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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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皇太后没等他回答,转身走到了床边。

    唐太医又答了一遍,伤口没有大碍,刀上的毒药也是普通的毒,已经解了。快则两三个时辰,慢则明日一早,陛下就会醒过来。

    太皇太后双手合十,连道了几声 “阿弥陀佛”,又叮嘱守夜的宫女好生照看,有任何情况马上去慈明殿禀告。

    那宫女应了,唐太医又道:“今晚我会一直在太医院,若是陛下夜里发热,马上叫我过来。”

    “是。”

    太皇太后牵着项泽南的手坐了许久,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回去。

    上官博雅看着太后走出门,赶紧站起来,拉了一把顾乔,“你没事吧?脸有点肿了。”

    顾乔低着头,“我没事。”

    太皇太后精心保养的长指甲在他脸上划出了几道细细的血痕,让他本来很白皙的脸看起来触目惊心。

    上官博雅叹气道,“怪我,太皇太后那边…… 明日她气消了我去跟她解释。”

    “不用了,她得没错。将军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顾乔垂着眉眼,看起来十分低落。

    上官博雅不会安慰人,只好在旁边陪着。站了一会儿,他问顾乔:“你认识那个刺客?”

    “嗯?” 顾乔把目光从项泽南脸上移开,脑子反应有点慢,“嗯…… 黄岐,逸王的人,已经跟我们交手过很多次了。”

    “是阿古门?”

    顾乔知道阿古门是老皇帝手里的一支杀手组织,后来被逸王所掌握,是一群认钱不认人的乌合之众。项泽南派人查过,逸王倒台后这群人就各自解散了。

    “这个人为逸王做过很多事,应当是心腹之类的。”

    上官博雅抚着下巴,“逸王不是已经去偃州岛了吗?还不死心?”

    顾乔冷静下来,“逸王控制庆安帝立诏那天,黄岐从宫中把杜宇文救走。而后杜宇文又落到昱王手中,却一直没有黄岐的下落。早该想到黄岐还潜伏在皇宫周围的,是我们太大意了。”

    “既然逸王贼心不死,我们不能把这个后患留下来。”

    顾乔道,“陛下答应了庆安帝护逸王母子周全,他不会动手的。”

    上官博雅笑了一下,“他答应了我可没答应。”

    顾乔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斟酌道:“上官将军常年在北方可能不大了解,其实去偃州岛会经过偃州海峡,那里常年有海寇出没。算一算日子,他们也快到海边了。”

    上官博雅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行,我来安排。”

    夜深了,殿中烛火跳动发出轻微的哔卜声响,顾乔撑着头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突然惊醒。

    他伸手摸了摸项泽南的额头,不确定他温度算不算高,又把自己的额头贴上去试了试。

    旁边的宫女紧张地看着,咽了口口水问道:“陛下没有发热吧?”

    “嗯,没有。”

    顾乔转头看她,见她已经困得站不稳了,便:“你下去把,叫安子过来。”

    那宫女撇了撇嘴,突然哭起来,“安子他…… 他已经…… 已经死了。”

    “什么?!” 顾乔震惊极了,“怎么回事?”

    宫女抽泣着断断续续地,“昨日太皇太后过来发了一场脾气,将承暄殿和乾阳殿两边的宫女太监都叫到一起…… 是伺候陛下的人不忠心,出了岔子,罚了好些人板子。安子是陛下的贴身太监,罚得最重…… 一百个板子完,人已经不行了……”

    她呜呜地哭起来,顾乔整个人像掉进了冰窟里,浑身冻得发抖。

    安子的声音还在耳边,

    “顾拾遗还记得的吗?”

    “顾拾遗叫的安子就可以了……”

    “顾拾遗,太子殿请您过去……”

    “顾拾遗,这是刚出炉的火茸酥,安子给您装了两大盒呢……”

    顾乔左边胸口传来一股锐利的痛感,如有一把尖刀插入了心脏,那痛感慢慢爬到他的喉咙,让他想放声大哭一场。

    这时他感觉到项泽南的手动了动,他忙闭了闭眼睛,把那痛苦咽回去。

    “陛下?”

    床上的人眼睛缓缓睁开,像是聚了一会儿焦才看清楚眼前是谁。

    顾乔想给他一个笑脸,结果撇了撇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项泽南抬起手摸了摸他红肿的左脸,声音沙哑,“你怎么了?”

    顾乔没话。

    那宫女见皇帝醒了,忙去倒了温水来,顾乔接过杯子扶他起来喝。

    项泽南此时还未完全清醒,脑袋昏昏沉沉的,他奇怪地看了一眼还在抽泣的宫女,“你在哭什么?”

    宫人是不允许在皇帝面前哭的,那宫女自知犯了宫规,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磕头道:“陛下恕罪。”

    项泽南皱眉,“行了,你别哭了。”

    宫女吓得越哭越厉害,止都止不住。

    项泽南被她哭得心烦,想挥手让她出去,顾乔道:“陛下,她哭是因为…… 安子死了。”

    项泽南也吃了一惊,“怎么死的?”

    顾乔看了一眼宫女,“是…… 太皇太后罚了他们板子,安子没受住……”

    “为什么?” 项泽南苍白的脸上有些怒意,“是因为今日出宫之事?”

    宫女答道,“是…… 宫女太监,还有侍卫,都罚了。”

    “吴恒呢?”

    “侍卫长大人也挨了一百个板子,送去太医院治伤了。”

    项泽南攥紧拳头捶了一下床,脸上因为怒气而有了些血色。他抬手捏住顾乔的下巴,左右看他的脸,“这也是太后的?”

    顾乔别开脸,“我没事…… 太皇太后也是担心陛下。”

    “担心我?” 项泽南不可思议,“担心我就随意杀我的人?”

    他没想到皇祖母会对顾乔动手,她明明已经答应了自己不为难顾乔的。

    顾乔扶着他让他躺下,“陛下不要动怒了,心伤口。”

    项泽南躺下去,轻抚过他脸上那几道血痕,然后垂下手叹了口气,“怪我太软弱了。”

    “这件事本来也是我们做得不对,” 顾乔把他的手牵起来放在掌心,“只是,安子太无辜了。”

    项泽南偏头对宫女道:“你先出去。”

    宫女站身起来,倒退着出了门。

    “这件事是我们有错在先,陛下不要因此跟太皇太后闹矛盾。安子那边…… 需得好好安葬,如果他有父母家人,也该妥善抚恤。”

    项泽南沉默良久,“皇祖母对我的干涉有些太过了。”

    顾乔心中一跳,“可她…… 她毕竟是太皇太后。”

    “嗯。” 他不再话,盯着床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顾乔问:“陛下饿不饿?”

    项泽南摇头,往里让了让,“上来。”

    “不要了,陛下需要好好休息。”

    “上来。” 这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顾乔脱了鞋,和衣躺上去。

    两人并排躺着,项泽南握住他的手,“这次的事情怪我,连累你了,对不起。”

    “陛下不要这么,没有规劝陛下也是臣的失职。”

    项泽南撑起身子盯着他,脸色阴沉沉的,“你确定现在要跟我这个?”

    顾乔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这样生气。

    而项泽南撑起来的一瞬间突然感觉一阵晕眩让他眼前发黑,他不想让顾乔看出来,于是又躺下去,把顾乔的整条胳膊挽在手里道:“睡吧。”

    两人都没睡,但也都没再话。

    顾乔心里很乱,很多话争先恐后地想从嘴巴里涌出来,但就是堵在嗓子眼儿,一句都不出来。

    自从项泽南登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过话了。

    也许是在刻意回避,每每一到将来要何去何从,顾乔自己就怂了,不敢问不敢。自己把耳朵捂住眼睛蒙上,好像这样问题就不存在了。

    顾乔心里知道他应该站在一个君臣合宜的位置上去,应该怀着忠心和虔诚站到百官中间去,而不是在这里、以一个不尴不尬的身份,躺在皇帝身边。

    他常常彻夜难眠,反复在心里构建自己的盔甲,用来抵挡那名为项泽南的诱惑。但只要项泽南对他招招手,他立刻就会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早就一败涂地了。

    他觉得现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薄冰上,不知道哪一脚下去就会让看起来安全的冰面整个崩溃掉。

    这次做错事害死了安子,将来会不会造成更大的灾难?

    第二天项泽南醒来的时候旁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唐太医一早过来给他把脉,“陛下已经没有大碍了,这几日多注意休息,很快便能康复。”

    “嗯,辛苦唐太医。”

    他从床上下来,吩咐宫女为他更衣准备上朝。

    那宫女却道:“陛下,太皇太后已经派人去了前朝,今日早朝取消了。”

    项泽南蹙眉,“后宫什么时候可以决定前朝的事了?”

    宫女立即跪下,“昨天夜里,慈明殿的李公公过来的。”

    项泽南这才发现这位宫女看着很面生,“你是谁?”

    “奴婢是昨日太皇太后派过来的青玉。”

    “昨日太皇太后派过来的?” 项泽南心里升起一股怒火,“之前的宫女呢?”

    这宫女原来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大宫女,颇有些临危不乱的气度,面对皇帝带着怒气的质问,语调没有起伏地答道:“太皇太后昨日整饬后宫,将各个宫中的下人都换了一遍,之前的宫女许是分到其他的宫中了。”

    “整饬后宫?” 项泽南气笑了,“好个整饬后宫。”

    为皇帝洗漱的宫女捧着托盘鱼贯而入,五个里面有四个都是生面孔。

    项泽南知道对着下人发火没有用处,深吸一口气,木然地站着让他们伺候。

    这时门外传来慈明殿李公公尖锐的声音:“太皇太后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