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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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浪西躺在傅关的床上,目光定定地看着天花板,浑身上下都用着力,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

    已是半夜,跟以往一样,两人各自躺在一边,身边那人呼吸匀称,想必是困了,已经入睡。

    今晚的他注定失眠,轻轻翻身,专注地看着那人清冷的侧脸,微长的发丝铺散在枕边,褪去了清冷,添了一抹柔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闻浪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傅关,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才轻手轻脚地移动到傅关身边,将头放在傅关的枕头旁,手轻轻搭在他的胳膊上,不敢有丝毫放肆,怕吵醒这人,怕被这人发现。

    刚才的问题傅关没回答,这便意味着对方并不完全接受他,接受他的吻。

    与生俱来的自知之明,让他不敢奢求太多,只想费尽心思地对这人好。

    但他现在也开始怕了,怕有一天,这人突然离开。

    他已经尝到傅关的甜头,若将来要彼此分离,那他必定会崩溃,崩溃后就会失控,失控就意味着,他会犯错。

    思及此处,闻浪西又往傅关身旁靠了靠,使两人的距离挨得更近,随之闭上了眼睛,用眼皮遮挡住眼里映射出的恐惧,无声地在心间道:千万别离开,不能离开,若是离开,我怕控制不住自己,对你犯下错,到那时,我该怎么面对你,该怎么面对傅教授,所以千万别离开,别离开……

    这晚,闻浪西与恐惧相拥而眠,即使睡着了嘴里也依旧喃喃自语着别离开……

    翌日清,傅关睁开眼,下意识地往身旁一看,那人已经不在。

    随着大脑的逐渐清醒,昨晚那个带着特殊香味的吻也重新回到脑海,傅关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不由得泛上一丝懊悔。

    昨晚他,做了出格的事情,跟父亲的病人接吻了!

    顿觉心慌,他跟闻家签订的合同还有大半年,因而无法逃避,只能直面闻浪西。

    可浪西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吻他……

    为什么那时的自己也跟着动了心。

    这些念头一个又一个地砸向傅关,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但他毕竟已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很快就又镇定下来,想先看看浪西的态度再做算。

    但愿这件事别被他放大……

    傅关快速洗漱好,便下了楼。

    今天阳光明媚,春日的暖风带着野花香顺着傅关的鼻息沁入了他的心脾,让人倍感清爽。

    跟平日一般,闻浪西依旧坐在餐桌旁等着傅关,面前摆放着热气腾腾的早餐,见人下来,狭长乌黑的眼眸当即亮了亮,染上一丝温柔,用性感的烟嗓低声道:“早上好,过来吃吧,今天做的都是你最爱吃的。”

    见到这样的闻浪西,傅关嘴边也染上了些许笑意,坐到他对面,柔声道:“谢谢。”

    闻浪西突然笑了,调侃道:“我是不是还得回一句不用谢。”

    “是的。”傅关心情很好,他喜欢这样的闻浪西,幽默风趣。

    但随即又想到昨晚的事,周身逐渐变得不太自在。

    闻浪西捕捉到傅关这一神情,眉宇间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但顷刻之间又消逝不见,语调如常道:“在想昨晚的事情?”

    “嗯?”这一问题让傅关始料未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傅关面上那无所适从的表情,闻浪西轻笑一声,缓缓道:“别往心里去,一个吻而已,氛围和情绪够了自然会有。”

    听到这话,傅关随即怔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闻浪西,想从中看出什么东西,看他有没有口是心非。

    但没有,那人表情自然,仿佛昨晚的吻再正常不过。

    不知是何缘故,刚刚那愉悦的心情倏地褪去了颜色,内心被突如其来的失落感所占据,这明明是自己先前最期盼的答案,但为何在真正听到后,心绪却与预想的不一样。

    尽管这一刻的心跌宕起伏,但面上却与刚才无二般变化,自然无比地点了点头,语调平平地道:“当然,我也这么认为。”

    听到这话,闻浪西在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

    这时他无比庆幸自己不曾出内心的渴望,没有得寸进尺,没有贪得无厌,不然这人就该意识到自己对他那不可言的企图了。

    现在这样也挺好,最起码他还愿意待在自己的身边。

    “嗯,吃饭吧,快凉了。”

    “好。”

    这顿饭,两个人都没吃出个滋味来,各想各的事,各理各的情绪,一人带着缕缕失望,另一人带着丝丝庆幸,互不干扰。

    因而在接下来的两周内,他们都过得平平淡淡,连最初的拥抱也少了许多。

    傅关偶尔会觉得,闻浪西这段时间在刻意跟他保持距离,但到了晚上这人又抱着被子枕头来自己房里睡,这种自相矛盾的行为令他困惑了许久。

    最终,傅关也只能想到这人或许是因为在夜间畏怯孤独,所以才会在静默的夜里需要自己的陪伴,而白天这种孤独空虚感会相对削弱一些,因而便不再需要他。

    这态度与闻浪西最初那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跟他黏在一起时的态度截然不同,两者相差甚远,因此他内心难免会有些失落,但也不至于很强烈,因为他们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不过是气氛到了接个吻罢了,这能算得了什么,自己又不是女孩,难道还需要这人负责不成?

    傅关就这么一直开导自己,在那失落感袭入心底的时候。

    半个月以来,他们每周都会去商场采购,平日里大多时间都是待在别墅后院,这里有一片花圃,他们经常会一起照顾那些早开的花骨朵。

    这事是傅关有意为之,大自然是最能治愈人心的良药,他想让闻浪西从这些花朵中感悟到生命的意义。

    跟着傅关的生活节奏,闻浪西这些日子作息良好,没再在夜里去过健身房,也没再伤害过自己。

    但他的内心就真如同表面上这般平静吗?

    纵然他伪装的再好,也总有那么一刻,会觉得自己像一具空壳,内里空虚,成天遮掩着对傅关那不该有的心思,只敢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挨着那人,动作还不敢太重,怕吵醒那人。

    他成天压抑着,伪装着,看不到头……

    这期间傅华升来过两次,跟傅关提得最多的便是闻浪西不配合治疗,不对傅华升一句心里话。

    精神科专家再厉害,那也得患者配合才能发挥效用,傅华升曾试图引导他表露内心,但奈何他心理防线太高,一点效用都没显现出来。

    这期间傅华升还提到过让闻浪西用药,可那人什么也不肯吃。BPD患者一般都会有求救的欲望,有些是配合医生治疗,按时服用药物,有些则是通过自残或企图自杀去吸引别人的视线,以此达到被人重视的目的。

    那么,闻浪西的求救信号到底是什么……

    ……

    这天,在两人晚餐后一起在客厅看电影之时,傅关手机响了,是须季。

    傅关本想出去接,但就在起身的一刹那,闻浪西突然伸手揽住傅关的肩膀,低着嗓音道:“没事,就在这儿接。”

    被人这么一搂,傅关也没觉得奇怪,只以为对方不介意他接电话,便也就顺着他没再走开。

    只是电话刚一接通,闻浪西便暂停了播放,再加上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因而电话里的声音格外清晰。

    “学长。”

    “关,好多天没联系了,在干嘛呢?”须季那温和又宠溺的声音顺着听筒传进了闻浪西的耳朵。

    傅关先深深地看了闻浪西一眼,才淡淡回道:“看电影。”

    “哦?兴致这么高,跟谁去的影院呢?”

    “不在影院,在家看的。”

    接着,从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像是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须季接着道:“想起来了,你还在闻家呢,怎么样,最近有什么进展吗?”

    傅关又转头看了看闻浪西,见他面上没有别的情绪才道:“挺好的,你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须季心情不错地:“岑女士她最近状态特别好,明天准备亲自做一顿大餐,所以就念叨着让你来吃,还记得吗,你大学没毕业前经常来我们家蹭饭呢。”

    “当然记得,岑阿姨做的菜特别好吃。”

    “那你明天下午记得过来啊,一起用晚餐,对了,再把闻家公子也叫上,人多热闹,你问问他愿不愿意?”

    闻言,傅关顿觉为难,虽然他想念岑阿姨,但同样的,他也不想丢闻浪西一人在家,可须季就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一般,竟让他去的时候再把闻浪西带上,但这……

    闻浪西现在不太喜欢出门,就每周出门采购都是一拖再拖,所以这次他大概率是不会去的,难道又得将他一个人放家里?

    上个月他每次出门,事后闻浪西的情绪都不太对,因而这次他是真的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去赴约。

    却不曾想,就在他心思百转千回间,闻浪西倏地将嘴唇凑到他耳畔,低沉着嗓音道:“我可以。”

    闻言,傅关顿感惊讶,挑了挑眉,捂住话筒声问道:“真的可以吗?不用勉强,我可以……”

    “可以,你放心。”闻浪西没等傅关完便断了他,坚定地道。

    见这人执意要去,傅关也没再犹豫,回复了须季后便挂了电话,随之看向闻浪西,关切地问道:“浪西,你真的……”

    闻浪西嘴唇勾了勾,轻笑一声,再次断傅关,“真的可以,我不是三岁孩,不用这么迁就我。”

    “没有迁就,只是……”

    “我懂,继续看电影吧,我觉得他最终肯定会从监狱里逃出来,你呢?”着,就点了遥控器的播放键。

    傅关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望着闻浪西那认真看着电影的侧脸,最终还是没再多什么,只顺着他轻轻回答道:“肯定会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