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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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书的语气里带着些紧张, 奚忘的表情却依旧毫无波澜。

    她微微睁开了眼睛,淡定自若的示意秘书把电话转接进来,就好像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个电话会到她这里一样。

    “您好, 我是奚忘。”

    “奚女士, 这里是A市C区昌明街道办公安局, 现在有一起盗窃案件与您有关, 麻烦您现在来一趟警局,可以吗?”

    电话那头的女警也知道奚忘的身份, 声音里透着几分恭敬。

    奚忘却没有丝毫慌张,淡然道:“我可以委派我的律师到场吗?”

    “这恐怕最好还是您本人来一趟比较好,您家的孩子是需要您亲自来领。”

    话音落下,奚忘的眼睛里终于闪出了不淡定的光, 那握着电话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鹿鸣也在?”奚忘的语气有几分不敢相信。

    “对,报警人就是鹿鸣。”

    女警的确定给奚忘原本淡定从容的心上一击, 不知道她是对这突发的不可控因素的紧张,还是对将鹿鸣牵扯其中不知道她现在处境如何的担忧。

    “您稍等, 我马上到。”

    罢, 奚忘就扣掉了电话, 三步并两步的走出了办公室。安静的走廊里格外突兀的响着凌乱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电梯上来的很快,奚忘看着迅速下降的数字, 空间中明亮的镜面反射扰得她心烦意乱。

    一出电梯,她就撞到了正要往里进的王蔓言。

    “哎,你怎么下来了?那事儿怎么样了?”王蔓言着, 晃着手里的车钥匙格外悠闲。

    奚忘看了她一眼, 没有回答,径直拿过了她手里的车钥匙,“车借我。”

    “哎!”王蔓言从来都没有见过奚忘这般着急, 她看着奚忘离开的背影不解的靠在墙上,“这是怎么了?”

    王蔓言今天开到公司来的是一辆红色布加迪,奔驰在柏油路上,就像是绿意葱葱中燃烧出的火焰。

    窗户落下吹进凉风,奚忘很快就平息下了心中不正常的波动,重新恢复了素日里那面无表情的模样。

    她不知道那孩子经历了什么,但是总归她现在在公安局,就不会有事情。

    知道她是安全的。

    就足够让奚忘平静下来。

    公安局不在奚忘所在的市中区鹅,而是在另一个片区。奚忘在警局门口做了登记,便开车进去了。

    纯蓝的背景上镶着一枚国徽,威严肃穆的感觉脱然而出。

    奚忘走进大厅,迎面就被押进来几个闹事的人。这些人上一秒嘴里还在嚷嚷着腌臜话,下一秒看到奚忘瞥过来的视线瞬间就噤了声。

    炽热的阳关炽烤着大地,这几个混混只觉得手脚发凉。

    一旁咨询台上的女警看到了这场景不由得心里一笑,走到奚忘身边道:“您就是奚姐吧。”

    奚忘点了点头,“嗯。”

    “请跟我到会议室,我跟你讲一下事情的经过。”女警道。

    奚忘:“我想先见鹿鸣。”

    女警怔了一下,又点头道:“好,请跟我来。”

    寂静的走廊响起高跟鞋的声音,奚忘被女警带着来到了警局的二楼。

    不知道是不是这幢建筑的独特构造即使是夏日,走廊里也是清凉,甚至有些微凉。

    女警将奚忘领到一间会议室前,替她开了门,道:“请进。”

    明亮的光从会议室中落出,鹿鸣正坐在最靠里的椅子上,有一个女警陪着她,面前放着动物形状的饼干。黑色的长发垂在肩上,露着她在家里穿着的松垮睡衣。

    鹿鸣察觉到是奚忘来了,抬起来的白皙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一双清澈杏圆的眼睛微微弯起,漆黑如墨,明亮如宝石,耀眼的落在奚忘的视线中,让她有一秒的失神。

    “奚阿姨。”鹿鸣唤道。

    她看起来状态很好,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奚忘却注意到了手臂上那一大片上过碘伏的红褐色擦伤。

    “您来了。这孩子真是胆子太大了,直接从刚启动的车子上跳了下来。”一旁的女警夸注意到了奚忘的视线,解释道。

    奚忘听到这句话,眉头蹙了起来。

    鹿鸣看着不由得心底一紧,她想起了之前奚忘曾对自己过的话,“在不能保证自身安全的时候贸然行事,是很愚蠢的行为。”

    其实鹿鸣做这件事之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句话,她在决定向王姨求得给奚忘电话机会的时候是在心中有了一个很好的计划的。

    鹿鸣根本没有奚忘的手机号码,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把这通电话给奚忘,而是要直接报警。

    相比于把这种事情告诉奚忘让她来想办法,倒不如不动声色的通知警察,将这两个偷盗犯压入警局。

    几声嘟后,电话那头传来了女警的声音:“喂,您好,这里是警局。”

    “奚阿姨,是我鹿鸣。”鹿鸣学着从电视里看到的那样,讲道。

    女警疑惑:“姑娘你是不是错了?”

    “不是的,我已经起床了。”鹿鸣答道。

    对面的女警瞬间反应过来,问道:“家里是进坏人了吗?”

    “我要跟王姨走了。”鹿鸣表明自己并不在家里。

    “姑娘,你知道你现在在哪条路上吗?”女警问道。

    鹿鸣转头看了看前面的路标,后视镜里映着男人秃鹫般的凶狠眼神。

    姑娘的心里咚的一声,她滚了滚喉咙,佯做开心的样子道:“奚阿姨你不用担心我,王姨来接我的车子可漂亮了,银灰色不灵不灵的,还是奔驰跑车呢,在G7高速上跑的可快了,超过去好几辆车呢!”

    女警讲这些都一一记录下来,安抚道:“好的姑娘,我知道了,你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警察叔叔一会就到,不要害怕,你很勇敢了。”

    鹿鸣点点头,她看着窗外阴沉的乌云,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一个月前奚忘将自己带回奚家的那天。

    今天跟那天好像啊。

    她不想失去奚忘带给她的这个家,所以她今天要为了这个家搏一搏。

    鹿鸣握了握手里已经挂断的手机,对着并没有人会听到的电话那头讲道:“那我走了奚阿姨,我会想你的。”

    姑娘的眼眶红红的,声音也带着些哭腔,仿佛是进入情景一般。

    王姨看着身旁的鹿鸣伸过手搂住了她,“好孩子,王姨家虽然比不上奚家,但是也会把你照顾的很好的。”

    “嗯。”鹿鸣乖顺的点点头,手却攥在了一起,悄悄的抵触着跟这个人的接触。

    “哎呦,真是孩,哭唧唧的。”男人看了眼后视镜里的鹿鸣,白了她一眼,踩着油门变道又超了一辆车。

    临近下高速,不远处的口子上出现了几个警察,他们挥着手里的棒子,示意路过的车子停车检查。鹿鸣不由得忐忑了起来,她知道这是自己刚才那通报警电话的结果,这些人应该是来抓这个男人的。

    男人虽然警惕但是看着前面的车一一停下被检查后就离开了,便也没有多想,在被警察示意后就开过去停了下来。

    警车检查着男人的行车驾驶证,若无其事的问道:“这是你的孩子?”

    “啊,对对对。”男人心虚的看着坐在后座的鹿鸣,连连点头。

    鹿鸣看了警察一眼,拉了拉王姨的袖子:“王姨,我想喝水。”

    警察立刻反应了过来,确定了车里的这两个人就是犯罪嫌疑人,伸手扣住了男人的方向盘,道:“这位先生,请跟我去公安局一趟。”

    “凭什么!我有什么问题!”男人瞬间慌了,高声大呼道。

    “您涉嫌拐卖儿童,请您配合我们现在下车!”警察道。

    “妈的,你这个兔崽子报警了是不是!”男人恶狠狠的瞪着在后座的鹿鸣。

    王姨看着男人发疯了一样,一边护着鹿鸣,一边问道:“鹿鸣你为什么要报警啊!跟着阿姨难道不好吗!”

    声音里多有几分痛心疾首。

    “不好。”鹿鸣声音的,回答的却果断。

    “不好你大爷,你等着老子逃了出去就把你给办了!”男人听到鹿鸣这个答案火气又高了一层,想到自己是被这么一个兔崽子给阴了,破口大骂了起来,“还有你,姓王的!你给我等着!要不是你非要跟我你要带她走,咱早他妈跑了!”

    王姨也不是吃素的,那素日里慈眉善目的脸上露出了凶狠的光,“我告诉你柳岐,你不要在这里对我这样!东西现在还在我口袋里放着,我要是不肯交给你父亲,你也那我没有办法。你今天已经闯了祸够,我不知道你回去以后你父亲还肯不肯继续用你!”

    “你这个臭娘们!真他们的是只能坏事情!”柳岐骂着,火气无处发只能憋在肚子里。

    他看着前面要过来带走自己的警察,不知道是不是那根弦不对竟不顾警察的手臂,升起了车窗强迫警察抽手放开方向盘。

    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想到的下一秒,男人就不顾挡在前面的辅警,油门一踩开车就要跑。

    车子的突然启动将王姨跟鹿鸣都晃了一下,鹿鸣看到车坐上多出了一个圆柱形的东西。

    她立刻就意识到这是王姨从奚忘的书房拿走的那个东西。

    鹿鸣看着车窗外后退速度逐渐变快的树木,耳边是王姨对柳岐的咒骂,心里做了一个格外冒险的决定——她先一步比王姨拿到了那个东西,然后推开车门从车上跳了下去!

    粗粝的石青路面摩擦着姑娘的手臂,鹿鸣知道自己这一跳可能会受伤,疼痛也在她与地面接触的一瞬间尖锐的刺激着她的大脑。但是一想到这样就能帮到奚忘,鹿鸣紧咬着嘴唇,一点都不觉得后悔。

    许是吉人自有天相吧,鹿鸣从车上摔下来并没有伤到骨头,只是一些擦伤,最严重的是着陆的左手臂,擦在地上破了一大片。

    而男人最后撞到了一旁绿化带的树上,幸好有弹出来的安全气囊保了一条命,而后排的王姨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没有系安全带被惯性带着撞到了前排座椅上,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姑娘很勇敢,如果不跳车恐怕也会受不同程度的伤。”一旁的女警讲道。

    “奚阿姨,我保证了我的人身安全。”鹿鸣在一旁补充道。

    奚忘却一直都没有话,她看着鹿鸣拿到自己面前的那个章子,心绪复杂。

    这是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痛斥鹿鸣这种不要命的行为,甚至根本不会将无关紧要的人放在心里。

    偌大的办公室空旷的安寂,鹿鸣手臂上的那大片的擦伤还有她脸上的淡淡的笑意,深深地刺痛了奚忘的眼睛。

    “嗡嗡嗡……”

    就在这个时候奚忘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是王蔓言的电话,她微微颔示意,出去接起了电话。

    奚忘:“什么事?”

    王蔓言笑嘻嘻的,她已经从秘书那里听到了公安局来电话的事情,恭喜道:“怎么样,我们奚大姐是不是大获全胜?”

    奚忘听到王蔓言这句话没有紧蹙,“没有。”

    “让那孙子跑了?!”王蔓言瞬间就紧张了起来。

    奚忘:“没有,柳家那个在警察局扣着,王姨重症昏迷。”

    “那你什么没有!假印章诱出了家里的内奸,还顺带手把柳家那孙子搞进去了,这就是大获全胜啊!”王蔓言不解。

    其实那个印章是假的,奚忘不可能会蠢到把真的印章随手放在书房里。

    她做这些都是为了请君入瓮,让王姨露出马脚,给柳家最后一击。

    这是她没有想到,她这个完美的计划中出现了一个变数。

    一个让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下定义的变数——鹿鸣会不顾一切的将假印章夺回来。

    “鹿鸣受伤了。”奚忘讲道。

    她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那孩子……”王蔓言顿时大吃一惊,她没想到这件事情会把鹿鸣牵扯进来,“她怎么样啊,严不严重?”

    “从车上跳了下来,只是擦伤。”奚忘答着,眼前却不由得又浮现出鹿鸣身上的那几处擦伤,向来不通情感的她,第一次在手臂上传来了相应的痛感。

    “还好,还好……”王蔓言松了一口气,“这次真的是百密一疏,是我们草率了,忘了把那孩子算进去了。”

    “我是不愿意让她参与这些事情的。”奚忘道。

    却因为她的这份不愿意,酿成了疏忽,造成了今天这个令她觉得后悔的后果。

    其实,只要她多想一点,把她今天从家里带走,就不会发生现在这种情况。

    “你也别自责,我这个做了妈的不也没想到。”王蔓言劝道,“今天晚上出来,咱们给那孩子压压惊。”

    “不去。”奚忘一口就否定了。

    那孩子的胆子像兔子,带出去是压惊还是上刑?

    “好吧,不去就不去,你这么凶干什么……”王蔓言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奚忘对自己这一提议的不满,“那你回去让许姨给姑娘多准备些好吃的,压压惊。”

    “嗯。”奚忘点了点头。

    “唉。”

    就在奚忘要挂掉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了王蔓言的一声叹息。

    “也不知道那孩子是抱着什么样的信念跳下车的。”王蔓言道。

    奚忘听到这句话,沉默了良久。

    这样一个胆怯懦的姑娘,连阿福都不敢吼,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勇气从启动的车上跳下去,还将那个假印章抢了回来。

    奚忘觉得心头慢慢的聚集了一团气,上不去下不来,堵在那里让她很不舒服。

    “好了,还有个会得替你去开,我先挂了。”

    王蔓言的话断了奚忘的思绪,奚忘看了眼窗外的夕阳落日,“嗯”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本以为跟王蔓言过后,心情会好一些,但是奚忘在接完这通电话后心绪更加复杂了。

    她看着走廊那一头的会议室,鹿鸣就在里面等她。

    “我们走吧。”奚忘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对鹿鸣讲道。

    “奚姐先在这里签个字,就可以带鹿鸣走了。”女警闻言,从鹿鸣身旁起身,拿出了一份文件。

    奚忘扫了一眼,是一份保护未成年人的责任书。

    她看着签在自己签名位置上方的未成年人签名,两个娟秀巧的字端端正正的签在横线上。

    她还记得她不久前还看过这孩子的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短短几日,竟然就练得端正了些。

    奚忘抬头看了一眼手里拿着假印章的鹿鸣,她好像长高了些,可看起来还是瘦瘦的一个人,仿佛来阵风都能把她吹走了。

    良久,奚忘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在鹿鸣的名字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走吧。”奚忘道。

    “嗯。”鹿鸣点点头,绕过长会议桌,跟着奚忘朝楼梯处走去。

    斜斜的两个人影映在寂静的长廊里,落日余晖晒得鹿鸣有些睁不开眼睛。

    她安静的跟在奚忘后面,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话。

    从刚才一进门奚忘就一句话都没有,看起来好像是有些生气的样子。

    尤其是在自己了那句“我保证了我的人身安全”之后,奚忘周身的气压肉眼可见的降低。

    鹿鸣走的有些慢,她不心崴了脚,警察阿姨忘记告诉奚忘了。

    姑娘看着那个瘦挑身影,害怕会再惹奚忘生气,默默地走在她身后。

    忽而奚忘停住了脚,“脚怎么了?”

    “……崴了。”鹿鸣声的讲道。

    奚忘的面色又沉了几分,面前的姑娘又一次低下了头,乌黑的脑袋下一张怯懦的脸,浓密细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忽闪忽闪,可怜又可爱。

    奚忘没有对鹿鸣什么,沉默着走向了楼梯。

    就在鹿鸣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的时候,奚忘站在楼梯的第二阶台阶上,背对着她道:“上来,我背你。”

    鹿鸣懵了一下,她看着奚忘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有些不真实。

    她这是不是在做梦。

    她是不是从车上摔下来就没醒过来,这一切都是她的梦而已?

    “怎么?”奚忘见鹿鸣许久没有动,偏头看向了她。

    “我……我自己走就可以,谢谢奚阿姨。”鹿鸣婉拒道。

    她哪里敢让奚忘背她。

    “你确定你可以?”奚忘问道。

    “嗯。”鹿鸣点点头,声音有些发虚。

    奚忘一眼就看出了鹿鸣的心虚,她站在台阶上,与鹿鸣平视,“鹿鸣,我要听你实话。”

    鹿鸣闻言,目光闪烁起来。

    她从来都没有跟奚忘站的这么近过,也从来都没有与她平视过。

    她那黑而深邃的眸子像是宇宙中最难以参透的黑洞,漆黑的像是要把人吸进去,深邃的像是能将面前人的任何情绪与心思都看透。

    鹿鸣轻咬了一下嘴唇,道:“麻烦奚阿姨了。”

    姑娘的手怯怯的搭在了奚忘的肩膀上,奚忘回忆着时候爷爷背着自己的样子,探过手抱住了鹿鸣的腿,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这个姑娘背了起来。

    那真丝的手套微凉的贴在姑娘略带肉感的腿上,在这个略有些闷热的夏日令人觉得舒服。

    鹿鸣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没有将自己整个人都贴在奚忘的背上,心翼翼的保持着一个姿势以免给奚忘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楼梯间没有任何人经过,安静的能听到每一个人的心跳。

    奚忘背着鹿鸣朝下走着,姑娘的每一口谨慎的呼吸都无一例外的擦过了她的脖颈,像是一团炽热的火,在那细腻的肌肤上留下片片灼灼。

    鹿鸣比奚忘想象中还要轻,的一个人背在身上一点负担感都没有。

    奚忘看着那两条荡在自己视线里的腿,细的仿佛跟自己的胳膊一般,毛茸茸的粉色兔子拖鞋套在她的脚上,满是违和感。

    奚忘:“以后多吃点。”

    鹿鸣听到奚忘这句话意识到了她这是在自己太瘦了,紧了紧环着奚忘脖子的手,声道:“吃多了奚阿姨以后就背不动了。”

    姑娘的声音依旧是的,这次却是贴着奚忘的耳朵发出来的。

    那干净的声音像是玉器敲击,脆弱之余,听着也让人格外舒服。

    奚忘的心里又多了几分对这个姑娘的爱怜,她嗓音淡淡:“不会的。”

    夕阳从警局的大厅投射到楼梯上,橘红色波纹连绵,像是将天空搬到了警厅。

    奚忘背着鹿鸣的影子印在地上,穿梭在云间。

    不是不会背不动。

    而是她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

    .

    一路夕阳烧得通红,鹿鸣看着归去的路从陌生变到熟悉,那颗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悄悄的落了回去。

    车子缓缓的驶入了奚家的庄园,得到消息的许姨早早的就等在了门口。

    奚忘将车子停稳,鹿鸣便在许姨的开门下乖巧的下了车。

    她看着站到自己这边的许姨,有些不适应她不顾奚忘径直过来帮自己开门,“许姨。”

    许姨的脸上喜忧参半,她应着鹿鸣的招呼,拉过了鹿鸣的胳膊,“鹿姐,您可回来了,让许姨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啊。”

    许姨手比王姨的还要软,握着鹿鸣的手臂,潮湿湿的,仿佛都是担忧的汗水。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鹿鸣手臂上那突兀的擦伤,忙关心道:“怎么这里破了,还有哪里吗?”

    这已经是鹿鸣今天第无数次被人这样关心了,心里不上来的温暖。

    过去的十五年都没有今天一天她得到的关心多。

    她摇摇头,回答道:“我的脚崴了,其他地方就没有了。”

    许姨闻言忙蹲在了鹿鸣面前,“来来,许姨背你回去。”

    鹿鸣破有些受宠若惊,但是想到方才在警察局是奚忘背着自己回来的,如果自己回绝了许姨,再让奚忘背着自己就太没规矩了。

    她心翼翼的将手搭在了许姨的脖颈,道:“谢谢许姨”

    “不用谢,是我应该做的。”许姨笑笑,“我真的是没想到王姐怎么就做出这种事情来呢,我们鹿姐还这么。”

    鹿鸣听到许姨这么,并不想让王姨背锅,声的解释道:“许姨,其实是我自愿跟着她走的。”

    许姨分外诧异,“鹿姐你怎么……”

    鹿鸣微微低了低头,实话实道:“其实我只是想把奚阿姨的印章拿回来……”

    许姨又心疼又着急的叹了口气,道:“唉,我的鹿姐,怎么这么懂事。你记住,你以后不要在这样了。就算是你不拿回来,放任他们去了,姐也一定又办法的,我们要相信姐,我们保护好自己就是给姐最大的支持,知道吗?”

    鹿鸣乖巧的点点头,头发缭乱的搭在许姨的肩头。

    风吹过一阵,鹿鸣仿佛还能嗅到自己伏在她后背染上的冷香。

    她想她可以永远相信奚忘,也可以为奚忘做出很多不敢做的事情。

    而这两件事,绝不不会矛盾。

    许姨看着鹿鸣手臂上的擦伤,心疼的蹙着眉头,又询问道:“还疼不疼啊。”

    鹿鸣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血痂,这种伤口她其实早就习惯了。

    她不是什么金贵的大姐,有人能疼疼她她心里就很满足了。

    更何况,从警察局出来是奚忘背着她出来的,而回家又是许姨背着她出来的,这让她比吃了蜜糖还要甜。

    鹿鸣:“早就不疼了,都已经结痂了。”

    “我的乖乖,以后一不要这样冒险了,好吗。”许姨心有余悸的叮嘱道。

    鹿鸣点点头,脑袋轻轻的靠在了许姨的肩头。

    她的一只趴在许姨的背上,衬得原本瘦弱的许姨都高大了些。

    奚忘在将车子停稳后,就一言不发的跟在这两人的身后,视线一直锁在那个的姑娘身上。

    .

    树影摇曳,在这着簌簌的树叶摇晃声中,安静的二楼走廊上传来了两种来自不同方向的脚步。

    奚忘处理完事务从书房走了出来,正好碰上了拿着一些衣服从大衣帽间走出来的许姨。

    “姐快去休息吧,折腾一天了。”许姨关心的叮嘱道。

    奚忘“嗯”了一声,发现许姨要去的方向是鹿鸣的房间。

    许姨眼观鼻鼻观眼,解释道:“鹿姐早就睡了,可是我总是不放心,就想睡前在去看看她。”

    奚忘听到这个回答没有再问什么,转身准备上楼休息。

    许姨对着奚忘微微颔首,转身也朝鹿鸣的方向走去了。

    灯火通明走廊里映着许姨拉长的影子,不消片刻就又有一个影子走到了她前面。

    奚忘并没有转身上楼,反而分外反常的跟她一同朝鹿鸣的房间走去。

    许姨看了奚忘一眼,颇有些诧异。

    她还没什么,却见奚忘将鬓边的长发往耳后一别,道:“我也去看看。”

    此地无银三百两。

    白色的大门从外开,舒缓的光泻了一地,落在奚忘黑色的手套上,满是和煦。

    鹿鸣的房间亦如昨日刚收拾好时整洁,只有床铺上微微凸起,勾出一个团子似的轮廓。

    “看来鹿姐已经睡了。”

    许姨着就算退出去,奚忘却走了进去。

    睡着了的鹿鸣缩在一起,就像个从蛋糕店买回来的团子,柔柔软软的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怜爱。

    只是这姑娘看起来睡相乖巧,粉嫩的脸上却满是泥泞的泪水。

    许姨跟在奚忘身后将鹿鸣的哭泣看在眼里,诧异于自家姐居然早就发现了。

    奚忘坐在鹿鸣的床边,迟疑又果断的将自己的手指放到了鹿鸣的眼下。

    真丝的布料沾了泪水,在主人的手背泛起了凉意。

    鹿鸣的泪水一颗颗侵染着奚忘的手套,毫无防备的向她展示着自己的脆弱。

    许姨站在一旁,怕惹奚忘嫌弃,忙讲道:“我来吧,姐。”

    奚忘望着面前这个惹人怜惜的姑娘。

    迟疑了。

    她的拇指隔着布料轻轻摩挲着那沾了泪水的地方,眉眼间轻轻的攒起了一个山。

    就像个初涉人间,刚刚品尝了凡间泪水咸苦的谪仙。

    她今天经历着这么一遭无妄之灾,一定是怕极了。

    就算是白天一昧隐忍不发,到了晚上那情绪还是会从梦里偷偷溜出来。

    奚忘抬起手腕,学着王蔓言哄自家儿子的样子哄着怀里这个被梦魇缠绕的姑娘。

    一下又一下。

    生涩僵硬,却颇具耐心。

    “姐这是从王姐那里学来的吗?”许姨看着颇为感慨。

    她跟着奚忘近二十年还从未见过她如今天这般柔情。

    奚忘点了下头,道:“我的母亲从没有这样过。”

    那声音略微低沉,像是怕吵醒这个刚刚转好的姑娘,又像是对奚暧颇具怨念。

    “姐跟夫人聚少离多,难免。”许姨找补道。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姑娘沉沉睡着的细微呼吸声。

    许姨的话奚忘听过很多遍,这次依旧没有回答。

    奚忘盯着安稳下来的鹿鸣,目光沉沉。

    这个已经十五岁的孩子全然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时时刻刻都谨慎微的眼睛闭上,也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

    清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半弧形的飘窗,无言温柔的落进了鹿鸣的房间。

    姑娘的脸陷在柔软的枕头中,眉头轻轻的皱在了一起。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潮湿感粘腻冰凉的贴在鹿鸣的脸侧,令她格外不舒服。

    鹿鸣肿着一双眼朝那潮湿感看去,却发现那柔软的枕头上一片濡湿。

    在鹿燕头去世那两年,她也曾在梦里哭过。

    但哭湿了枕头还是头一次。

    鹿鸣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想起了昨晚做的梦。

    那不是一个很好的梦。

    梦里鹿燕谴责鹿鸣,丢了弟弟自己来享受荣华富贵。

    王姨骂她白眼狼,忘恩负义,害得她差点丢了命。

    就连路长军跟石宁也跑过来,叽里呱啦不知道什么的骂了她一通。

    鹿鸣委屈难过,怎么解释他们都不听。

    姑娘站在被他们围起来的圆心中央,急得直掉泪。

    可这最后是怎么解决的,鹿鸣却记不清了……

    她只觉得当时好像吹过了一阵风。

    那风微凉,萦绕在自己周身,格外的舒适。

    漆黑的天瞬间变得晴空万里,仰着丑恶嘴脸的人化作灰尘,眨眼间就散了。

    鹿鸣呆坐在床上,总觉得那阵清风格外的熟悉。

    不上来的熟悉……

    “鹿姐,您醒了吗?”

    忽的,许姨敲门声响了起来。

    鹿鸣来不及回味那个梦,应道:“我醒了,您进来吧。”

    许姨推开门走了进来,轻抚着鹿鸣的头,道:“好孩子,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还好。”鹿鸣着就不自然的缕了一下鬓边的头发。

    许姨点点头,道:“那换好衣服,下来吃饭吧。”

    鹿鸣有些疑惑,为什么会让自己换好衣服,是她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吗?

    “姐吩咐的,我也不知道。”许姨像是看透了鹿鸣的心思,解释道。

    “好。”

    鹿鸣点点头,从衣帽间里选了一条水蓝色连衣裙,收束的纱织袖口正正好好可以挡住她擦破的伤口,轻盈的裙摆也很好的遮挡住了她结痂的膝盖。

    这是没有王姨的第一个早,鹿鸣看着面包片上比之前都要可爱的熊面包片,心里有一种不上来的感觉。

    她知道她不该可怜昏迷不醒的王姨,只是这些日她带给自己的温暖不是假的,所以知道她做出这些事来的心痛也是分外真切的。

    奚忘并没有出现在餐桌上,鹿鸣根据方才许姨来敲门叫醒自己,猜测到她可能是已经用过早餐,在等自己,所以并不敢有半分懈怠,一口气就喝掉了杯子里的牛奶。

    鹿鸣的口腔里还留存的牛奶的香气,她就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了,“许姨,我吃好了。”

    “这么快?”许姨还有些诧异,看到杯子跟盘子都一干二净,对鹿鸣指了指屋外,“那你快去吧,你奚阿姨在车上等你呢。”

    鹿鸣点点头,大步流星的朝屋外走去。

    刚出门,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便停在了她的视线中。

    金人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分外惹眼。

    虽然不是黑牌,但相比于那日鹿鸣见到的迈巴赫,这一辆车有过之而无不及。

    鹿鸣分外礼貌的朝车子里的后排走去,刚拉开门,奚忘的声音响了起来:“过来坐。”

    清的阳光偏侧这从驾驶室的车窗射进,奚忘端坐在光芒中央,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在系安全带的姑娘。

    鹿鸣被这一景象震撼到了,忙点点头,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姑娘一边系这安全带,一边大着胆子好奇的问道:“奚阿姨,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奚忘:“带你去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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