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城这辈子都没想过, 自己有一天，会被人当罪犯一样给吼出来。

    他贴在窗户正下方的墙根下，窗户有点高, 温沁就算趴着也看不到他的人。

    但是纪明城知道, 自己已经暴露了。

    那天球赛, 厉言告诉他温沁单位有人过来, 但里面没有温沁，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苗一依温沁周六要过来找她, 他就开始审视自己，似乎那天不该去凑热闹。

    今天上午, 看到温沁到篮球场这边转悠, 又频频往这边量的时候, 他更加确定地意识到，自己应该暴露了。

    午饭后, 苗一依发信息给他, 告诉她温沁走了，他索性站到了走廊里。

    一边抽烟，一边望风, 就像平时出去办案一样。没过多久, 果然看到一个影子在树丛缝隙中闪过。

    他知道是温沁来了。

    本能反应就跳出窗外去了。

    然而，等他站在窗户下面的时候, 他就后悔了。

    因为房间里有他生活过的证据，温沁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那行李包和里面的东西都是他的。

    所以，他这窗户跳的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挺遭人恨。

    现在再被温沁这么一叫，更没有继续藏着的必要了。

    纪明城往前迈了两步, 转身。

    四目相对。

    两人眼中都闪过些许诧异的光，像是好久没见到的人，相遇在猝不及防的一瞬间。

    温沁大概是没料到他会如此听话，而纪明城则是因为很久没这样近距离量过她，有一瞬的愣神。

    感觉稍纵即逝，很快就淡去，两人的眼神在对视中归于平静。

    就只是这样望着对方，不惊不喜，不言不语。

    你在窗户那头，我在窗户这头。

    须臾，纪明城收敛了情绪，冲她笑了笑。

    温沁也笑了笑，但她的明显是皮笑肉不笑：“窗户跳得还真利索啊你。”

    “谢谢夸奖。”纪明城不知廉耻的。

    温沁这回不笑了：“给我进来！”

    纪明城：“行，你退后点。”

    温沁往后退，站在下面的纪明城也往后退了几步，助跑两步，往上一冲，手掌按住窗沿，双腿往前一甩，飘过窗台轻盈落地。

    都不带一声响。

    温沁抱着胳膊靠墙上，面带冷笑，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大显身手。

    纪明城拍了拍手，朝她走过去。

    温沁转身就走，脚步看上去非常用力，不知道跟鞋子有仇还是跟地面砖有仇。

    纪明城伸手捞住她胳膊。

    温沁扭过头瞪他：“干什么？”

    纪明城看她那奶凶奶凶的表情，乐了，肩膀一抽一抽的。

    温沁看他还能笑出来，顿时火冒三丈，双手使劲把他一推。

    纪明城站姿松散，并且在她面前他并不需要保持戒备状态，被推得后退半步。

    旁边就是窗户，边框的铝合金条因为时间久剥离了一块，微微往上翘起来。

    边缘锋利。

    纪明城的胳膊只是轻轻靠过去，皮肤就被划破了。

    血珠跟着就冒了出来。

    温沁没想到自己随便一推就让他受伤，惊了一下：“你出血了。”

    她着伸手过去。

    纪明城却神色大变，弯腰护着胳膊几乎立刻把身体转过去，背对着她：“你别过来。”

    温沁顿住，不明白地看着他。

    伤口出血量还不，大概割得有点深，血顺着胳膊流下来，滴到地上。

    “你流血了，纪明城，你快给我看看。”温沁。

    纪明城背对着她，嘴里仍是：“你别过来，别过来……”

    动作语气没来由的紧张，仿佛她是洪水猛兽一样，生怕她靠近。

    温沁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的纪明城，一下子又慌又乱，她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

    “纪明城……你到底怎么了……”温沁大声地，心里委屈又气，“你要不告诉我，我现在立刻过去抱住你。”

    “温沁！”纪明城突然喊了她一声，声音有点沉重，温沁立刻就不动了，站在那里愣愣的看着他。

    “我出了点状况，一会告诉你。”纪明城，语气像是带着祈求，“你听话，不要碰到这些血，地上的，我身上的，都不要碰，知道吗？”

    温沁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她慎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不碰，那现在该怎么办，你还在流血。”

    血不断从他胳膊滚落，地上流了一摊。

    纪明城：“电话给大嫂，让她带药箱过来。”

    “好。”温沁点点头，掏出手机电话，简单了一下情况。

    几分钟后，苗一依骑车赶到。

    温沁去房间拿了两个凳子过来，一个给纪明城坐，另一个放药箱。

    苗一依开药箱，拿出手套口罩护目镜戴上，然后给纪明城清洗伤口。

    “伤口有点深，给你缝两针。”

    缝完针，血也止住了，苗一依在外面给他贴了块创可贴。

    “一会去卫生服务站一针破伤风，保险点。”苗一依一边脱手套一边。

    纪明城点点头：“谢谢嫂子。”

    苗一依看了眼那窗户，叹了口气：“这窗户早该换了，回去我就跟厉言，这也太危险了。”

    “我先走了，你们……”苗一依看着温沁，笑了笑，“好好聊聊吧。”

    苗一依走后，纪明城回到房间洗了手，然后拿拖把把外面走廊拖了几遍。

    温沁本来她来拖，纪明城没让。

    拖完地，两人回到房间，纪明城走到行李包前蹲下来，从包里翻出两张化验单递给温沁。

    这两张单子都是两个月前的，中间间隔三周，查的项目是同一个：

    HIV  阴性。

    温沁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表情茫然片刻，而后，记忆在脑海中一个回旋，砰然一声炸开了花。

    HIV……这不是那……

    温沁猛地抬起头，像不认识一样望着纪明城，眼里的慌张毫不掩饰闯入他眼底。

    纪明城未话，还是和先前一般看着她，表情淡淡的，似乎习以为常。

    温沁再次把头低下去，将手中的两张化验单细细地看了一遍。

    没错。

    是阴性。

    然后在这个时候，她好像才彻底反应过来了，慢慢地松了口气。

    她拿着那两张纸往纪明城面前点了点：“你为什么会查这个？”

    “还记得上次我回来跟你的那件事么？就是我把人了那事。”纪明城伸手把她拉去床边，两人挨着坐下。

    温沁：“记得，你还那人把你告了。”

    “其实他没告我。”纪明城，淡淡地抿了下唇，“因为他活不了多久了，审讯的时候他突然告诉我，他得了艾滋病。”

    温沁神色一顿。

    纪明城像是自嘲一样笑了下，继续道：“我把他得挺严重的，血糊了我一手，到了山下我洗手的时候，发现我臂上面有一道划痕正好延申到手腕上面……”

    温沁明白了。

    之前各种胡乱的猜疑统统有了解释。

    他居然隐瞒了一件这么严重的事。

    “后来的日子，我一直在努力地回想，究竟我他的时候，胳膊上有没有蹭到他的血迹，或者我洗手的时候有没有水溅上来……”纪明城着，下意识拧了拧眉，如同回忆起当时的冥思苦想，“但是我想不起来，我唯一能想的就是我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人。”

    “所以你回来之后一直躲着我，你不敢碰我？”

    纪明城点点头。

    “那你这不是阴性么？”阴性不就代表没事？

    “这个病潜伏期长，马虎不得，就算有亿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也得杜绝，三个月后最好再做一次检查。”纪明城，“还有三天，本来想做完检查就回去的，没想到……”

    他笑了笑：“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让你发现了。”

    “所以出差什么都是假的，你躲这儿是为了避开我？”得出这个结论后，温沁神情变得愤慨起来。

    你隐瞒我，你还躲着我，我是这么不能担事的人么？

    纪明城瞥她一眼，求生欲明显写在脸上：“真的，出差是真出差……”

    然后在温沁隐忍的眼神注视下，顿了顿，：“就是任务没那么紧，我就多出了几次，你同事采访那天，我刚回F市。”

    事情搞清楚，温沁当即站起身，冲着纪明城：“走吧。”

    纪明城茫然：“去哪儿？”

    温沁扭头就是一顿咆哮：“回家！不然你还想在这千年桩？”

    纪明城：“……”

    回去的路上，温沁特地拐到社区服务站，把纪明城拉进去了一针。

    破伤风，这也不是开玩笑的。

    回到家，纪明城先洗了个澡，胳膊不能碰水，他随便冲了一下就出来了。

    纪明城从卫生间出来没看到温沁，就看到桌上放着两个大号购物袋，他走过去看了一眼，里面是泡面自热米饭等速食食品。

    纪明城：“……”

    这是让他在家好好修养的意思。

    但是，人呢？

    纪明城环视一周，看到客房门开着，他走过去。

    温沁果然在里面。

    她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见到他，她冲他勾了勾手。

    纪明城不明所以地走上前。

    桌上的笔记本开了，上面显示着一个大号字体的文档，纪明城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

    “所以，”温沁侧头看着他，，“你写了一个多星期，一共就写了25个字？”

    “……”

    纪明城有点惭愧，这字数确实不太对得起他在这方面耗费的时间，伸出食指抓了抓鼻梁：“文笔不好，下次我努力多写点。”

    “……”温沁七窍生烟，恨不得死他。

    她腾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纪明城也吓了一跳。

    “我缺那点抚恤金用？”

    纪明城摇头。

    “我嫁给你是图你那点抚恤金？”

    纪明城再度摇头。

    “你不会话？”

    纪明城正要摇头，看到对方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他，他憋了憋，：“不是。”

    “纪明城我告诉你。”温沁的怒气已经控制不住，声音呼哧呼哧的，“你瞒了我这么久，我不会这么轻易就算的。”

    纪明城点点头，嗯了一声：“我愿愿罚，绝不还手。”

    他四下看了看，本来想找根棍子给她，发现房里没有这类东西，最后拿起床上的皮带。

    温沁却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哎，你去哪？”纪明城跟着她在后面问，“皮带行不行？”

    温沁没理他，走到大门口停住脚步，转头，杏眼圆睁怒视他：“别跟着我！”

    她眼中通红，似强憋着情绪，下巴因此有微微的颤抖。

    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又好像气到极致。

    纪明城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表情，一时也愣住了。

    温沁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像爆发的火山一般，冲着他咆哮出来：

    “纪明城，你他妈混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