

    他隔着遥远的花坛与路,车库前站着一个的身影,她摇着手对靳融招呼:“别看啦,快去上课!”

    靳融没有回应,他还是埋着头走进教学楼。

    课间抽空看了一眼手机,靳时苑又在给他发作文了,一段文字占满了整个微信页面。大抵就是“我对你很失望”、“我很不容易”,又或者是,“妈妈和方叔叔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靳融晕字,看了一半就懒得再看,把手机丢在桌洞里。不过他一整天确实都被这段解释缠绕住了,闲下来总要想想,然后揉眉叹气。

    下午练琴的时候,吴尧又找他把风了,两个人悄悄地跑上五楼,又在那个角落里,吴尧点了一只烟,白色的烟气随着风飘到远方,眨眼间就不见踪迹。

    “你最近有抽烟吗?”吴尧忽然问起来。

    “没。”靳融呆滞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抽烟,牙齿会变黄。”

    吴尧听后大笑:“你怕这个?”

    倒也不是怕这个。靳融怕太多事情了,牙齿黄都不太重要。他背对着吴尧,眼前是望得到边的走廊,两边教室空荡无人,喊一句都能发出回声。

    “你要来一根吗?”吴尧从烟盒里抽出一半来递到他跟前,靳融仍是摇头:“不要了。”

    抽完了烟,吴尧还是在卫生间门口洗了一回手,咬了一包辣条在嘴里去味。靳融在他旁边低头看手机,偶然刷到靳时苑的朋友圈:突然想吃高中门口的蜂蜜蛋糕了,太久没去,也不晓得还有没有。

    “蜂蜜蛋糕。”靳融觉得太阳穴一阵疼。

    靳时苑以前也是三中的学生,她口中的蜂蜜蛋糕,应该就是门口的那个蛋糕店卖的。

    “什么蜂蜜蛋糕?”吴尧听见了,还以为他是在跟自己话。

    “没什么。”靳融把手机揣回兜里,闻了自己的袖子,还沾着一点烟味。这点烟味很快就会消散了,在琴房多呆几个时也就闻不到。他全然不在意,与吴尧拐着弯儿准备要下楼时,正好有几个人上楼来了。

    “还找我们搬板凳,怎么不找艺术班的人搬?我看他们都不用上课的。”

    “叫你搬就搬,哪来这么多话呢。”

    靳融贴着墙壁下楼,正好碰见这几个上楼的人了。全是理科班的男生,众多人里,还塞了一个显眼的蒋易。

    有淡淡烟草味,弥漫在楼道里。蒋易还没从靳融身边路过,就闻到他身上的烟味,不由皱起眉头来。

    靳融没有和他招呼,他们只是擦肩而过,近到彼此摩擦着彼此的校服肩袖。

    “走快点的,蒋易,还得搬板凳!”

    有人催他,他不敢再多停顿,走完最后一层台阶,回头看时,哪能再看见靳融的身影。

    ——“再也不抽烟了,以此为证。”

    蒋易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恼怒,跟什么诺言破灭似的。什么再也不抽,为什么还要跑到五楼来抽烟呢?靳融这个人,原来是这样不守信用的人吗?

    还是,他根本就是当做笑话来看的。

    是了,蒋易同他连“同学”都算不上,何必认真地对待一个不走心的承诺。蒋易觉得自己太幼稚了,竟然真的会把这件事当真。

    他跟同班几个男生搬椅子去体育馆,忙了一下午。动起来还好,要是闲下来,蒋易就总有被耍了的感觉。

    这感觉犹如迷雾一般持久不散,到了傍晚居然化作雨水落下来了。蒋易上最后一节课的时候,窗外雨点大作,很快雾气弥漫了玻璃,须得擦净才能看清远处。

    “下雨了啊!”姚雪叹了一口气,“这么突然!没带伞呢。”

    蒋易没有注意她在什么,他只是看窗外的雨,哗啦啦地下来,掀起一阵热气。

    “你在发什么呆呢?”姚雪踢他腿,“热爱下雨天?”

    “没。”蒋易托腮,他不想承认自己一直在因为靳融欺骗他这件事而惆怅,“我有点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蒋易很认真地问:“人与人之间,到底要多熟悉,才能交心呢?”

    “交心?”

    姚雪仔细思考。在她看来,或许聊一下午就能交心了,她没心没肺,很容易就真心全意待人,她问蒋易:“你有想要交心的朋友了吗?”

    “好像是有。”蒋易沉吟起来。好像是有,好像那个人就是靳融。他也想不到为什么要和靳融做朋友,可能是觉得比较投缘吧。

    “不过我也不想勉强,如果他不愿意,那就算了。”

    姚雪倒觉得没那么难:“我想如果是很真心地对待他的话,一定能换来他的真心吧?想要交心,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你性格这么好,不会有人不肯和你做朋友的。”

    蒋易听一半放空一半,他还是看外面的雨,没想过自己一会儿要怎么回家。

    他没带伞。

    最后一节课很无聊,蒋易困了半节课,还不容易熬到下课,又被雨给困住了。他没办法等蒋诚添下班,蒋诚添今天晚上值班,要在学校宿舍查房看学生。

    也不会有人来接他的,蒋易从上中学开始就没有过这个待遇。

    天越暗,雨点就越大,水流从高处往下滚,涌起了水洼。蒋易心疼自己新鞋,告别过好多同学,被困在教学楼的楼下了。

    他站在门口,仰头看雨水从屋檐上串成线,卷起波纹。

    “不回家吗?”有很轻柔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靳融手里握了一把大伞,他缓步走近蒋易,与他并肩站着。

    他的身上已经完全没有烟草味了,不过蒋易很在乎他身上的气味,又想起来那个幼稚的承诺了。

    蒋易还是看台阶上的雨水。

    他想冒着雨冲出去,最好把他的脑子也洗一下,不要老是记着那股烟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