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哥哥
沈芷宁面色平静:“你没有吗?沈嘉婉,你莫不是不知自己是谁了吧?”
沈嘉婉笑容敛起:“我自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我才知我什么都没有。”
她一挥袖,若之前是流露几分狠毒与戾气,而眼下是丝毫不加掩饰,眉眼之处皆是暴虐与狠戾:“他人眼中,我父亲乃沈渊玄,母亲更是出身名门,我天生便是贵女,可就是这恶心死人的贵女身份,我日日夜夜都想撕碎了它!”
最后的字眼,几乎是要咬碎银牙。
“就算身份地位高,就算无数人称道,那又怎么样?”
沈嘉婉面容扭曲,眼中满是恨意。
“我从来不是他们的唯一,更不是他们的首选,唯一败的是我不是个男丁。”
“你多可笑?”沈嘉婉笑出声来,笑声满是嘲讽,“沈芷宁,我苦读这么多年了,我本就在这方面没有天赋,更何况,我厌恶至极,这么多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从有记忆开始,中的书是从未放下过的,夏日里,有多少个日子,就怕未背出来,急得满头大汗,你我们这种人家,我竟会长得满身痱子,就算这样,我还得让识字的丫鬟一个一个读出来,好让我记着,最冷的正月,沈玉蓉与沈绣莹那两个傻子就知道待在那暖房里吃喝,我呢,就怕暖和犯困,偏就在走廊下背书,寒风吹啊,吹得我那个脚,到现在下雨天都还酸痛得满床打滚,身子本就不好,现在也快没了半条命了。”
“这都可以忍着,无所谓,可最让我厌倦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沈嘉婉冷笑道,“是我那温婉良善的那一层皮,所有人,所有人都喜欢那样的沈嘉婉,他们越是喜欢,我越是厌恶,我每每照镜子,恨不得就摔碎那镜子,恶心得让我想吐!他们若是知道真实的我,又怎么会像如今这般待我,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狠毒凶恶的女人,可我得装啊,那是我最完美的一层皮,可就算如此完美,就算我拼尽全力去做得如此完美,丝毫都比不上身下带把的!”
沈嘉婉恨啊,就算仅是这般着,都恨得眼睛都要滴出血来了。
沈芷宁听完这番话,沉默了许久,随后慢声道:“我无法来指责你什么,但我劝你,莫要因为这并非属于你的错来惩罚自己。”
到这儿,沈芷宁停顿了一会儿:“既然事情已然如此,要改变的是接下来的事不过听了你的话,沈嘉婉,你方才应当并不只是想推她,而是想与她同归于尽吧。”
恨意如此浓重,又是那般性格的她,又怎么会轻易放过那个外室。
沈嘉婉听这话,一下盯准沈芷宁。
沈芷宁对上她的眼神道:“就算你今日弄不死他,以后也会出吧。”
所以前世那个孩子,从体弱多病,会不会也有沈嘉婉的法在?
“但没必要,沈嘉婉,你想得太偏激了,放过自己罢,”沈芷宁犹豫了一会儿道,“不是只有这一个方法,你可以多一个弟弟,你自己的弟弟。”
沈嘉婉是聪明,她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
沈嘉婉刚想反驳沈芷宁,可又细想这句话,总觉得有什么要破土而出,可她一下子抓不住那东西,想问沈芷宁,而沈芷宁已经转身走了。
秦北霄、萧烨泽等人早在沈嘉婉与沈芷宁对话中途就先上了马车,沈芷宁回了马车上,萧烨泽张了张嘴想问怎么样了,但见沈芷宁面色凝重,便一句话不问了。
这般,回了沈府。
沈芷宁回永寿堂后,先向祖母请安,再陪同祖母用晚膳,晚膳期间,在旁侧的许嬷嬷被一个丫鬟叫了出去,随后回来,压着声儿同沈老夫人道:“大房那儿闹大了。”
沈老夫人放下筷子,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徐氏又罚嘉婉那丫头了?”
沈芷宁对这话留了心,看来祖母是知道大祖母对沈嘉婉是不好的。
“不只是大夫人,大爷今日是气冲冲地回府,回了屋子就给了大姐一脚,就直踹心窝上,嚷嚷着她不学好,尽动些歪主意,还问她是不是要去害了外头那母子。”
沈老夫人冷笑:“孩子不是还在肚子里吗?怎么就知道是个儿子了?当真是昏了头了,平日里不好好管教孩子,这会儿倒来管教了。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与我清楚。”
“是大姐去了永丰巷,被那里的婆子和护卫拦下来了,恐是那女人了些什么,让大爷气成这般。”
“气成什么样,那也不能这样打自己的女儿!”沈老夫人也气了,“你现在是什么事?”
许嬷嬷叹了口气:“要老奴,是真难,大爷知道老夫人你不喜欢,到现在还没带进门,可若生下来了,迟早要进门的,毕竟毕竟大房还没个男丁啊。”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不好插,若是大房有,这女人我是断断拦下了,现在我若出面,回头被指责害他绝了后”沈老夫人也实在是没法子,“罢了,我去大房瞧瞧。”
随后,沈老夫人带着许嬷嬷就出了屋子,沈芷宁握紧筷子。
沈嘉婉啊,祖母都过去了,今日可是个好会,你得把握住。
入了夜,祖母还未回永寿堂,永寿堂倒是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沈芷宁还以为下面丫鬟通报错了,出了院门一瞧,当真是自己的哥哥沈安之,他一身白袍站在夜色中,端的是一派文雅温和。
“哥哥!”沈芷宁跑上前,扯着沈安之的袖子,“哥哥你怎么来这儿找我了?是有什么事吗?你以前送东西可都是差人送来的,今儿怎么亲自过来了?哎?袖中藏得什么,让我瞧瞧。”
沈芷宁钻进沈安之的袖袍,沈安之一脸宠溺,笑着任她拿出来。
是一袋九制话梅。
“还是哥哥最好。”
哥哥最好,不像秦北霄那臭脾气,现在想起他还气短胸闷。
沈芷宁往嘴里塞了一粒,抿了起来,眼睛都酸得成了一条缝,可就是这股酸劲又带着偶尔冒出来的甜劲,让她喜欢的要命。
沈安之见沈芷宁吃着,眼中满是笑意。
沈芷宁吃了两粒后,都未听哥哥什么,但她知道哥哥今日定是有事寻她,只不过为何到现在还不,既然不,她便要问了。
“哥哥是有事寻我吗?”沈芷宁笑着,撒着娇道,“既然给我带来了话梅,吃人的嘴软,我总不可能就白白吃了哥哥的话梅罢。”
沈安之那张温柔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尴尬,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比划了起来。
“哥哥是想去庞园文会吗?”沈芷宁明白了哥哥的意思,“是想去旁听一下是吗?”
沈安之点头。
以哥哥的性子,是极为难得主动提出想要什么,这回应当是极其渴望了。
沈芷宁回道:“来我也未去过,但想着应该是可以的,哥哥莫急,我回头去问下李先生,明日给你答复。”
沈安之一向温柔的眼睛当下似乎都充满了亮光,比天上的星星都要亮。
沈芷宁将沈安之劝回去后,回屋换了身衣裳,立即便去了西园寻李知甫。
没想到他住的那院子无人,倒是在深柳读书堂见他那屋子昏暗的灯火摇曳着,她敲着门,声叫道:“先生先生。”
“怎的这般晚还未回去”过了一会儿,木门打开,李知甫到一半,愣了半晌,“沈芷宁?”
“是我,先生以为是谁?”沈芷宁笑着。
“还以为是我那书童,”李知甫大开了木门,“进来坐吧,何事寻我?”
沈芷宁进了屋子,才在灯火下看清原来先生是仅着了一身寝衣,外套了一件黑鹤氅衣,这会儿早该回院子的点,又是着这身,想来是先回去了又再来。
李知甫见她注意着自己的衣物,温和的面容出现了一丝丝窘迫,沉着声缓慢道:“我去换件衣物再来,你且等会儿。”
他是先生,这样的装束在学生面前实属衣冠不整。
沈芷宁忙道:“不必如此麻烦,先生,是我叨扰你了,我就是来问问,后日庞园文会,我哥哥可否一道过去旁听?”
李知甫回道:“旁听自是可的,文会一向公开,不少读书人都会前去,你哥哥为何不可呢?”
“可我哥哥”沈芷宁咬了下唇,“哥哥他不能话。”
李知甫恍然大悟,原来是残者,残者、疾者不准参加科举,不准入朝为官,这些与读书相关的、自然不会出现残者。
怪不得沈芷宁要跑过来问了。
“他既有心向学,又为何不让他去呢?”李知甫道,“你去与他,到时他随我一道进去,他虽有哑疾,但读书一事上,他与常人无异,不出来的话、自可书写,念不出来的诗,自可默读,一支笔,也可挥斥方遒。”
这样寂静安宁的夜晚,先生的话温柔且坚定,和着月色,那坚定中还刻着几分文人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