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染春光
贺南初倒也没拒绝她的好意, 抬手用筷子夹了块被她封了神的糕点。
他品尝得极为细致和优雅,像是什么珍馐。
在陶染觉得自己的话要没有回音的时候,他忽然把视线投过来。
“嗯, 怎么忽然这个。”
怎么忽然这个。
因为, 她也不知道。
在听他会一段时间驻足下来的第一个瞬间, 第一反应是愉悦。
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的愉快。
那样高涨的情绪, 在看到一桌恰好对胃口的菜品时,到达峰值。
然后, 她脱口而出那样一句心里话。
这会被他郑重提起来。
陶染抽了张桌子上的湿巾细致地擦了擦手,把椅子向后拖了拖, 朝他伸出手:“就是……一直还没有和你过,欢迎回来。”
一别五年,欢迎回来,我的南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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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城今年迎来了历史最强寒流。
陶染之前的衣服单薄了些,她和萧橙约了去商场添置些冬装。
自己出来单干后,陶染就很少有闲暇逛街。
萧橙都不忘笑她:“你可真行, 上次和你逛街, 好像是夏天的事了。那会你是为了补上定期淘汰的内衣。实在出不了门才来逛街是吧?”
“我这起步期,太忙了。”陶染挑拣着冬装, 想买个最抗风的。
“啊,看你这样,还是工人好。”萧橙连连摇头:“你就是太要强。”
陶染无所谓地:“闲着也是闲着。”
萧橙比了个大拇指:“瞧瞧你这觉悟,我什么时候能有这觉悟!”
“行了, 别捧杀我。你看这件怎么样?”陶染抽了件浅驼色的外套给她看。
“别啊, 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萧橙的指尖在衣架上划过, 最后锁定一件紫白格的大衣:“穿这个。”
“这……这我不行。”陶染摆摆手:“香芋紫, 我穿不了。”
萧橙把衣服取下来:“怎么穿不了了,好看的,你去试试!”
陶染摆手:“真不行……”
“姐姐!”
这脆生生的一声。
陶染循着声音抬头。
一个穿着香槟色裙子的姑娘朝她摆手,然后几步快走朝她这边过来。
是晏姝,旁边跟着个高出一头多的男人。
陶染朝她摆摆手:“好巧!”
“是啊,寒潮来了,我来这边选衣服。”晏姝看着陶染手里厚重的大衣问:“姐姐也是?”
“对,天冷了。”陶染点头,目光扫到晏姝身后的男人拎着的几十个购物袋。
着实夸张。
晏姝不好意思地笑笑:“嘿嘿,而且我还担心以前的衣服要穿不上,多买了些。”
陶染笑了笑:“那是要多买些。”
晏姝:“陆城今年的天气也太奇怪了,竟然这么冷。”
陶染点点头:“是百年一遇。”
“百年一遇?”晏姝眼睛亮了亮:“那我岂不是很幸运。我很少见到这样大的雪。”
陶染附和一句:“就是冷了点。”
晏姝:“听前几年伦敦冬天下的大雪是前年一遇,今年的陆城没有姐姐在伦敦留学那年冷吧?”
陶染没想到晏姝都知道自己去英国留学的事,点点头:“对,我去留学那年赶上极端天气,冻坏了,在当地又买的羽绒服。”
那年一向阴雨连绵的伦敦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寒潮,她一点防备都没有。
冻得每天把自己裹成一枚粽子,还要露出手来时刻拿着伞。
晏姝:“听是难得大雪!”
陶染笑笑:“没想到你还懂得挺多,是难得大雪。”
“我不懂,我哥的。他那年过去也没带棉服,赶上难得的降雪,后来在机场还大雾天气取消航班,特别倒霉。他冻得永生难忘。”
他那年过去……
陶染的笑僵在脸上。
那年,他也曾去过吗?
好巧。
陶染很想问问他去做什么。
可又觉得,实在也是多余一问。
“我觉得他好奇怪,平时都没怎么见他有仪式感。那年冬天非要去伦敦过圣诞。我想跟着去,他不带未成年。好气!”
“……”
“所以我至今都没去过国外感受圣诞,感觉挺遗憾的。”晏姝疑惑地问陶染:“姐姐,国外的圣诞真这么好玩吗?
陶染攥了攥手心。
一句“不好玩”哽在心头,不出来。
那年她一个人去国外求学,在异国他乡过得一点都不好。
伦敦的饮食她很不习惯,快到春节却没有假期很想家。
再加上,功课因为语言的问题听不懂。
阴雨缠绵的伦敦仿佛一张针织的大网,把她的心也罩得雾蒙蒙的。
她觉得自己要生病了。
偏偏,伦敦的冬又意外的冷。
她哪也不想去。
除了,那年冬天圣诞收到一束善意的玫瑰,让她在异国他乡觉得有一丝安慰。
那年圣诞,她去超市采购食物。
走在路上的时候,被一个女孩送了一束玫瑰:“姐姐,送你朵玫瑰,圣诞快乐。”
伦敦的街头,她曾经被吉普赛女郎强送过一朵破败的玫瑰花,讹了不少钱。
她对这个城市的好感更加稀薄。
现在,吃一堑长一智,这束莫名的玫瑰她怎么也不敢收。
她推辞再三,不肯接。
女孩一遍遍朝她怀里塞。
她的情绪更低落,这是又碰到难缠的骗子了。
最后那个女孩晃了晃她手里的银元,使劲把花推到她怀里:“有人雇我送你的,他要我祝你圣诞快乐。”
“送我?”
陶染吃惊地举目在伦敦落雪的街头四处张望,却没有搜寻到任何熟识的身影。
她顺着女孩的手指看过去,是一家快餐店,她常常吃午餐的那家。
也许是那个平时还能聊上两句的好客老板送来的。
这样想着,她终于收回目光。
头一次,感受到,异国他乡陌生人的温暖。
现在,她的脑子有个念头不住朝外冒。
晏姝:“圣诞节好不好玩不知道,伦敦冬天应该好玩的,我哥那年秋冬去过很多次……”
傅野:“等明年冬天,我带你去。”
晏姝:“好呀!我好想去!”
傅野揽着晏姝走远很久,陶染还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九九,你怎么啦?”萧橙拽了拽她的衣角问。
“没事,我穿这件真的能好看吗?”她从思绪里抽回,指着萧橙手里拿的衣服问。
“好看。”萧橙递给她:“绝对好看,你去试试。”
“那这款的蓝色呢?”她指着同款的另一件问。
“好看!我刚都没看到还有个蓝色的。”萧橙帮她拎出来。
陶染:“那我试试这件吧。”
整个下午,陶染的情绪都不在线上。
她忽然猛地抬头:“现在几号了啊?”
“二十三。”
陶染点点头:“十二月二十三了。”
萧橙:“不是,你怎么了?你今儿有点奇怪,有心事?在想什么?”
陶染抬头:“我就是想着以后要对他好一点。”
萧橙一下子就明白这个“他”是谁。
萧橙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她:“好一点,是多好?”
陶染平视着萧橙的眼睛,忽然:“我想试试,能不能把他追回来。”
萧橙错愕一瞬,然后就笑了:“就你还追人,你勾勾手指他就回来了。”
“不是那样的,”陶染摇头:“我了解他,他很难回头的。”
陶染叹口气:“而且,他在我这吃了好多苦头。”
“吃过苦头的感情才更吸引人!”
萧橙还记得贺南初在陶染这吃了多少苦头。
当初,他追人追了许久,连旁观的萧橙都感动了,陶染都一直没有点头。
有时候时候的经历,会影响人的一生。
她知道看起来大大咧咧的闺蜜,一遇到感情就没什么安全感。
那个时候,也没谁知道贺南初的家庭底细。
那日寝室只剩下陶染和萧橙两个人,熄灯后,萧橙没忍住问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
“九九,你为什么不答应贺神啊?”
陶染:“他不喜欢我。”
萧橙惊讶:“不喜欢你,那他追你?”
“我有什么好喜欢的,”陶染沉默许久后,回答:“我觉得,他只喜欢我的钱。”
萧橙直接从床上惊坐起:“???卧槽,什么玩意?”
陶染叹口气:“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过你,我怕伤他自尊。”
“什么事呀?”萧橙趴下爬到靠近陶染的床头,使劲举起右手:“我我我我发誓,绝对不告诉别人!”
陶染叮嘱:“那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萧橙:“我发誓我发誓!你快啦!”
“我给他过20万,”陶染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声音嗡嗡的:“他一定是……喜欢我的20万才追我。”
萧橙伸手越过两人之间的床栏杆,轻轻推了下陶染的脑袋:“怎么可能?你身上的优点哪点不比钱来得有价值。”
陶染声反驳:“我怎么可能比人民币有价值。”
“你看他长得像缺钱的吗?赛车奖金很高的,”萧橙重新趴在床头对陶染:“而且他很会炒股投资,带着大家赚了不少,所以才叫贺神。”
陶染:“那赛车也烧钱的。”
“……”
萧橙知道陶染对感情没什么安全感,但不知道已经严峻到这个地步。
萧橙:“他喜欢的肯定是你的灵魂!我跟你赌!”
陶染:“我不信。我的灵魂明明就平平无奇。”
萧橙:“不是?姐妹你就算不相信自己?你看他那长相和一身肌肉,傍到个身价2000万的富婆姐姐也不成问题啊?”
虽然也有道理,陶染沉默一会,还是:“我害怕,我想再考虑考虑……”
“……”
贺南初遇到陶染,也算是一物降一物了。
但凡他喜欢个别的妹子,可能也不会像那样踢到钢板。
偏偏他还百折不挠地坚持。
商场售卖服饰的楼层人流逐渐少了起来,许是快到了饭点。
“行,这事我帮你。”萧橙的思绪从往事里撤回,她回身又迅速扫了几件衣服拿下来:“去试试这几件,我们迷死他。”
陶染这次在商场里可谓是大丰收,胳膊上挎着不少购物袋。
里里外外,各种款式和颜色的冬装都来了一件。
两个人累得半死爬到了楼顶,算好好的饱餐一顿,犒劳下勤奋的自己。
西餐厅,萧橙和陶染坐在靠窗的位置。
刚坐下没多久,陶染的电话便响起来。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看到名字抿了抿唇,又扯了扯唇角。
萧橙一看她接电话的样子,就知道是谁来的。
她给了陶染一个“我懂的”眼神,拿起吸管边喝饮料边等她。
对自己多了些认知后,看到手机上名字的那刻,陶染的心跳就开始不断加速。
她尽量平静地:“喂?”
话筒里嘶嘶的电流声后,贺南初直入主题:“我当是什么事,你瞒着不告诉我。”
陶染紧张地捉着话筒。
手心钻出津津汗渍。
不会吧不会吧?
她生出折花的念头才几时,他就感应到了?
这也扩散太快了?
她自问还没表露出来。
他怎么知道的?
陶染强装镇定地:“嗯?什么啊?我没事瞒你。”
贺南初:“就是,那个事。”
这么隐晦的事吗?
陶染更加肯定他知道了。
她面上还是不慌,又问一遍:“什么?”
“呼——”贺南初顿了下:“就是,市面上流传的造谣诽谤已经严重影响了南桥公司的形象。”
陶染莫名松了口气,原来是格斯她不择手段竞业那个事。
贺南初:“我算让公关部处理一下。所以,想提前知会你一下,保持口风一致。”
陶染松懈下来:“那……你算怎么。”
贺南初略一思忖:“稍微带点关系可能都会被捕风捉影。所以,对外就我们目前不熟。其他的事情,让公关部去处理。”
目前不熟。
四个字,好像是很好的解决办法。
他们的过往很容易被人揭发,所以不能简单地称不熟。
“目前不熟”四个字,传神地刻画出算老死不相往来一对怨偶的生活状态。
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贺南初:“毕竟是两个人的事,这样,你觉得怎么样?”
陶染抿了口杯子里的苹果汁:“那这样,你爷爷万一也听,知道你是骗他的,会不会把你关禁闭。你知道的,那样我生意就会没法做。”
“没事,这次动静没多大,他应该不会知道。”贺南初顿了顿,补充:“而且,分分合合多正常。”
分分合合多正常。
陶染心头猛地一动,她:“对外还是别这样了吧。”
话筒里静默片刻,只余下鼻息声。
贺南初反问:“你的意思是,毫不认识?”
“不是!”陶染一时也想不到该怎么确定口径更好,她支吾着措辞。
贺南初耐心一点点耗尽:“所以是,一点关系也不想和我沾上?”
陶染赶紧撇清:“我不是那个意思。”
贺南初轻蔑笑了下,刚刚和缓的语气也变得公事公办起来:“那是什么意思?”
贺南初:“如果要是毫不认识,很快就会被有心人揭发。藏都藏不住。到时候怎么舆论怎么发酵,很难控制。”
“我不是……”陶染的声音越来越:“不是这样想的。”
“那你你怎么想的,我听着。”声音清清冷冷。
陶染捧着手机,试探性地:“我们要不,不澄清了吧?”
贺南初像是没听清:“什么玩意?”
陶染:“我,不澄清了吧。”
贺南初顿了下,问:“这什么意思。”
陶染:“就是,觉得他们传的有几分道理。而且,我们挺熟的。”
贺南初像是听到天方夜谭:“有道理?”
传言里有一部分的没错,她想要重新认识他。
也不想让人觉得他们现在毫无关系。
陶染低下头把话得更白了些:“就是,后天要圣诞节了。我想着请你一起去婚礼现场踩点,顺便……顺便绕个道。”
话筒里沉默半晌。
贺南初:“绕道?”
陶染:“你的语文成绩果然太差了!”
贺南初继续一头雾水:“语文成绩?”
陶染一狠心,闭着眼睛大声把心里话喊出来:“怎么要你听出来,我要追你就这么费劲?!”
“……”
话筒里长长久久的沉默。
沉默到陶染不知道另一边是不是还有人在听。
她紧张地扣着玻璃杯。
陶染:“喂?你还在吗?”
忽然,对面悦耳的笑声传来:“不是,陶九岁,你追个人还这么凶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