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鬼王的霸道小逃夫(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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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徒儿不孝,往后不能再在您身边伺候了。”

    长久的沉寂过后,一声苍老的叹息:“唉……你走吧,往后,自己多保重。”

    [也是没办法。]

    他跪在地上,沉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强忍住回头的欲.望,离开这个从长大的地方。

    第二天,天悦戏院的顶梁柱被赶出师门的消息便传开了。

    他却在一个清冷的院子里,含笑收拾着东西。

    之后是一个雨夜。

    他举着伞,站在梨花树下等着,倾盆大雨将天都压低了,豆大的雨珠在梨花上,摧折了一片雅白花瓣。

    他翘首以待,向远处看不清前路的方向看着,雨幕将一切都隔绝开来,耳中只有哗啦啦的声响,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

    那人终于来了。

    举着伞,踏着水洼跑过来扑进他的怀中。

    今夜甚冷,她身上被雨湿了些,依偎在他怀中瑟瑟发抖:“我们走吧,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好,我们走。”

    前路渺茫,周身潮冷,他却在此时觉得心都要被暖化了。

    她却忽然从他怀中挣出,皱着眉在腰上摸了摸:“糟了,我的玉佩!”

    “怎么了”

    她一急,他也跟着急起来了:“丢了吗,我陪你回去找。”

    “应该没丢太远,你先去备马车,我找到就回来!”

    “好,那你快些。”

    他拨开她沾了雨珠儿的鬓发,在她额上轻吻一口,看着她单手举着伞,拎着裙角,重返来时的茫茫黑夜。

    [不会回来了。]

    他喂了马,将行李细软又点数了一遍,将马套进马车前。他撑着伞,站回梨花树下等她。

    雨一直在下,一宿都没停下。

    他站在树下,一动不动,雨水溅湿长衫,夜风浸透皮肉。

    他一直在等待,她一直没回来。

    [她不会回来了,她走了。]

    天际擦亮的时候,大雨终于转。

    阴雨天的太阳被蒙在乌云后头,整个东江都是阴冷潮湿的。

    他放下伞,望着太阳理应升起的方向,忽然一阵心悸。

    他要去找她,得问问,为什么。

    他是知道她家在哪的,他走得毫不迟疑,但半路却被人拉住了手臂。

    那是他师弟:“师兄,你怎么身上湿成这样,快跟我回去换身干净衣服!”

    他叹道:“我已经被逐出师门,不方便回天悦了。”

    师弟大呼叫道:“师兄你在什么胡话,你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他同样诧异,被师弟拉着回了戏院,大家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依旧是天悦的顶梁柱。

    就连师父,听到他那句“被逐出师门”,也气得拄着拐在他身上连抽几棍:“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他可能真的发疯了,扶着额角开始怀疑先前发生的一切是否是做梦。

    不是的,那都是真的,她的一颦一笑都被牢牢记在脑中,绝不可能是假的。

    他们的约定,也绝不可能是假的。

    所以他的记忆,也不会是假的。

    [但她若一开始就在撒谎呢。]

    “我要去余将军家!”

    他放下师姐送来的热姜汤,不管不顾地向外走去,师弟跺跺脚,急道:“师兄,你闲着没事儿,去找余将军干什么,他又不爱听戏!”

    “我要去见余大姐。”

    “啊师兄什么时候认识了余大姐,她可不是咱们招惹得起的啊!”

    他闻言,不安地停下脚步,惶恐地看着他:“你不记得她了吗”

    “嘿,我又没见过她。”

    于是他在这一天,发现她从自己的世界消失了。

    从开始到现在的一切痕迹,全部都消失了,唯独自己,有着另一段截然不同的记忆。

    “我要去找她。”

    他还是不死心,找到了余将军府上,求见余大姐。

    数次祈求,他在门前徘徊停驻,终于动了余大姐。

    余大姐竟真愿意接待他,他喜出望外,可当两人在花园中会面时,他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

    完全陌生的女人道:“余仙你记错了点,本姐名叫余仙儿!”

    他失魂落魄,余仙儿倒好似对他起了兴趣,抬手来摸他的下巴:“不过,像你这样大胆痴情的追求者,本姐还是第一次见。瞧你长得不错,本姐不介意和你玩玩。”

    他怎么可能答应,他还要去找忽然消失了的余弦。

    [找不到的。]

    余仙儿勃然大怒:“本姐见你痴心,才屈尊纡贵见你一面,你竟敢拒绝我你这是在耍我!”

    被娇宠惯了的大姐,从要什么有什么,从来没人敢违背她,也就养成了刁蛮任性的脾气。

    余仙儿哭诉他骚扰她。

    他根本没法辩解,也没有辩解的机会,便被生生断双腿丢出门外。

    余仙儿用尖细的鞋跟踩在他的手背上:“你现在求我,你愿意当我的狗,我还可以放过你。”

    [他不会的。]

    他伏在地上,笑意惨然:“你果然不是她。”

    “你真恶心,你把本姐当成谁了!”

    她嫌恶又不甘地踢开他:“迟早有一天,你会跪下来求我的!”

    他被带了回去,师弟哭着为他上药:“师兄,你到底是怎么了”

    他就告诉师弟,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师弟却哭的更狠了,转身便告诉大家:“师兄生了癔病,病入膏肓了!”

    余将军是东江最强大的军阀头子,余大姐是东江最不能惹得人。

    东江所有的医馆,都拒绝来给他疗伤,一双断了的腿,那便没有站起来的一天。

    若只他一人受伤也就罢了。

    天悦戏院被人闹事,戏台道具皆被砸,师兄弟们去报警,反倒被拘了起来,第二天,天悦戏院便被贴上了封条。

    余家是不会轻易放过戏班的。

    得意弟子伤残、再不能登台,别的弟子被拘不知死活,戏院被砸被封,心血付诸东流。在接二连三的击下,年迈的师父突发急病,却没有医院愿意救治。

    [好难受。]

    他拉着师父的手,送了他最后一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擦干眼泪,振作起来,处理了师父的后事,安抚了不安的师兄妹们。

    他拖着一双断腿,爬到余仙儿脚下,祈求她放他的师兄弟们一马。

    “看在你学乖了的份上,我就先原谅你一次。”</p>

    骄傲的大姐施舍善心,被拘留的师兄弟们被放了回来。

    在这种情况下,有的人走了,有的人留下。

    戏院不知何时能开张,连接的变故让众人无家可归,只能临时租赁一个院子作家。

    他在床边静静坐着,望着桌上跃动的油灯出神,他决定不再给他们添麻烦。

    他决定明天一早,便和大家划清干系。

    却不料半夜,一伙匪寇闯入。

    他们拿着刀枪,犯下了残忍的罪行。

    [怎么会这样,这不公平!]

    “住手!不要——”

    他目眦尽裂,喊哑了嗓子,却拦不住他们一分一毫,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师兄妹们在刀枪之下,化为亡魂。

    鲜血铺满了整座院子,他呆呆地看着,那匪徒冷笑着走向他:“死到临头了,竟然不跑——哦,我忘了,你是个瘸子哈哈哈……”

    “是谁”

    他哑着嗓子问。

    “哈,你知道了又能怎样不过正好,我的主顾偏要留你一命。”

    匪徒蹲在他面前,狠毒地用刀子在他精致的脸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伤痕:“啧啧,你这张白脸确实不错,难怪余大姐对你动了心。可惜啊,你只是个下九流的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告诉你吧,下令的是大姐的未婚夫,张少将。”

    鲜血从他脸上一道一道留下,将胸前的衣襟全部浸湿。

    [好疼……]

    匪徒毁了他的容貌,冷笑道:“你也是个可怜人,可惜,这世道就是如此,弱肉强食。你就用一辈子,在泥里趴着,永远后悔永远痛苦,永远仰望张少将和余大姐吧!”

    “……你要走了”

    他虚弱地撑着地,问道。

    “废话!”

    他便看着自己滴到地上的血,哑着嗓子慢慢笑了,忽然伸出手,夺过了劫匪手中的刀子。

    “操!想反抗!”

    匪徒嫌恶地踢了他一脚,他在地上滚了滚,撑起身,血污活着泥土,衣衫脏得不成样子。

    他却握着刀,猛地扎进自己的大腿。

    留在这里的,除了自己,一共十七个人,再加上师父,一共十八。

    [好痛!]

    他捅了自己十八刀,嘴角却带着诡谲的笑容,仰首,一双丹凤眼血红血红。

    “你他妈该不会疯了吧!”匪徒忍不住倒退两步。

    “是啊,我早就疯了。”

    疯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慢慢爬回屋中,推翻了桌上的油灯。

    匪徒脸色一变,推搡着自己的同伴:“走了走了,一个疯子,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张少将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他自己要找死,谁能拦得住!”

    火已经烧了起来,风忽然变大,火势越烧越猛,匪徒们要顺着院墙翻出去,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出不去!

    而趴在大火中心的他,眼眸弯弯。

    “原来……”

    浓烟呛入喉咙,四周温度升高,身上的伤痕已经痛到麻木,他咳嗽着唱道:“原来……姹紫嫣红……”

    不对,怎么唱呢,不是这么唱的,他好像忘记调子了!

    不,不是忘记,而是……他本就不会唱戏!

    奇怪,他不是名角儿吗,怎么会不会唱戏呢

    他挣扎着爬到梳妆台前,拿起一枚镜子,怔怔看向镜中——血肉外翻面目可憎,但即便如此,仍依稀能在眉眼中寻到往日的绝代风华。

    这不是他的脸,这是——秋枫!

    他猛地屏住呼吸,惊恐地摸上自己的脸,却发现镜子里的人,依旧保持先前的神情与动作。

    霎时间,如醍醐灌顶,[他]一下子捕捉到了脑中的那丝清明,[他]全想起来了!

    难怪从一开始,[他]总会时不时冒出一些不像是秋枫应有的念头。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秋枫!

    镜中的秋枫眼神空洞地看着他,两道血泪从眼角流下,嘴角弯起,神经质般地笑着。

    [他]同样哭了,抱着镜子道:“对不起。”

    眼前一阵晕眩,再清楚时,余弦已经脱离秋枫的身体,站到了他身边。

    镜子碎在地上,布满裂痕的镜面上映出秋枫满是血痕的脸。

    秋枫趴在地上,用粗哑难听的嗓音哼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越唱声音越低,终于发不出声,张口喷出一口血来。

    余弦跪到他身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泣不成声。

    替他走这么一遭,她终于知道他有多疼了。

    可她伸出手,却不知这遍布伤痕的躯体,有哪一处她碰了不会痛。而秋枫,就像没察觉到她的存在一般。

    火焰蔓延到秋枫身上,秋枫却像没感觉似地眯着眸子,笑着看向屋外黑沉的天空。

    余弦慌乱地想要扑灭,却发现自己的手从秋枫身上穿过,火焰也没再给她带来丝毫灼痛。

    她咬紧牙关,无力地发现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过去重现。

    她现在只是一个看客,而这个故事,仍在继续着。

    被困在院中匪徒们彻底慌乱了。

    “走大门!”

    “大门也不开!”

    “怎么回事”

    匪徒既害怕又愤怒地跑回秋枫的房间,却在对上被大火缠身之人的双眼时,大叫一声跌坐在地。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凝聚了世间最深的怨毒与疯狂,仿佛与他对视一眼,便会跌入无尽的深渊。

    他尚是活着的,却已入魔。

    余弦眼睁睁地看着他入魔后困住劫匪,在烈焰灼身之苦中蜕变为厉鬼,然后亲手,将劫匪的生魂拖出体内,撕碎吃掉。

    化为厉鬼的秋枫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模样,双腿残疾,肌肤被烧成黑炭,裂开一道道伤痕,黑雾在他身边环绕。

    余弦默默跟在他身边,看着他离开院,来到余府开始复仇。

    厉鬼撕碎了所有害过自己的人,余家的、张家的、狗仗人势的警员、落井下石的街坊……

    他的眼中再不复清明,神智也不再清醒。

    他跌跌撞撞,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回到了梨花树下,向着某个雨夜,约定之人来了又回的方向望去。

    余弦轻声道:“别等了,她不会回来的。”

    你要等的人,只是因为达到了目的,不想再浪费时间和心思,也不想体验私逃流浪的苦,便独自离开,把你抛在脑后了。

    可是厉鬼听不到。

    他看着远方,慢慢蹲了下去。

    她怎么还不来,她怎么……不见了呀

    作者有话要:  本来应该用“”,但是前面心理状态有用[],所以本章就用[他]表示余弦了

    我发誓,下章就让余弦对秋枫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