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顾乔翻身坐起来,“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弥陀佛,贫僧并未想到什么。” 法章非礼勿视地看着墙:“只不过今日让常幻去查看了黄岐给这位施主吃的药,情况紧急,不得已深夜前来。”
“查到了什么?”
“常幻从他们偷偷倒掉的药渣中找到了大量螺叠果,此果有催眠止痛的功效,但过量使用,会使人心智受损。”
螺叠果,是廉州特有的一种果子,深埋在地下,因为长得像叠在一起的螺壳而得名。
顾乔曾在医书上看到过,这种果子虽然有很好的效果,但是因其严重毁人心智的副作用而并没有被医家广泛使用。
大量的螺叠果…… 原来是被人害成傻子的!
顾乔看着那少年懵懂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敢问大师,他现在已心智受损,该如何治疗呢?”
“这个……” 法章想了想,“因为从未有人大量服用过螺叠果,所以贫僧也不知道如何治疗,但无论怎么,还是要先停下服用此药才行。”
顾乔抓住少年的手,“明天他们让你喝药的时候你就不要喝。”
少年愣了愣,“那个药,每次喝了很舒服,不喝就不舒服。”
法章了然地点头,“螺叠果除了毁人心智,还有一个害处,就是使人上瘾,只要连续服用,便会引起强烈的依赖。”
医书上面倒是没有记载这个,顾乔担心,“若是不喝了呢?”
“若是不喝,全身会产生强烈的痛感,非常人所能忍受。”
顾乔握紧少年的双手,“再痛你都必须忍耐住,你要找回你自己,不要再当一个傻子,明白吗?”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法章拿出一个瓶子交给傻子,“这是常幻用延胡索做的止疼丸,眼下没有那么多药材,只做出这么一瓶,你每次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就吃一颗。记住,一定要疼到受不了才能吃。”
“哦。” 少年接过瓶子,声的嘀咕,“我可以忍住的。”
法章用怜悯的眼神看着那傻子,“阿弥陀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施主若能挺过此关,必能有所增益。”
顾乔把少年按在床上,“你睡吧。明天晚上再来看你。”
法章和顾乔二人顺着暗道回到佛殿的时候,看守顾乔的那个山匪还呼噜得震天响。
“顾施主所托之事已安排妥当,明日即可开始。”
顾乔双手合十,“多谢大师。”
法章单手立掌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此事造福百姓,实乃一大善事,贫僧替庙中众人感谢顾施主了。”
两人你来我往地客气了一番。
法章走后,顾乔把山匪的绳子又捆回自己腿上,在呼噜声的节奏中闭上眼睛睡了。
第二天常灵没有再从房顶上来找他, 而是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去的。
她给顾乔带了些吃的用的,还有一些笔墨纸砚、几本破旧的书。
盯梢顾乔的人正坐在门边上听里边的动静。
常灵用他们都能听见的音量:“顾施主,师父请你一同去上早课。”
顾乔站起来:“有劳师父了。”
他们在前走,两个盯梢的人在后边紧紧地跟着。
这两人也是原来逃难上来的廉州百姓,为了吃几口肉就被杜公收买了。他们听这个年轻人前一日在讲经的时候什么自救,什么极乐世界,好多人都在谈论这个。
这个年轻人有办法让他们回家。
回家,他们也想知道怎么回家。
可是黄岐交代了他们不可与顾乔话,还不可看顾乔的眼睛,这个人有控制人心的本领。
到了后院的讲经坛,人比昨天多了一倍。大家围成一个圈儿,里三层外三层把法章围在中间。
顾乔到了以后大家自动为他散开一条路,让他走到圈儿的最里面。
法章大师端坐在人圈儿最中心的蒲团上,常幻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
顾乔和法章互相行了礼之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法章像往日一样,先讲了几段经文,然后对这几段经文逐字逐句作出解释,讲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顾乔听得入迷。
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所有人都恨不得法章讲快一点,或者赶紧抽问顾乔,今天来就是为了听顾乔怎么。
昨日了要自救、要自己创造一个极乐世界。
大家谈论了一天,好像是这么个理,但怎么自救,怎么创造一个极乐世界啊?庄稼汉只懂得农活儿上的事,什么创造啊、寻找啊,都是听都没听过、想都没想过的。
法章讲完了经文,又东拉西扯地讲了几个佛教故事,才把话题引到昨日顾乔所的自救上来。
顾乔却:“我还不知道怎么做,但是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只要我们心怀菩提,我们就能排除万难,到达我们所追求的极乐世界。”
众人听他这么都失望极了,感情昨天那么慷慨激昂都是嘴炮啊!
顾乔又:“法章大师是得道高僧,我们可以请他帮忙问问佛祖,对吧法章大师?”
法章配合地点点头。
“不过佛祖日理万机,为了避免佛祖记不过来,我和法章大师商量了,可以将每个人的难处都写在纸上,由大师转交给佛祖。”
这下子人群嗡嗡嗡地闹成了一片。对朴实的劳动人民而言,你跟他什么抗争啊,自救啊,他可能听不懂,但是你得道高僧可以请佛祖帮忙,他立马就深信不疑。
可大家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谁会写字啊?不会写字的怎么办呢?写下来又真的能交到佛祖手上吗?人们叽叽喳喳地问。
法章适时开口道:“从今天起,每日早课后顾施主会在这里执笔代书,不会写字的人可以口述,由顾施主写在纸上交给我,我再转交佛祖。”
看到没有?大师都亲自发话可以转交佛祖了,这还能有假?
早饭后顾乔搬来一个瘸了一条腿的木桌,摆好了笔墨纸砚,让常灵在旁边帮忙磨墨,就这么做起了代笔先生。
两个盯梢的争先恐后忙前忙后,都想排在前头让顾乔写,唯恐落后了佛祖看不到自己的难处。
不过一眨眼时间,排队的人就从后院讲经坛排到了庙门口。
杜宇文今日约了黄刺史一起吃午饭,还没出门就听见黄岐火急火燎来报,顾乔施了法让所有人围着他转了。
“他让那些人做了什么?”
“他让所有人排队,一个一个口述,然后他写在纸上,是要交给佛祖的。”
“口述什么?”
黄岐也觉得奇怪,“就是每个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几亩田,然后田又卖给了哪个地主、家里的人去了哪里之类的。”
杜宇文冷笑,“这个有什么好写的,反正那些人都活不了多久了。”
“要不要阻止他?”
“不用,随他去,翻不出什么花来。他越有本事越好,反正最后都是为我所用。”
“是。”
黄岐恭恭敬敬地跟在杜宇文后面一道下山了。
到了日暮时分,排队的人热情不减,反而还有越排越多的架势。顾乔午饭也没吃,此时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天色暗了,看不清了,明日再来吧!”
常灵的声音简直有如天籁,顾乔把笔一扔,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常灵捂着嘴巴笑,“顾施主赶快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写一天呢,我看到他们那边还有人来排队了。”
常灵的 “他们” 就是投靠了杜公加入山匪的那一波人,他们有的出去 “猎” 了,回来一听这事儿就马上来排队了。
果然还是佛祖更有号召力。
这日晚上守夜的还是昨晚那个雷声震天的兄弟,他白天也排队找顾乔代书了,因此顾乔知道他叫王威力,廉州贺池县红柳村人,家中有五口人,一个弟弟去了金矿,一个妹妹嫁到北方失去了联系,年迈的父母在三个月前的水患中染病死去了。
王威力不事农活,一直在四处给人杂。去了金矿的弟弟三年前失去了音讯,他去找金矿,矿场却没这个人。水患过后贺池县的大地主受了灾的农田都是他清理的,水利也是他修复的,要想继续种田,要么把地低价卖给他,要么给清理费、修复费。
王威力本来就不喜欢务农,一看还要倒给钱,立马跑到洛仙山上,成了少成寺杜公旗下的一员大将。
经过这一日的记录,顾乔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几乎一半的人都自己家的男丁去了金矿后一段时间就再无音讯。去金矿找人,金矿要么没有这个人,要么就在矿道里上工,反正就是从此再也见不着。
矿场归少府监官,那是皇帝的私有财产,谁也不敢擅闯。就是敢擅闯的,都闯不过矿场门口那几台红夷大炮。
有一个老妈妈为了见儿子一面,在矿场门前生生蹲了半个月,最后实在是撑不住,昏倒过去,矿场的人才把她送回村里。
顾乔因为父亲的缘故,对矿场的运作十分了解。这么多人突然不见了,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矿难。
按照昊国律例,凡是发生死亡十人以上的矿难必须上报朝廷,而且必须给死者家属相应的抚慰金,不可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告诉人家没有这个人。
何况这是少府监管辖的矿场,隐瞒矿难那就是欺君之罪。
顾乔并没有把心里的怀疑告诉任何人,只是暗中记下了这件事,决定要找机会查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