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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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从未谎的人来,有些违心之言,写在纸上还勉强可以得出口,但若是面对面的对峙,萧启就没辙了。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在见到闵于安的那一瞬,她心里竟可耻的有些高兴。

    不该这样的。

    都女大十八变,十六岁的姑娘,才过了短短半年,就已经让她有些不敢认了。眉目间的轮廓还是熟悉的模样,但咄咄逼人的气势和锋利许多的眉眼,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很多东西,都变了。

    半年实在是太久了。

    萧启用可以称得上是贪婪的目光看着闵于安。

    视线一寸一寸的从她的身上划过,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改变。

    她瘦了。

    许是赶路太过匆忙,闵于安未来得及施粉黛,所以是最原始的面貌呈现在她眼前。

    闵于安眼底的青黑显而易见。

    为何这样憔悴?

    萧启的心猛然捏紧,不可遏制的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的这个人。

    手伸到一半又强行扯了回来。

    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这样做。

    她得跟她划清界限,信都送出去了,决定也做了,不能半途而废。

    她淡声道:“公主来这里做什么?”

    她又叫回了最生疏的称呼,闵于安几乎立刻就感受到了她话里的疏离。

    “这里太危险了,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闵于安来了火气:“那你为何要来?你能来得,我就来不得?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萧启紧紧拧着眉头,假装看不见她急红了的眼;“你先回去,有事我们以后再。”

    萧启着就招呼手下,让他把闵于安送走。

    闵于安可没有那么好发吧。她如果真的乖乖听话的话,那她就不是闵于安了。

    于是站着不动,双方僵持起来。

    “哎哎哎,驸马爷,有话好好,别动手嘛。”柯伍嘻嘻笑着拦在了闵于安的身前。

    萧启才注意到她:“你怎么也来了?”

    “……”柯伍被她噎了噎,“瞧您这话的,那公主殿下来,我能不跟着吗?”

    心里想的却是:出来跑一趟,殿下不知道能给涨多少月钱呢!这样的好差事肯定得跟来啊!至于危险,她根本没在怕的,人活着无时不刻都有危险,她可不觉得自己能点背到那种地步。

    柯伍瞅了眼僵着脸的公主,接着道:“自从知道您来了都野城,我们公主都好些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您看看她那俩眼眶,都快要掉到地上了,你就不心疼吗?”

    闵于安:“……”什么叫眼眶掉地上?!会不会话!扣钱!

    这话却直击萧启的命脉,装出来的冷漠肉眼可见地松动了。

    柯伍一看有戏,趁热铁:“不是我您……”一般的人按用这个开头,那么后面就一定是要教了。

    “咱们公主把您看的有多重,您不是不知道,怎么就能忍心扔下她一个人?”

    “她是知道您要来救人的,也没有想要阻拦。马不停蹄的为您寻找粮食药物,还找皇上要了御医过来。她忙前忙后的,您没有一句安慰不,居然还要和离,这不是往公主心上插刀么?”

    柯伍停了下,低低的问:“您不觉得问心有愧吗?”

    最后这句话问出口,柯伍就觉得是多余的。因为被她质问的人,脸上的表情实在不太好看。

    身在局中的人总是看不清楚全局。经过柯伍这一,萧启才恍然,自己原来做了这样混账的事。

    她喉咙干涩,咽了咽口水,却憋不出一个字来。

    什么?对不起?

    这三个字太轻了,连出来,萧启都觉得是对闵于安的一种亵渎。

    愧疚如潮水一般淹没了她。

    这时候,沉默了许久的闵于安突然道:“萧启,你有没有心?”

    “我……”萧启觉得自己应当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起。

    身后突然传来男子惊慌失措的声音:“将军!姜根病了!又吐又拉,脸白的跟鬼似的,怎么办呐?”

    病了?

    在这种时候可算不上是好消息,不,应该是极坏的消息。

    男子所的姜根,是萧启带过来的兵士之一。就在昨天,他们还一同去了外面,寻找这病的来源。晚上回来姜根就不大好了,是头晕。萧启只以为是天气太热他中暑了,便让他早早去歇息。

    这才多久,就严重到这样的地步?

    他们同进同出,同住一个府邸,用一样的饭菜。若是姜根染了病,那么与他有诸多接触的自己呢?

    会不会也……

    即便现在还没有出现症状,萧启也不敢去赌。

    想要低头认错的萧启立刻改了主意,她把心一横,先朝来找自己的那人道:“你去厨房弄一点盐水给他喂下去,我马上就来。”

    上吐下泻,会脱水。经过容初长期熏陶,萧启很能明白,若是不去管他就这样放着,后果会很严重。

    先喝一些盐水稳定病情,然后再去看他的具体情况,到底是不是染了病。

    那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用力的点点头,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跑去。

    萧启深吸了两口气。

    把手背到身后,攥紧了拳。

    她扯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来:“公主也不是玩不起的人吧?这天下的好女子实在是太多了,我挑花了眼,不想就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也不行吗?”

    她吊儿郎当:“愧疚?那是什么东西?与我何干?你只需在那和离书上签个字,从今往后各玩各的,不好么?”

    闵于安被她的话气到,努力平复下来:“我不信。你前几日还让我等你的,我听了你的话,相信了你,却等来了你的和离书。”

    闵于安的话很平静,萧启的拳头攥得更紧了。

    却继续着违心的话:“那是因为还没有遇见喜欢的人,但是前两日,我遇见了她。”

    “我爱她,所以想要给她一个名分,求公主行行好,放我一马,我们好聚好散。”

    皇帝亲自下的圣旨赐的婚,萧启这句话出来,可以称得上是蔑视皇权。闵于安只需要跑去跟皇帝哭一哭闹一闹,萧启项上人头就要落地。

    闵于安固执地重复:“我不信。”

    萧启嗤笑一声:“我管你信不信。”

    正巧这时有个女人款款而来,她身姿曼妙、容貌娇艳。她是端着托盘来的,想来是为了给远道而来的贵客奉茶。

    女人把托盘往前递,萧启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如你所见,我爱上她了,不过一面,便思之如狂。我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与你和离。”

    “你就不怕我告诉父皇?”

    闵于安死死咬住下唇,她现在开始怀疑自己长久以来笃定的事。难不成,她真的变心了吗?

    细细想来,萧启从未对自己表明过心意,一直都是自己死缠烂。

    萧启:“随你不,便是死,我也不想与你有牵扯。”

    话越越狠,语气真实到连她自己都要信了自己的辞。

    “你!”闵于安气结。

    柯伍眯着眼睛看了好半天,凑到闵于安耳边,声道:“公主别急,驸马是骗你的。您瞧她的手,都只捏住了人家的手腕,又不是牵着。那女人眼里还有惊讶呢,明对此并不知情。您可别被她糊弄过去了。”

    闵于安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确实是这样的。

    她稍稍安了安心。

    萧启没想到自己精心编出来的谎话,这么快就被识破了,还在那装呢。

    她佯装不耐烦,粗声粗气道:“事实你也都知道了,可以回去了吧?别在这儿扰我们!”

    闵于安:“你谎!”

    萧启啧了一声,好像很不耐烦。她把嘴凑到那女人脸颊上啵了一口:“现在你总信了吧?”

    即便知道眼前所见全是假的,可闵于安还是会伤心。她站立不稳,几乎就要倒下去。

    萧启眼尖的察觉到了,想伸手去扶她,却看到柯伍还在她身边,微松了口气。

    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就不能回头了。萧启着更为残酷的话:“怎么着,伤心了?很生气吧?赶紧回去跟你的父皇告状去,要杀要剐随便,我就是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萧启挥手叫来自己最信任的一个属下:“你去,把尊贵的公主殿下送出城去。”

    “尊贵”二字咬了重音,气人的效果加倍。

    目睹了自家将军出混账话一幕的手下:“……”怎么那么气人呢!拳头硬了!若不是自家将军,自己就上手了!可是还不过!好气啊!

    萧启推搡他一下:“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她毫不留恋的转身即走。

    身后的闵于安松开了紧咬的唇,勉强笑了笑。

    柯伍惊叫一声:“殿下流血了!”

    萧启还未走远,闻言脚步一顿,却也只是一顿,又加快了步伐,大步流星离开了。柯伍会照顾好她的。

    长痛不如短痛。

    对不起。

    闵于安就这样看着那人的身影越走越远,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她身子本就娇弱,跟着教习师傅学了两年武,还在西北军营待了一段时间,按理这体质应该上去了。但连日的操劳、忧心,再加上一路上马不停蹄的赶,饭也没好好吃,水都没喝上几口,早就撑不住了。

    得到手里的,还是会失去。

    纵我机关算尽,却仍旧握不住你。

    ……

    萧启高高悬起的心终究还是碎了,姜根真的是同那些染了病的人一样的症状。

    ——完了。

    她颓然。

    却对床榻上躺着的人挤出了一抹安慰的笑:“没事的,我定会找人把你给治好。”

    姜根虚弱地躺着,气若游丝:“将军,我是不是回不去了?”

    “别瞎,你好好养病,会好起来的。我把你们带过来,就会把你们完完整整的带出去。”

    她看似胸有成竹,心里却也没底。

    更加糟糕的消息是,城里的病人又变多了。

    经过那一场混乱,病人其实已经死了大半。剩下的病人,萧启让知府清理出了几个院子,把他们妥善安置好。没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照顾他们,他们的亲人自告奋勇。

    这大概就是目前最为稳妥的方法,知府也同意了。

    为了查清源头,萧启带着一群人出去寻根摸底。

    不过才出去了这么一次,姜根就染了病。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

    将军吩咐了,要把公主给送出城去。军令如山,属下心里再怎么吐槽,还是得遵从。

    可人家公主都昏倒了,总不可能这样无情就这样把人送出去吧。

    公主身边那个凶凶的女人逼着他,把她们带到了将军的房间。

    柯伍振振有词:“她们吵架是她们的事,我们做属下的,就应该尽好我们的本分。至少她们现在还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哪有夫妻不睡同一个房的道理?”

    他还有些犹豫。

    “到时候将军回来,她不同意再嘛。若是公主出了什么岔子,你我都担待不起。”

    “这……”

    “哎,你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干啥?还不赶紧去让厨房煮点粥,炖点补汤?我们带了几个御医,你去叫一个过来,公主要是真生病了,看将军会不会找你算账!”

    发走了萧启的手下,柯伍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床边。

    “公主,人都走了,您不用装了。”

    昏倒是真,但闵于安没多久就自己醒来了,是柯伍把她给抱进来的。察觉到公主醒了,柯伍忙悄悄:“您把眼睛给闭上,再多装一会儿,我们马上就登堂入室了。”

    然后闵于安就真的又闭上了眼睛。

    一路上她都在想这件事,伤心、难过、心纠、气短。

    但伤心只是一时的。

    闵于安又不傻,她把跟萧启的对话在脑子里面过了又过,找出了不少破绽。

    初见时的惊鸿一瞥,青年独属于她的温柔,面对自己的任性要求时仍毫无脾气的满足,纵使自己那般算计于她,她都毫无怨言……这一桩桩一件件,闵于安都铭记于心。

    她不相信她是那种朝三暮四之人。

    脑子清醒了,理智就回笼,闵于安低低地笑起来,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连整个身体都跟着颤抖。

    柯伍战战兢兢的问:“殿下……您笑什么?”

    闵于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笑自己蠢。”居然那么容易就被她糊弄过去了。

    萧启,不管你费尽心机隐瞒的是什么,内情又是什么,我绝不会扔下你离开。

    事实的真相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弄清楚的,但是这口气不出出去,闵于安绝不会罢休。

    萧启,我跟你没完!

    “公主,咱们接下来该怎么玩?”

    闵于安沉吟一会儿,:“你去把箱子里的玄铁链给拿过来。”

    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合,有什么是一张床解决不了的呢?

    柯伍兴奋的点点头,领命出去。

    又被闵于安给叫住了:“等等,还有你上次给我寻过来的匣子,也一并带过来。”

    “哎!”我懂我懂。

    闵于安:“辛苦你了,这次回去,月钱给你翻三倍。”

    “能为公主排忧解难是属下的荣幸!”不过钱嘛,谁会嫌多呢?

    “谢公主殿下。”

    匣子是什么呢?

    这就来话长了。

    闵于安在被自己的学生狠狠的教训了一番之后,深深的明白了一个道理: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为人师表,若是不能时时精进自己的本领和知识,那么总会被学生给超过去。

    她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呢?

    萧启的理论实践经验,全部来自于闵于安和容初,还有就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看到的许初云和她的丫鬟。

    因为来源有限,所以花样并不算多。

    但是闵于安就不一样了。

    若这种事情的花样,还是属青楼最为专业。

    所以闵于安回去之后,直接买了一栋楼,然后派柯伍去寻那个老鸨。

    至于为什么是柯伍,而不是更为可靠的柯壹。当然是因为后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脱不开身。

    柯伍超额完成任务。

    她颠颠儿地捧着个匣子过来。

    “公主,我这儿有好东西!”

    闵于安:?

    柯伍环顾四周,做贼似的上前,悄咪咪把匣子对着闵于安露出一条缝。

    “您看。”

    闵于安:!!!

    不过一眼,闵于安却好似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一张卷起来、被布条扎紧的白纸被柯伍从袖子里掏出来,鬼鬼祟祟塞到闵于安手里:“这是使用方法。”

    “公主,您看,您看我都这样忠心耿耿了,这月钱是不是?”她兴奋地搓搓手指,无声暗示。

    闵于安接过她手里的匣子,赞许道:“不错,深得我心,以后月钱给你翻倍。”

    柯伍笑眯了眼:“多谢公主殿下!属下一定会努力为您排忧解难的!”

    ……

    闵于安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带着手铐脚铐的玄铁链被她藏在被子里,匣子也塞到了床头柜里藏好。

    所有的一切准备就绪,只等那人上钩。

    闵于安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要不要用药。但此处形势复杂。还是不用安全一些。先好好教训教训她。其他的等回去了,再跟她慢慢算账。

    不急。

    萧启故作轻松的出了房门。

    又去找知府,让他派个大夫去给姜根诊治。

    脑子里面乱乱的。

    猛然想起闵于安,被萧启派去送闵于安出城的属下正朝她走来。

    萧启:“你把公主送出去了吗?”按理进了城就不能走,但公主总是有些特殊待遇的,知府也不敢去拦。

    属下:“将军,公主殿下昏过去了……”

    什么?!

    萧启面色一变,急急的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把公主安置在您房间里面,已经寻了大夫过去了”

    他后半句话都没完,萧启甩开腿就往房间跑。

    属下摸摸自己的下巴,果然跟那人的一样,将军还是心挂公主的,瞧瞧这都紧张成什么样子了,根本就没找自己算账。

    既然这样在意,又何必去那些狠话呢。

    萧启跑到房间门口,御医扮的人提着箱子出门来。

    朝她行了一礼:“驸马爷。”

    萧启一挥手,问:“公主怎么样了?”

    “操劳过度,又大悲大喜,需得好好静养,不宜再操劳了”

    “您不要怪老臣多嘴,自个儿的媳妇儿还是哄着为好,事事顺着她来,千万别再惹她生气了,怒大伤肝忧则伤脾,公主殿下的身子撑不住的。”

    萧启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她勉强点点头就往屋里冲。

    自己都干了一些什么混账事啊。

    姑娘脸色苍白,嘴唇干枯起皮,眼角含泪。看见她来,默默的挪了一下身子,背对着她。

    萧启的心被狠狠揪住。

    终究,还是舍不得。

    御医让自己不要惹她生气。可萧启怕自己一开口,就会伤到她。于是沉默无言。

    闵于安等了好久,没等来一句话,又默默的挪了过来,虚弱道:“我想洗漱。”

    萧启终于能为她做些事情,立刻道:“我去找水来。”

    床上的姑娘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再话了,似乎废了莫大的力气,再没精力动弹。

    萧启更心疼了。

    她扛了个大大的木桶进来,里头装满了热水。吩咐厨房炖的汤和粥也都好了,被柯伍送进来。

    闵于安无力的起身,拿起勺子喝汤。

    萧启想去扶她,但一想到姜根的现状,就害怕闵于安与自己有太多的接触的话,也会变成那样。病这种东西,都是不准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了,自己身体好无所谓,她现在还在病中,减少接触尾号。

    出于这样的考虑,萧启进来时已戴上了面具,口鼻处也绑着布条。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但心里总归是不一样的。

    闵于安一口一口的喝完。

    又沉默地清洗了自己,换上干净的亵衣。

    萧启拿了条长长的布过来:“我给你擦头发。”

    闵于安坐在床上不话,也没别的动作,像是默认了,于是萧启轻轻靠近了她。

    这是半年来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也或许,会是此生的最后一次。

    萧启留恋地、轻柔地擦拭着她的发丝。

    擦个头发能有多久?

    “好了。”萧启收回了长布条,准备出去。

    萧启想,再不要进来了,也不要见面了,等闵于安养好了病,就让人送她走。

    手却突然被紧紧的攥住,萧启也不知道闵于安是哪里来的力气,分明刚刚还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然后有冰凉的东西扣在了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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