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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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府的想法萧启无从得知。

    他还能做个人。

    可有些人,早已经不是人了。

    萧启从知府的书房里出来,没有回自己房,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闵于安。

    她怕极了她的眼泪。

    所以干脆又出了府,去街上转转。

    搬米、煮粥是需要时间的,就萧启去找知府的这一会儿,原先的粥棚已经撤走了。

    灌下一碗掺了沙子的稀粥,大概可以撑过这一天。

    但还有人连排队领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等死。

    饿得没有力气的人躺倒在路边上,知府施的粥吃不饱,那就吃草。

    嘴里含着草叶,无神地睁着眼睛,面色枯黄,嘴唇干裂,灰尘满身,这样的人才是多数。

    而不远处,有人正虎视眈眈。

    他们是猎物。

    没病没灾饿死的人,还可以作为口粮。

    这并非是知府一人想得到的,其余人,自然而然能够想到。

    不知怎的,萧启忽然就想起阿姐来,她遇见阿姐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

    乱世之中,连经历的事情都是惊人的相似。

    有人抓住了萧启的裤腿,似乎是垂死挣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大人,求您……救救我,救,救我。”他能感知到那些觊觎的视线,死都无所谓了,但,死后连个全尸都没有,他不愿。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萧启蹲下来,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个糖塞进他嘴里:“我会的。”

    荷包上丑丑的图案格外扎眼,萧启又给塞进怀里,怎么到哪里,都有闵于安的影子?

    ——自然是因为你心里都是她。

    地上的人贪婪的吮/吸着,甜,多久没尝过了?

    记不清了。

    萧启扫了角落里的人一眼,将他们震得往后躲了躲,却也只是躲了躲,并未离开。官老爷是厉害,但这位官老爷走了,谁还能管得着?

    僵持不下。

    可他们还没有行动,萧启也拿他们没辙,只等守在边上,等着熬好的粥来,然后给没有行动力的人送到嘴边。

    等忙完一切,萧启扯下了一把草叶放进嘴里,咀嚼两下,熟悉的苦涩在唇齿间蔓延开来,这路边随处可见的不知名野草,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成为她的主食。

    人都是被环境给逼出来的,萧启以前可以面不改色的塞进嘴里咽下肚去,而现在她居然觉得难以下咽。

    果然是安逸久了吗,舌头都被那些山珍海味给养刁了,正常人的饭菜吃久了,都忘记这草是什么味道。

    萧启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觉难受。

    “将军!”

    众人皆被她这副举动给惊到,吃草是个怎么操作?别不是傻了吧?那他们怎么给公主交代啊!

    萧启吐出嘴里的草:“无事,只是突然想尝尝这草是什么味道。”

    众人:……年纪轻轻人就傻了。什么毛病!

    行吧,您……开心就好。

    萧启被属下的视线紧紧跟随,她自暴自弃地想,爱咋咋地吧,反正面子什么的早在今日早上就没了。

    忙完这些,他们道回府。

    先去了姜根的房间看他。

    姜根的病,越发重了。

    御医束手无策,捋着自己的胡子叹气:“药石无医。”

    医者,讲究辨证论治,对因治疗,从根上解决。可连这病因都不知道,该怎么治?只能用些药物缓解一下姜根的症状,却又是反反复复,用处不大。

    萧启只能道:“麻烦您了。”

    又是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的战友就躺在病榻上,萧启却不知道该如何救他,年轻的生命还未绽放,就要凋谢。都已经离开了战场,怎么还躲不过这样的命运。

    床上的人已经处于昏迷中,失去了意识。萧启喃喃道:“我会将你平平安安带回去的。”

    活着,带回去。

    出了门,她困兽一般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来回踱步,拼命的思考着,为何同吃同住,只有姜根染上了病?

    他是在出门那天染上病的,那就是跟出去的那一程有关。有什么关系?

    “喝点水吧,”属下不忍,“将军,这不是你的错。”

    萧启随意扫了一眼:“不喝。”现在哪里还有喝水的心思。

    干净的茶碗端在手里,属下没有收回手,反而往前递了递:“一天了,您该喝些水了。”

    萧启脑子就像是闪过什么似的,茶碗!

    那天,姜根是口渴,她们去的那户人家就端了碗水给他喝。

    只有他喝了水。

    那一碗水!

    萧启扯过旁边的一个人:“你去,问一问前两日江根喝的那碗水是从何而来的。”

    那人一看她的脸色,知道事关重大,骑上马匹飞奔而去,虽然不知问那个的目的是什么,但总归照做便是了。

    不多时,他气喘吁吁的回来,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向她报告:“将军,查出来了,人家水是从河里的,他们喝的都是那水,没什么问题的。”

    没问题?问题可大了去了!

    那户人家共七口人,五个人患了病被关起来,还不能明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河。

    萧启急匆匆跑去找知府,问他要了城里的地图,还有登记下来的病人的住处。

    一个个对着,在地图上标明,狼毫笔蘸上朱砂,直接在图上画点。

    红点最多的地方,是河流附近。

    那是当地叫做齐河的一条河,当地人视之为神明一样的存在,每逢佳节,就在河边相聚,举办祭祀。

    所以是齐河出了问题?

    找到了一些思绪,但天色已晚,不宜再去查。

    萧启不能把剩下的兄弟也得搭进去。

    “你们回去早点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去查查那条河。”

    “是!”

    ***

    容初那一头。

    夏天也不怕着凉,林含柏拉着她,硬是把那一桶水从热气腾腾,泡到了只有余温。

    从微凉的水里出来,林含柏就消了气。

    但是看容初一副予取予求、任你所为、只为赎罪的样子,就觉得再放肆一下,她也不会生气。

    就顺从本心把人压在床上又来了一次,却控制着度。

    她舍不得让她这般劳累。

    容初如一艘轻舟,水面上微波荡漾,她漂浮其中,晃晃悠悠,舒服得快要睡过去。

    正是心神皆松的时刻,容初听见林含柏在她耳边道:“乐初容,算我求你了,不要再扔下我了好不好?”

    求你。

    心漏跳了一拍。

    良久。

    “好。”她听见自己。

    等这次的事情过去,我就娶你,再也不扔下你了。

    ***

    萧启终于摸到了头绪,放过自己算回房休息,养足精神以待明日。

    才一进房门,闵于安就迎了上来。

    她心疼地问:“怎么这个点才回来,查得怎么样?”

    “差不多有线索了,明日继续去。”

    “我让厨房炖了汤,还有菜热着,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漱?”

    “洗吧。”萧启现在没有胃口吃饭,也不想去想什么情情爱爱。

    生死为大,生命为重。

    纵使她不愿承认,但她与那些躺在路边的人终归是不同。她有好饭好菜,她们却连残羹冷炙都没有,只有枯草和掺了沙子的稀粥。

    萧启能够做的,也只有尽力让知府开粮仓,为他们筹粮。

    人力有限,虚伪得很。

    萧启兴兴致不高,闵于安也贴心的不扰她,不话了。

    闵于安帮着她褪去了外衣,用拧干了水的湿帕子给她擦脸。

    做的极为顺手,一时间两个人都忘记了,她的尊贵身份。

    萧启接过闵于安递上来的水杯,灌下一口,舌尖品出甜意,察觉到不对,才抬起了一直垂着的眸。

    杯子里面不是清水,也不是凉茶,而是清亮的褐色,闻着也酸酸的。与茶汤一样的颜色,味道却全然不同,酸酸甜甜的,凉凉的,是入口就能让人舒适地闭眼享受的温度。

    “这是?”

    闵于安给她续满了杯:“在外面跑了一天累了吧?这酸梅汤是我今日现熬的,找御医要的方子,在井下镇了一天,冰冰凉凉的,多喝些,别中暑了。”

    冰糖给得恰到好处,萧启情不自禁喝了一杯又一杯。闵于安就在一旁给她加满。

    她似乎满心满眼都是她。

    萧启闷头喝下,却回忆进门看见闵于安的那一眼,她瞬间亮起的眸子做不得假,她在房里等着了自己一天。

    ——像个为夫君忙东忙西的妇人,她的世界只围着她转悠。

    还追着她来了都野城。

    萧启鼻头一酸,分明,她有那样大的野心的,却甘愿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自己何德何能。

    闵于安立刻就看出了她的不对:“怎么了?是不好喝么?”

    有人疼的孩子总是理直气壮,萧启破天荒娇气起来:“酸~”

    “怎么会呢,”闵于安就着她的手唱了一口,“正好啊,我给足了糖的。”

    虽这样,却算去厨房:“我去加些糖。”

    萧启拉住了闵于安:“不用,够甜了。”

    “真的?”够甜你怎么会酸?

    “不信你尝。”萧启放下了杯子,搂住了她。

    亲吻,是必然。

    山楂乌梅甘草的味道在彼此的呼吸间传递,等被酸梅汤降下的热度又升起,萧启才放开了闵于安,手搂的更紧了。

    这怀抱,让她依恋。

    便是酷暑时分,热得鼻尖直冒汗,她也舍不得放开。

    闵于安:“怎的还有苦味?”

    萧启才想起来自己吃了草还没有漱口,不知道该怎么跟闵于安解释自己失了智一样的操作。

    闵于安只以为是自己放的料的量不对,算明日再多放些甘草,她简单抱怨一句,就又亲了上去。

    她:“苦的我也喜欢。”

    萧启忽然想起一个词:同甘共苦。

    酸甜苦涩,咸鲜辛辣。

    这世间的百般滋味,我想与你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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