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城从区出来的时候，周济扬已经站在马路边，背靠一棵树，慢条斯理抽着烟。

    “舍得走了？”

    他在嘲笑自己，纪明城听出来了，但纪明城没理会，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

    “叫车没？”

    “叫过了，得等十分钟。”周济扬。

    静了一会，周济扬突然笑出声：“我他妈真是没看出来啊。”

    纪明城瞥他一眼。

    “你这老子一天装得正儿八经，没想还挺能腻歪。”周济扬把烟叼在嘴里，腾出双手去扳他脸。

    “来来来，让我看看，这还是老纪吗？”

    纪明城偏头一躲，抬起手臂架开他的爪子。

    “别动手动脚。”

    周济扬仍是笑：“瞧你刚才那个腻歪劲，我差点以为你要带着沁沁私奔。”

    不过就是一句玩笑话，但是纪明城却相当认真。

    不光认真，还正儿八经回了句：“不合适。”

    周济扬眉毛一挑，瞧着他。

    “你姐本来就看我不顺眼，我要那么做她会更排斥我，但这不是主要的。”纪明城吐了口烟，目光凝住，在夜色中多了几分深沉的味道。

    “我主要怕加深她们母女矛盾。我皮实怎么都成，但我不能连累温沁，姑娘谈恋爱应该开开心心的，成天抹眼泪这怎么行？”

    周济扬给得一愣一愣的，过了会，他嗤笑了声。“想得还挺多。”

    “能不多想想么？”烟雾飘过眼角，纪明城眯了眯眼，“我都多大了，再不是二十出头的愣头青，做事不考虑后果。”

    “得了哈，你要真会三思后行，怎么会跟沁沁发展成这样？”周济扬着突然想到什么，口气一顿，满脸荒唐的表情，“你该不会强迫她的吧？”

    周济扬至今不是很理解，他们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

    分明水火不容，谁看谁都不顺眼。

    温沁和纪明城第二次见面就在周济扬的办公室。

    那次她去武警总医院采访一个受捐助的白血病儿童，顺便去看一下舅舅，一进门她就看到会所见过的男人坐在舅舅对面谈笑风生。

    看到她他明显也愣了下，却正眼都没瞧她就心虚地起身告辞。

    温沁怀着一颗好奇心跟他舅舅听，怎么会认识那种人。

    “咋了？”

    “他可能不是好人，您还是心点。”

    因为在暗访当晚，那家会所就被警方端了，听老板没有抓到。温沁不免脑洞大开，她觉得自己遇到的可能就是老板，为了掩人耳目逃跑，所以拉着她演了一场戏。

    周济扬当时的表情非常克制：“怎么了？你看到他干坏事了啊？”

    温沁自然不好意思承认：“反正你注意点就是。”

    事后，周济扬见到纪明城免不了奚落一番：“你外面干什么坏事了，我外甥女你不是好人。”

    纪明城当时怎么的？

    “我要不是好人，她还有命跟你告状？”

    问起原因。

    纪明城：“你那外甥女胆儿太肥，单枪匹马就敢去暗访，要不是我拉她一把，她可能被人挟持了。你这当舅舅的回头她，女孩子家家的，别跟个女张飞似的什么地方都去闯。”

    现在被老朋友问自己是不是霸王硬上弓，纪明城心情只能非常复杂。

    反正谎是不对的。

    纪明城便实话实了：“是她强迫我的。”

    她强吻。

    我回应。

    姑娘这么勇敢，我要无动于衷那不是击人家？

    周济扬的表情就像见了鬼。

    指着纪明城，神色不齿道：“我今天总算看清你了，我们五个，就数你最不要脸。”

    ……

    纪明城办事效率很高，第二天一早给温沁发消息。

    “我妈他们周五晚上到，见面时间和地点，听你家里安排。”

    周菁这次态度明显有了转变，她外面饭店不干净，要在家里招待他们。

    她在别墅的花园布置了一张大餐桌，请厨师到家里来烹饪。

    周六上午，纪明城带着母亲以及哥哥嫂子的一家三口抵达温家。

    温沁这边，周菁把自己父母也叫来了。

    纪明城的哥哥嫂子一进门，眼里的惊讶藏都藏不住，看到温沁外公的时候，更加紧张。

    “领、领导好……”

    周世琮已经退休两年，摆了摆手笑呵呵：“今天这里都是家人，没有领导，来来来，坐。”

    两家人坐下，还没话，悬殊已经显现出来。

    纪明城父亲已经去世，母亲以前在镇的幼儿园做保育员，现在就是个朴实的老太太，纪明城的哥哥是镇政府一名科员，嫂子是学老师，五岁的侄子在幼儿园上中班。

    温沁这边，外公退休前是A省副省级干部，外婆大学教授，周菁夫妇一个搞科研一个大财团董事。

    面前长形的红木餐桌像是一条分界线，把两家分隔开。

    周菁先跟纪母确定了结婚时间，就定在五一长假。

    关于婚事，她了两点意见：第一，婚礼两家各办各的，互不干涉，双方亲友也不必互接，路远，也不一定能凑到时间去；第二，彩礼钱随意，要是不方便不给也行，但嫁妆我会办足。

    意思很明确：我们不差你那点彩礼钱。

    泾渭分明，盛气凌人。

    这话一完，纪家人脸上的笑都有点维持不下去了。

    纪老太太有些难受地瞥了儿子一眼。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个亲家看不上他们老纪家，之所以能坐一个桌上吃饭，是因为生米煮成了熟饭，不得已。

    纪明城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他不甚介意地点了点头，对周菁：“听您的安排。”

    吃完饭，纪明城的哥哥要带家人去逛逛市区，然后就领着一家老告辞了。

    这一顿饭下来，温沁就体会到两个字：尴尬。

    第一次见面就搞成这样，以后怎么相处？

    周菁分明就是计划好了，在做背水一战，可惜她现在才看出来。

    不出去吃是怕熟人会看到，叫外公外婆来无非为了在气势上压制住对方。

    让人自惭形秽，主动退缩。

    温沁感到愤懑，站在别墅门口，她看着纪明城，一肚子的话无从起。

    他会怎样想？会退缩吗？

    纪明城笑了笑，抬手按着她肩膀，反而好像在安抚她：“我先送他们回去，回头再找你。”

    温沁决定跟周菁谈谈，她回到客厅，却发现周菁正在跟外公外婆哭诉：

    “……那么多好条件的名门才俊她不选，非得找这样的人家，瞧瞧都是什么人，我只要一想到以后跟这样的人家做亲家，我就不甘心……”

    周菁的模样甚是凄惨，眼泪鼻涕都挂在脸上，妆也糊了。

    看到这个场景，温沁的愤怒又憋回去了。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孝，周菁多么光鲜亮丽的人，因这事形象全无，可想内心刺激有多大。

    温沁想了好半天，才慢慢出口：“他家人不是挺好的，你那样话，他们也没什么。”

    “他们现在当然不会什么，他那妈和嫂子一看都不是简单人，你以后看就是。”

    “我又不跟他妈妈嫂子生活在一起，你别把人都看得那么坏嘛。”

    “我把人看坏？”周菁用手背把鼻涕一蹭，“你自己看人什么眼光心里没数吗？”

    又揭她疮疤，温沁也板起了脸。

    “我倒觉得纪那孩子不错。”这时候，温沁的外公周世琮开口了，“先前就听过他，今天见到本人，果真百闻不如一见啊，伙子相貌堂堂，谈吐得体，举止从容，现在的年轻人多浮躁，像他这样沉稳踏实的可不多见，年纪轻轻已经是二级警督，我看他将来是个穿白衬衣的料，菁菁啊，你都点头了，就别再较这个劲了。”

    “爸！”周菁不满道，“他要是好人，就不会明知道沁沁和济扬的关系，还拐她做这么不要脸的事。”

    周世琮老脸一僵，咳嗽一声，笑道：“男人嘛，遇上喜欢的姑娘磨磨唧唧畏畏缩缩像什么话？看准目标，出手既中，这才符合爷们气质。”

    周菁气结：“我您是来帮倒忙的？”

    周世琮没接这话，拍了下大腿站起来：“我的意见摆这，其他事你们自己商量。”完就和老伴往门口走。

    温沁一看外公支持自己，立马狗腿地跟上去献殷勤：“外公我送您。”

    温沁把外公外婆送到家后，就没回去了，她跑去范珺家，呆了一下午。

    她伤心欲绝的母亲大人，就交给老温那棵墙头草安慰吧。

    下午的时候，纪明城发信息过来，约她晚上一起吃饭。

    温沁想了想，在微信询问：那我要准备一点什么？

    纪明城：准备什么？

    温沁：跟你家人吃饭我不要准备点什么吗？

    纪明城：不用了，他们六点的高铁，我送完他们就来找你。

    才来就走？

    肯定气得不轻。

    六点半钟，纪明城过来接她去吃饭。

    “想吃什么？”上车后，纪明城问她。

    温沁没什么食欲。

    “随便。”

    纪明城望了她一眼，：“没这个。”

    温沁转头：？

    纪明城：“没有这道菜，你重新点。”

    居然有心情开玩笑，看来心情没受影响啊。

    温沁想了想，还是问他：“你家里人，有没有什么？”

    纪明城点点头：“了。”

    温沁：“？”

    “他们我有本事，拐了个有钱人家的千金姐。”

    “……”

    安静了好一会，温沁再次问：“我是，他们有没有生气。”

    纪明城往窗外看，似乎在找位置停车。

    “对不起啊，我妈今天话不太好。”温沁诚恳道。

    “挺好的。”纪明城回答。

    “？”

    终于找到一个空位，纪明城降下车速，温沁不解地看他，她怀疑这人是不是在反话。

    车子熄火，纪明城的声音再度传来：“要是我的女儿以这种方式被人拐跑……”

    他顿了顿，把脸转过来和温沁对视上，他眉眼深重，语气更重：“我起码断他一条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