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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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沌’号没有关闭车门,它从深海跃起,一路升至高空。

    然后在空中倾斜,车身完全翻转,车门与地面平行。

    车厢里的水“哗啦啦”自高空落下,夹杂着滚落的行李箱和没有将自己固定好的乘客。

    待车厢里的海水倾倒完毕,列车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平稳地向前飞去。

    拳哥,他叫项长安。

    项长安跌倒在车玻璃上,失魂落魄地看向一边。

    纪濯昆没有躲,顺着列车跌落的趋势摔到了车座椅上。

    虞蕉酿昏迷不醒,他脸色阴郁得可怕。

    但他表现得很镇定。

    飞快地将虞蕉酿头朝下,让她将体内的水吐出来。

    一边检测着她的心跳和呼吸,所幸她在水中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被纪濯昆在背部重拍了几下后忽然咳了一下,慢慢有了意识。

    项长安生平头一次,心里有点毛毛的。

    尽管纪濯昆根本没有看他一眼,但他还是觉得危险。

    他本来想上前看看虞蕉酿的情况,现在也有点不太敢,害怕纪濯昆人。

    “那个……”项长安讷讷地开口,“是我的错。”

    纪濯昆头也没抬。

    他喊着虞蕉酿的名字,“醒醒虞蕉酿,醒醒。”

    虞蕉酿脸皱成一团,耳朵里全是水声,大脑好像被重锤敲击过,钝钝的沉痛。

    恍惚间有个沉沉的声音在她耳边着什么,这声音有些熟悉。

    在哪里听到过?

    虞蕉酿头痛欲裂,却还能分出一丝清明想这个问题,只是没有答案。

    她心里着急,耳边那个声音喊得也急,虞蕉酿猛地睁开眼,几乎要把肺咳出来。

    纪濯昆扶着她的肩膀,长长舒出一口气。

    终于醒了,还好醒了。

    他轻轻拍着虞蕉酿的背部,力度就像家长哄睡孩子那样轻柔。

    项长安不知怎的,忽然眼底有些红。

    最后握住于时柠的手时那冰凉的触感此刻仿佛还停留在掌心。

    他现在甚至不敢合上手掌,两只手僵硬地垂在身侧,心绪复杂地看向纪濯昆。

    于时柠刚刚也是这么轻地拍着那个病人。

    本来一切与于时柠无关的,是项长安将她带到了死亡的车厢。

    他在第九节 车厢坐着,旁边忽然有乘客犯了哮喘。

    项长安问了一圈人有没有医生,没几个人理他。理他的那些也只是看一眼,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眼看那位乘客快要晕倒了,项长安赶紧去到前面的车厢找乘务员。

    “是有一位医生,刚刚还救了人的。”

    乘务员带着他找到了坐在第四节 车厢的于时柠,于时柠听完后立刻起身跟着项长安往后走。

    那时候列车已经俯冲进了深海,他们得扶着座椅才能走稳。

    “不过我是脑科医生,我尽量吧。”于时柠扫了一眼车窗外翻腾的海水,眉头紧皱。

    “总是比我们强。”项长安脚步匆匆地带着她向后走。

    那位哮喘发作的乘客脸憋得紫红,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

    周围有人想扶又不敢扶,善心在这节列车上太过奢侈,他们已经自顾不暇,没胆量在死亡面前做挺身而出的好人。

    于时柠扶着他坐起来,让他腰部微微向前便于呼吸,想要问他身上有没有带药,哮喘病人一般都会随身带药的。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于时柠嘴角溢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直接上手翻遍了这位乘客的衣服。

    竟然没有。

    于时柠轻轻地拍着乘客的背,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刚想要话,列车的到站提示音响了。

    声音响起的瞬间,第十八节 车厢的车门开启,里面只有堆积的满满当当的行李箱,车门旁的行李箱落进了大海,海水涌进了车厢。

    “……欢迎乘坐‘混沌’号列车……”

    这句话响起时,坐在第十二节 车厢最末端的乘客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巨响,那是后几节车厢里的水向前奔涌撞在了关闭的餐车车门上。

    来不及惊呼,第十二节 车门已经开,海水瞬间涌入,整节车厢瞬间被淹没。

    “……列车前方到站青玄北站……”

    听到尖叫声的项长安下意识地起身向后看,那一瞬间他只看到了一只高高举起的手,在残余的空气里划了一道弧线,就被海水完全淹没。

    这时候,第九节 车厢的车门也开了。

    于时柠是跪坐在地上的姿势,那位哮喘发作的乘客正倚在她胳膊上。

    项长安感觉自己脑子都要炸开了,他下意识地一把拽起了于时柠。

    在他拉着于时柠起身的瞬间,从车门涌进来的海水和后面车厢流进的海水交汇,已经没过了他们的脖子。

    他来得及憋住一口气,整个人已经完全被淹没了。

    项长安感觉拽住自己的力量一沉,他在海水里回头看,于时柠已经闭上了眼。

    项长安那刻不知从哪爆发出了一股力量,硬是逆着车厢里涌动的海水,死死地拉着于时柠向前游去。

    他福至心灵地猜到了开门次序,也许前面的车门还没来得及开。

    游到前面也许就有救了。

    然后他就遇到了从前面向后赶来的纪濯昆,纪濯昆救了他,却告诉他于时柠死了。

    项长安知道,是自己害死了于时柠。

    “是不是很难受?”

    纪濯昆的声音拉回了项长安的思绪,项长安心头一紧,却发现这话并非是对自己的。

    纪濯昆正低头看着虞蕉酿的脸色,那目光里满是担忧。

    虞蕉酿喉咙生疼,闭着眼点头,意识渐渐回来,她又摇了摇头。

    有些艰难地:“还好。”

    她回头望望,身后的车厢空无一人。

    于是虞蕉酿没有再提起于时柠的名字。

    很感谢于时柠救了那位心脏病发作的老人,很感谢她着不熟练却依然尽力为自己接骨。

    她是一个好医生。

    虞蕉酿扶着自己的左臂,在纪濯昆的支撑下站了起来。

    真难过啊,没能救下她。

    她抬头,看到站在前面一脸失神的项长安。

    他和之前见到的完全不一样了。

    第一眼看到他,他在所有人惊慌失措时大声疾呼,面容刚毅,语气威严。

    第二眼看到他,他摔下外套携着满腔怒火炮仗一样冲向了后面,一拳砸晕了唧唧歪歪捣乱的男人。

    多亏了他,纪濯昆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现在车厢门开海水涌进来时,已经移动到前面的很多人才能幸免于难。

    他好像有雷霆般的脾气,有使不完的戾气。

    但现在,他没有了。

    他如火山一样的暴躁好像被海水浇灭了,只剩下一点带着余温的灰烬,有气无力地喘息着。

    纪濯昆拉着虞蕉酿向前面车厢走。

    经过项长安时,虞蕉酿对他:“跟我们去前面,好多人需要你。”

    项长安没什么,默默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五六节车厢都没人了。

    此时所有乘客都挤到了前面五节车厢,他们已经顾不得有没有座位,只希望能在这辆列车上再多活一些时候。

    前四节车厢拥挤,但也没有太过拥挤。

    真正拥挤的地方是里海,那里有从‘混沌’里落下去的全部行李箱,和足足几节车厢的乘客。

    ‘混沌’号本该自里海上空飞行而过,里海本来不该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为何车门会忽然开?

    虞蕉酿想要看看那幅已经看了很多遍的《九洲游龙图》,那上面还有太多细节她没有发现。

    她伸手进衣兜里,没摸到,虞蕉酿的脚步猛地停住。

    “我手机呢?”她。

    项长安走在她后面,闻言回答:“我看到掉进海里了。”

    前面的纪濯昆也停住了脚步,和虞蕉酿对视,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焦急。

    虞蕉酿的手机没了。

    这意味着,他们失去了和李斯钦的联系。

    可是偏偏,如今他们最该联系的人就是李斯钦。

    李斯钦定位了虞蕉酿的手机,他是根据虞蕉酿手机的位置确认‘混沌’号的位置,从而实时更新那幅发送给全世界的《九洲游龙图》。

    如今,外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混沌’号在哪里了。

    怎么办?

    虞蕉酿三人走进驾驶室,驾驶室里的岳澄天并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看见虞蕉酿后立刻举起了手机,那上面是一幅闪烁着标记的《九洲游龙图》。

    “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岳澄天,刚刚他一直在思考,“列车本来不应该掉进里海的,按理列车也不能自己发出声音。”

    “是这幅画发给全世界后,列车才改变了它原来的轨迹。”岳澄天,“也不算改变,它确实经过了里海,现在依然沿着图里的方向在前进。所以你看,宣纸上的画痕依然和《九洲游龙图》一模一样。”

    “所以?”虞蕉酿有点没明白。

    “假如,我是‘混沌’号,”岳澄天慢吞吞地,“我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了你——”

    岳澄天点了点虞蕉酿。

    “想要让外面的人逃生,这就违背了我‘九洲千里落’的目的,所以我会……”

    “阻止你。”他。

    “我飞进里海,开车门,都是想让你的计划不能再继续进行。”岳澄天接着,“这些对我而言,不过只是改变了飞行高度而已,我现在依然在我应该在的轨迹上。”

    项长安了个寒颤。

    他觉得岳澄天可能脑子有点问题。

    岳澄天完,眉梢一挑:“是有点玄乎了哈,你们就当我在瞎吧,我经常想些有的没的。”

    “我的手机掉进里海了。”虞蕉酿盯着他。

    “你,目的达到了。”她,眼神有些奇怪。

    她觉得岳澄天的法很玄幻,但按照他的逻辑,一切似乎能解释得通。

    为什么只有一半车厢的车门开了?

    为什么她被海水拍晕后,列车就从里海飞了出来?

    因为它的目的达到了。

    项长安眼睛在虞蕉酿和岳澄天之间逡巡,一时间觉得驾驶室里的温度都降低了不少。

    “我,我有疑问。”他颤巍巍地举手。

    岳澄天看向他。

    “她是在前面的车厢吧,”项长安指了指虞蕉酿,“那要是列车想要阻止她,为什么车门不是从前往后开呢?”

    “九洲千里落,天地万象开。”岳澄天念出这句诗,“它不允许这个世界还有人活着。”

    “哪怕这群人就在车厢里。”

    疯了,岳澄天疯了。

    项长安艰难地咽下口水,觉得岳澄天的每个字都很不可思议。

    “呵。”虞蕉酿忽然冷笑了一下,她脸色苍白到脆弱,眼神却冰冷坚硬,“它以为我就这样蠢吗?”

    “只是被拿走手机,所有的希望就都会磨灭?”

    项长安皱眉:“你不会信了他的话吧。”

    不会吧,大家都疯了?

    虞蕉酿微不可觉的一点头,眼里的冰冷更甚,她忽然一拳砸在了车厢壁上。

    “要么就让我死,只要我还活着,这九洲天地,绝对由不得一个死物来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