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王妃,这便往宫里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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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州一连数日的暴雨引发洪灾。

    消息八百里加急传到京城。

    去岁里的江州知府做下防御工事, 而知府告老还乡,新任知府是周家人举荐,值此洪灾之际, 贪污朝廷拨下赈灾的饷银。

    除夕宫宴之时,皇帝曾经让苏廷去到江南南巡, 那时候他是想要夺苏廷军权,挑拨苏廷跟苏如辰的争斗。

    而今皇帝渐渐衰弱……

    他能够依靠之人。

    似是真的只有苏廷了。

    养心殿里。

    皇帝坐在御案之后,衰弱的目光流露一丝挣扎,他似是病情加重,咳嗽两声,手里的朱笔摇摇晃晃掉到地上。

    苏廷入内之后,皇帝有些艰难的朝苏廷看来, 瞧着苏廷硬朗的轮廓, 更是恍惚起来……

    不知不觉。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皇上……”

    盛公公担忧的朝皇帝看了一眼, 端来太医院送来的药汤。

    皇帝勉强笑笑, 让盛公公下去,叹了一声:“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 所谓的太医难以治好,那些仙长的丹药更是勉强。朕只是求一个心安罢了。”

    “朕如今唯一信任的便是衡王, 今日与朝事无关,朕与衡王之间,只是父子而已。”

    皇帝给苏廷赐座,眼里落了几分父亲一般的慈光, 似是要什么。

    苏廷微微垂下眼睑, 冷眼旁观。

    皇帝念及元后,眼里露出怅然追忆之色:“当初你母后亦是心心念念,一心想要你平安长大, 朕这么多年忙于政务,受了那周家毒妇的哄骗,没有好好待你。朕一直以为,你还是多年之前的少年,如今都这么大了……”

    皇帝显示恩宠,忽然让盛公公取出什么,赐给了苏廷。

    苏廷看清楚,这是元后当初抄的经文。

    当初元后入道修佛之后,日日为皇帝抄经念佛,写就许多经文,俱是簪花楷。

    她曾经是高门贵女,随着当时寂寂无名的皇帝远嫁宁州。历经五王之乱,她扶持皇帝登基之后,自己的家人却是被罢免.流放。

    这都是伤心之事……

    而元后在最后的生命里,心里都是皇帝,为皇帝在佛前吃斋念佛,抄经祈福。

    这听起来很嘲讽。

    苏廷久久望着这些经文,紧紧握着手心的玉佩,差一点便将玉佩握碎。

    都是老来病如丝。

    老来思故人……

    皇帝朝苏廷看来,目光有些发颤,又是颓然叹息:“这么多年来,是朕没有好好护住你,没有好好护住你的母后,才让你的母后被周家毒妇所害。当初朕去到荒僻的宁州之时,便是你的母后陪伴,这么多年的夫妻恩情……是我错了。”

    他想到什么,眼里更黯淡了些。

    苏廷神色隐隐阴沉,攥紧手指,不动声色的遮掩玉佩的裂痕,难以看清悲喜。

    皇帝又咳嗽几声,直到咳出血来,才朝苏廷看去。他眼里露出几分软弱恳求之色:“这么多年,都是为父对不起你,是为父咎由自取。朕对过去的事情都是别无所求,朕没办法对得起你母后,如今只求对得住你……”

    四周的人除了盛公公。

    已是尽皆屏退下去。

    苏廷放下玉佩,依然是面无表情,如同听旨行礼一般,朝皇帝躬身行了一礼:“身为人臣,自然是听从人君之命,儿臣谨遵皇上的旨意。”

    这是他入宫来见到皇帝的第一句话。

    从始至终,都未称父皇,而是称皇上。

    皇帝的脸色始终是明明暗暗。

    等到苏廷了这句话之后,眼里流露一分欣喜。

    又立刻压下去。

    “朕想了很多事,大雍储君空缺,唯有你,才能在朕百年之后,担起这一份责任……”皇帝又朝苏廷看了一眼,眼里流露沧桑之色,长长叹息。

    “过去的事是朕做错,如今这一次江南水患,等你处理了这一件事情之后,朕便立你为储君。这样朕到了黄泉之下,也能得见你的母后,向她赎罪了……”

    越到最后,皇帝便越是虚弱。

    苏廷退下之后,皇帝几乎是撑在桌案边沿,他盯着桌案雕刻的九爪金龙,久久摩挲之后,苍白的脸色忽然坚毅起来。

    盛公公连忙送来药汤给皇帝服下,又宣了太医院院正过来。

    皇帝的脸色好转起来。

    皇帝过去对苏廷那般冷落。

    不过是寥寥几月,便转了态度。

    这太过突然……

    盛公公一直服侍皇帝,心里疑惑起来。等到苏廷走了之后,皇帝的目光瞬间冷下来。

    “……他到底是信了几分?”

    盛公公知道皇帝是自言自语,立刻低下了头,替皇帝捞起一块冰巾,轻轻敷在皇帝额头。这些日子皇帝越发病重,有时自言自语,如同出现幻觉一般……

    “哪怕是朕到了这种地步,还要百般提防……”皇帝咳了一咳,看向眼前的虚空,眼里都是愤怒以及忌惮。

    “这就是你留给朕的好儿子啊……”

    皇帝对苏廷的感情寥寥。

    在养心殿内的这一番话,有多少真心,又有多少假意,一眼便能看清楚。

    不管皇帝是想要借江南水患之事,如何陷害苏廷,又是想要如何谋夺他的性命,这件事苏廷都必须做成……

    因为是为了天下生民。

    过去的苏廷都是带着余清清一同去。

    他与余清清一起去,是因爱意尚浅,如今却是没办法看着余清清,哪怕是吃一点的亏。

    她受伤了。

    他的心要疼过百倍。

    苏廷微微垂下眼睑,遮下眼底一片阴翳。今日见过皇帝,又过三日,便接到皇帝传下的圣旨,任命前往江州之地,携带皇帝手谕。

    江州沿岸之人都要听苏廷之命。

    苏廷接过圣旨之后,未回衡王府。

    他一直少见顾明璧。

    从前是因苏廷处境艰难,顾明璧身处暗处。而今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宜春楼内。

    三楼一处包厢。

    “水路陆路都有人派出杀手,你此一番过去,仅是在路上,便有这么多难题……”

    顾明璧与苏廷相对而坐。

    他轻描淡写,一一分析着苏廷即将遇到的阻碍,淡然斟了一杯茶:“这杯茶敬你,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除了这些人,水患之后更是生出饥馑……”

    苏廷接过这杯茶,却是未饮下去,眼里沉吟,一时更是清冷深邃。

    顾明璧注意他的神色,忽然沉吟片刻,又道:“既然决定了去往江州处理这一回事,依你的性格,自然是想好了应对之法。你……真不算把清清带过去?”

    余清清的医术出神入化,更别谈她的武功。顾明璧知道余清清在苏廷心里的地位,正是因为知道……

    才多问一句。

    他若有所思的望向苏廷,苏廷接过了他手里的茶,轻轻品了一口。茶的味道比起烈酒寡淡很多,苏廷想起来……

    她,也是喜欢喝酒的。

    苏廷把茶盏放到一边,目光忽然温柔起来。

    苏廷过去从未有过情感,内心都是决绝之意,毫无畏惧。

    而如今……

    亦是有了珍惜之人。

    “江州之行凶险,她如果留在我身边,要吃太多苦。京城之中亦有凶险,但是……”他朝顾明璧看去,眼里落了难得的真诚。

    “京城比起江州好了太多,又有你坐镇京城,宵之辈难以对她下手。”

    苏廷少有的郑重起来。

    顾明璧幽幽望了苏廷一眼,眼底露出一丝深意,轻轻笑笑,笑里含了些嘲谑:“这京城之中,有谁能伤到她,你是对自己太不放心,还是对她太不放心?”

    顾明璧露出几分慨叹之色。

    而这话音里的嘲谑……

    让人听出异样。

    苏廷当即朝顾明璧看来。

    顾明璧眸光微垂,轻品了一口茶,遮下自己眼底的一分异样。

    到底是……失言了。

    他从来冷静的可怕,偏偏一关系到她的事情,总要生出一点纰漏。

    顾明璧抬眼朝苏廷望去,眼里的光彩焕然一新,散发出一种自信优雅的气度。

    “殿下去往江州之地,一定能全身而退。至于清清姑娘是难得的良医,又是殿下的心上人……”

    “既然殿下将清清姑娘托付给我,我自然是全力以赴,哪怕是要了我的命……”

    顾明璧轻轻笑笑,仿佛吐尽胸中的浊气,做下一个诺言:“绝不让她受到半分伤害。”

    这些日子宫里传出许多消息,愈演愈烈,其中传扬最多的消息便是苏廷一从江州回来,便会立为储君。

    一时间消息在宫闱朝堂之间疯传。

    宫里得宠的皇妃皇子,乃至他们各自的亲族,都想借着这个机会铲除苏廷。

    他们自然知道自己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但这是他们最后能够除去苏廷的机会。

    苏廷曾经历经磨难,如果再度登上高位……

    他们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苏廷奉命出城那一日。

    亲卫队伍护卫苏廷出去,队伍里除了苏廷还有许多属官,都是素有谋略之人。

    城门之外,苏廷正要与属官一同出城。

    余清清穿着一身轻纱裙衫,面纱随之轻轻浮动,露出一双焦急的眼睛。她及时赶到,清越的声音遥遥传来:“且慢!”

    “我是衡王王妃,有谁敢出城门。你竟是瞒过了所有人,最后要我知道这件事情吗?”

    此时光熹微,天色蒙蒙,白白的雾气浮动。余清清从马车跳下,一路运起轻功,踏着马匹头颅急急而过,顷刻间闯到了苏廷身前。

    苏廷意识到什么,连忙向身边之人看去,一时惊怒,眼里都是深邃之光:“赵炆嘉,是你跟她的这件事?”

    他难得叫上了赵公公的全名。

    赵公公眼里都是对苏廷的关怀,心里叹息,默然低下头去:“殿下去往江州,怕姑娘因此难过是以不告而别,但殿下怎么知道姑娘没有担心?姑娘也是忧心殿下,想要殿下安好无虞。老奴也是被迫……”

    赵公公退到一边,埋头更狠了。

    他一向是对苏廷忠心耿耿,但今日之事…  殿下以为只要自己承担一切,就能保护姑娘。

    可殿下为姑娘忧心之时,焉知姑娘不会为殿下忧心?

    赵公公心里默默一叹,殿下害怕让姑娘为自己担忧,是以瞒过了她不告而别。赵公公垂首退出马车,把这里的空间都留给余清清和苏廷。

    其他人整装待发,见到余清清进去,一时都迟疑起来。苏廷朝自己的亲信看去,亲信和这些人都一同退下。

    他朝余清清看去,眼神复杂,半晌道:“是我未把这件事告知你,怕你忧心,一定要跟着我去……”

    “你随我吃过多少苦,如今你已是我的结发妻子,怎能让你在外颠沛流离,我……到底是你的夫君。”

    苏廷难得坦率起来。

    他以为余清清会生气,会因此事难过,又会是训自己一顿……

    而出乎他的意料,余清清的眼里忽然染了润泽的水汽。她眼神复杂,半晌低头,摘下了手腕间的八宝络子。

    那是苏廷曾经送给她的,上面带着元后的思念与祝福。

    她轻轻低头,系在了苏廷的手腕。

    苏廷瞒着自己,是因怜惜自己。

    她也应该看着苏廷去做自己的事情,哪怕再是凶险……

    余清清凑近过来,亲了亲苏廷,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又轻轻咬了咬手指,忽然捂住自己的唇,望着苏廷的眼里溢出笑意:“剩下的吻寄存在我这里,待到殿下从江州回来之后,一定要履行这份约定。”

    “若是忘记……那我便给别人了。”

    戏谑的语气。

    她的眼神却是一直盯着苏廷,如落星光。

    苏廷眸色渐深,半晌都没话。

    余清清以为他是被惑住了,却见苏廷点了点头,认真道:“如果我没有回来,你自然有处置它的权利……清清,你等我。”

    他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

    居然显得有些傻愣。

    余清清眼里的轻佻笑意忽然消失,她脸色安然,用手指点了点苏廷的唇,声音轻起来。

    “殿下曾经过对我一心一意,不会有半句欺骗,但今日不告而别,是该好好惩罚……”

    她的眼角微微眯起,有些狡黠的语气。

    苏廷又是愣愣点了点头,很是郑重。

    “今日事我失约,不管你怎么处置我,都是理所应当。如果我没有如约回来,你便……”

    他像是要发誓一般。

    话还没出口。

    余清清便过来堵住了他的唇。

    余清清亲了苏廷很久。

    等到苏廷耳垂都发红的时候,她的声音响起,每一句话都像是烙在苏廷的心头。

    “我在此地等待殿下,为殿下护持府中众人,也为殿下护持珍惜的一切……殿下答应我,早日回来好吗?”

    余清清的声音沙哑起来。

    心有千千结,如同在苏廷心间绕了一匝红线。

    苏廷认真的点了点头。

    余清清忽然拉着苏廷出去,她对着跟随苏廷的众人,眉头一挑,整个人的气势都凌厉起来。

    清艳之间,又含杀气。

    “我乃衡王结发之妻,如果这一路有宵之辈胆敢欺上瞒下,蝇营狗苟……我便将那人斩之杀之,如同此石。”

    高高的城墙,忽然落下一块碎石。

    余清清一掌挥出,石块顷刻之间化为齑粉,扬起一阵烟尘。

    “如果有人胆敢违背……别怨我翻脸无情!”

    这一句话出来,无人敢与之争锋,众人皆是静声屏气,声如寒蝉。

    只余余清清的声音久久回荡。

    等到苏廷出了城门之后,这些人的心里仍然后怕。世人都知衡王妃深居内宅,为人良善……

    怎么如此凶悍?

    苏廷离去之后,余清清以苏廷留下的人主持中馈,理商铺。等到夏日到来,又每日莳花养草,行医治病。

    少了苏廷晚间的日日推磨……

    比起苏廷在时,日子舒服了很多。

    苏廷带领的赈灾队伍从京师出发,带着赈银和粮草赶往江南。

    这一支赈灾队伍承载了所有希望,内阁日日催问,驿站严阵以待。苏廷到任之后便发放赈银粮草,逐步安置灾民,又重建房屋,一步步步入正轨。

    水患生出的饥馑得到控制,百姓们渐渐得到温饱,那些流民都安稳下来。

    情势转危为安。

    直到六月的时候,一切都忽然巨变。

    情势急转直下。

    养心殿里,八百里急报传来。

    夏日越来越热,正是疫病多发之际,苏廷到来之前,这任知府用霉米替换新米,导致灾民食后上吐下泻。事发之后,将这些人赶到了山林之中。

    苏廷及时处理,但是江州阴雨连绵,气候潮湿,灾民食用霉米之后渐渐发病,而病人聚集之地,又迅速生出瘟疫。

    水旱灾害后最怕的就是瘟疫。

    瘟疫流传的太快,至于瘟疫之后,很多地方都是十不存一,尸殍遍野。况且此刻草药稀缺,正统学过医理的郎中少之又少,平民百姓生了病都得靠身体熬……

    更别传染性烈、发病快的瘟疫了。

    宫女内侍听到瘟疫这两个字,都是心惊肉跳。

    这样的消息传到宫外,京城百姓同样是恐慌不已。

    余清清得到消息的第一刻,便冷静下来,她知道疫病意味着什么,如今之计是带去足够的草药,前往江州之地救治灾民,瓦解这一场疫病……

    她读过许多医书。

    自认对于这古代的疫病有几分了解,能够防治。

    余清清做好了算,连夜派人大量收购京城之中的药材,又赶制艾草做的香薰。

    谁知第二日,她还没出衡王府……

    便被人先一步找上门来。

    衡王府内。

    盛公公亲自带人过来宣旨,后面是一队长长的禁卫军。纤云心头一惊,就要回禀余清清,让余清清连忙从后门出去。

    她还来不及做什么……

    就发现禁卫军已经将衡王府团团包围,如同铁桶一般,插翅难逃。

    纤云跟家仆都被禁卫军拦下,眼睁睁看着这些人闯入院内,心里都是惊慌。

    姑娘……

    她朝余清清所在的厢房看去,张大了嘴,喉咙里像是烧了一块炭。

    为什么这些人要为难姑娘?

    余清清早已注意外面的异象,她从梳妆镜前起来,推门出来,朝众人轻轻望了一眼,没有丝毫慌张。

    “皇上送来旨意,是有何事情?”

    她的声音亦是清淡,一听便让人心静。

    盛公公朝她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怀疑,低了低眉,压低声音:“皇上如今病重,听王妃医术出神入化,是以让老奴把王妃带入宫中,亲自替皇上治疗……”

    他走到一旁,掀开身后空轿的纱帘。

    又有禁卫军朝余清清围过来。

    “王妃,这便往里面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