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一刻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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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具棺材被侍卫们抬起一一摆开,用力撬开棺盖,铺天盖地的臭味弥漫空中,郑合敬闻着这飘过来的阵阵恶臭味都忍不住犯呕。

    吴州一向潮湿多雨,棺中的尸体未完全成白骨,乃高度腐烂的状态。

    秦北霄带来的那名仵作上前,走到那几具尸体旁,一一验过去,但到底已经过了三年,尸体都不成样子,能验的也不过是个大概。

    等着仵作验完,再一一细,杜砚听后对秦北霄道:“与案卷上的差不多,尸体腐烂成这个样子,出入的地方也是没办法了。”

    当年那案子杨建中负责,查得确实仔细,可那线索断得也干脆,再来杨建中也不能久留吴州,沈渊玄作为知州接下这案子,又没那个能力,再上任的郑合敬也是个不上心的,以至于是个悬案,但大家也都认为就是这四人射箭杀的李知甫。

    毕竟当场除了这四人,还有谁呢?

    “秦大人,此事听还与你有点牵扯,这四人当年都声称自己是安阳侯府的护卫,还因着安阳侯府被抄家后自个儿走投无路,这什么法,”杜砚道,“这四人,只有一个是真的安阳侯府护卫,其余的,一个是李知甫的书童,两个是不知来路的武者,人都要死了,这骗人的话给谁听?”

    “自然是给在场的人听。”秦北霄道。

    在场的人只有陈沉一人,那便是给他听的。

    即时查案有即时查案的好处,那过了三年后,也并非全是坏处,至少可以看出这句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这句栽赃陷害他的话,唯一造成的后果就是,让李知甫的寡母信了,不仅信了,还让她对他恨之入骨,甚至逼沈芷宁在李知甫与他之间作选择沈芷宁与他断绝了一切关系,这竟是唯一的后果。

    可此人做事称得上缜密,这句话仅是为了他与沈芷宁离间吗?

    秦北霄的眉头微皱,如若真是表面上的这般,那此人可不是什么陌生人了,反而应该是熟悉他与沈芷宁的人。

    “给在场的人听,当时在场的好像就是李知甫的一个学生,秦大人——”杜砚到一半,就看见秦北霄走到那两个武人的尸体旁,将尸体上的蹀躞解下,他的声音尖细,叫出的这一声使得在场所有人都往秦北霄的方向看去。

    郑合敬也是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这还从未见过这等地位的官员亲自动去摸尸体的,想他以前在隆兴府,过来的巡抚哪一个不是好生接待,稍稍怠慢恐怕就是一句阴阳怪气的话语,回头回京那么一,仕途就完了。

    “秦大人,要不,要不还是让下官来吧。”郑合敬道。

    秦北霄没有话,起身后将那蹀躞扔给郑合敬:“去查查用的什么工艺法,瞧上面的花纹与图案也并非我靖国所常用,这案子的原案卷在知州衙门?”

    郑合敬应着:“是,是在衙门。”

    得了这句话,在侍卫将棺材重新埋回土里后,众人又赶回了知州衙门,郑合敬找人去寻了几个工艺师傅,秦北霄与杜砚则继续分析案卷,相比于杨建中回京后交上的那一份,这份细枝末节的东西则要更多些。

    连着一个通宵,郑合敬已经吃不消了,然而这不过才是个开始,接下来几日更是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且这位秦大人发令做事极为雷厉风行,底下人也都是跟他惯了,一刻都不带歇的。

    以前在隆兴府,那里的多处州都算清闲地,来了吴州,虽忙了些,可断然也未到这程度,这样日子过惯的郑合敬哪跟得上秦北霄与杜砚的办案节奏。

    累得甚至一直以来想往京都晋升的那颗心都停歇了,这去了京都的日子是这样的,那还不如不去了!

    **

    大约过了十日,秦北霄去了一趟沈家,三年未来,此次是为了拜访沈老夫人与沈家三房。

    从清晨至傍晚时分,秦北霄才从沈家出来,刚要跃身上马,余光瞥见巷子拐角处有一个人在站着,身形相貌很是熟悉,再定眼一看,发现是裴延世,他也正看过来,一愣后,面色颇为尴尬得向秦北霄行了礼。

    秦北霄没再看他,跃身上马,而骑马经过那处时,裴延世开口道:“秦大人。”

    秦北霄勒马。

    裴延世犹豫了一会儿,道:“你此次来吴州,可是为了先生的案子?”

    秦北霄嗯了声,没再话。

    裴延世似乎很尴尬,来在京都三年,他都未遇到过秦北霄,连在府中江檀也从未讲过秦北霄半个字,没想到一回到吴州,二人就碰上面了,而就在吴州,二人还曾有过摩擦,如今的境况,哪有不尴尬的道理。

    可他确实还有事找秦北霄,于是硬着头皮问:“秦大人,我听闻那杀害先生的贼人其中一名是先生曾经的书童,其背后有人指使,并非是明面上所谓安阳侯府护卫所为,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你从何得知?”秦北霄淡淡问。

    裴延世听到这句问话,就知道确实如他方才所问,继而慢声道:“打探来的。”顿了顿又道,“我费了很大的劲望你”裴延世到一半,叹了口气。

    秦北霄扫了他一眼:“知道了。”

    随后拉住缰绳、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裴延世立在原地,明白秦北霄这是不会计较的意思,倒是松了一口气,而提着的心却未完全放下,得了秦北霄方才的确认后,他似乎更为茫然。

    因为那书童,实则三年前,在他与江檀后来搬去的府邸内,他好像见过。

    他本以为自己看错了,先生的书童怎么会来那府邸,外加那个时候安阳侯府遭难,他也无心在意此事,自是没有多管,如今想来,就是那书童。

    府邸内,那书童能去见谁?

    近傍晚。

    西园余氏的院子来了一意想不到的客人。

    “老夫人,”余氏迎出门,扶着沈老夫人的另一边,“今儿您怎么来了,您若想见我这老婆子,派个丫鬟过来告诉我即可,我自会去沈府拜访,您何需这般远过来?”

    “一把老身子骨,也该动动了,不过就是来趟西园,”沈老夫人淡声道,“进去吧,我今日有事寻你。”

    余氏不知沈老夫人寻她何事,只当寻常家事,自是应着,扶着沈老夫人进屋坐下来。

    沈老夫人没有多转弯子,径直开门见山道:“想来你也听到了,这些日子知州衙门闹得很,京里来的都指挥使一直都未走,为的就是当年李知甫的案子,你应当知晓了,如今的这都指挥使就是秦北霄。”

    余氏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他查得兴起,重翻旧案,莫不是觉得做了亏心事心里不好,才想着——”

    “你还糊涂!”沈老夫人听此话,立刻打断了余氏的话道,“他是李知甫的学生!与芷宁一样敬爱着李知甫,这三年来,西园书塾的那几个学生哪一个不曾来问过打探过,心里都惦念着呢!怎么他在你这儿偏偏就是做了亏心事?这件事在明眼人里看来也并非他之意,他为自己的先生翻案,也为洗脱自己的嫌疑,于情于理,确实该查!”

    余氏脸色微白,没再话,可眼神却有着一丝倔强。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从袖中抽出一封厚信递给余氏:“你看看吧,近些日子还是查出些东西了。”

    余氏疑惑着接过,拆信看了第一眼后问道:“这是”

    “这是秦北霄交给我的。”

    “他今日来找老夫人您了?”余氏语气不太好。

    “你也别这样的口气,他来寻我实属正常,当年他得我沈家庇护,于西园进学,哪有不来的道理,只是这些必须得的事,难道还不能了吗?”

    余氏没再话了。

    沈老夫人在余氏看信时道:“他不愧能走到今日这般地位,这封信就可窥其能力,三年前的案子,凭着一份案卷外加这几日的操劳能吃透到这个地步,谁能不放心把事交至他上办?你且好好看,此事断然也不仅仅是李知甫被杀那么简单,恐怕其间还有明国中人作祟。”

    余氏则越看越心惊,特别是看到信中写知甫身边的那书童或许也是个明国人后,顿时脸色煞白:“老夫人,那书童还有那蹀躞”

    “他在信中不过提了两句,大致也能猜到一些,那蹀躞无论是其质地还是花纹与图案,或是其打造的工艺法,胆大点,根本不是产于靖国。”沈老夫人完这话,又严厉道:“你得将事拎清楚些,莫要再糊涂下去将事全怪罪在他身上,这般看来,就算秦北霄未动那安阳侯府,只要李知甫对那伙明国贼人有威胁,迟早有杀他的那日。”

    余氏身子一颤,终于老泪纵横道:“老夫人啊,我知你的意思,我哪里不明白,可老婆子我是真的放不下,这老年丧子,恨不得跟着他一块儿去了!那秦北霄来寻你,肯定也有为了芷宁的意思,可让我怎么过心里这道坎——”

    “我就,今日是要我亲自来,不来你也不听劝,这也三年了,在这件事上三年我未曾过你一句,可老妹妹,你好生想想,芷宁对你如何?”沈老夫人道,“自打知甫去世,她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西园安心守孝,天不亮便来你院子伺候你梳洗、用早膳,白日在书塾中接替李知甫先生的位置,可她到底还年轻,这中间有多少非议与委屈,她都一一受下来了,什么事都念着你想着你,连亲生的都未有她这般孝顺啊!”

    余氏回想三年过往,嗫嚅道:“芷宁是孝顺的”

    “可你都不记着!”沈老夫人冷声道,“你不心疼我这孙女,老妹妹,我可心疼着。你又哪里不知道她对那秦北霄有多上心,你也并非没有看到过她偷偷拿信出来,可那次你还气她,逼得她跪于院中才使你消气,你这何必?你这又是为了什么?”

    余氏不出一句话来。

    “我这孙女这三年过得苦啊,可你只顾着想那死去的儿子,却没想想我这孙女,是我沈家对不起你李家什么了?竟要这般来还债!”

    一听这话,余氏急了:“使不得使不得,老夫人,沈家对我母子有大恩,哪里是沈家对不起李家!”

    “老妹妹,你口口声声这样,做又哪里是这样做的,若李知甫还在这世上,又哪真的会让我这孙女过成那般啊,你可曾想过?”沈老夫人越越气。

    余氏听得已经开始侧身抹泪了。

    啜泣声微微响起。

    沈老夫人也沉默了许久,最后慢声道:“你好生想想,你若想不通,我也由不得你了,殿试过几日便结束了,想来顾家与芷宁的亲事也要就此了断了,在那之前,我劝你写封信,让三房的带去给芷宁。”

    完,沈老夫人起身,离开了。

    只留下余氏恍惚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