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混沌’号轻快地撞在一座大桥上,桥梁瞬间分崩离析,‘轰隆’一声砸进江水里,溅起的江水涌进了车厢。
纪濯昆立刻向第一节 车厢看去,有断裂的桥梁随着江水一起从被砸破的玻璃掉进来。
他眼眸深沉如墨,暗自对自己,或许只是因为车门开了,所以外面的东西才能从玻璃进来。
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有可能是真的。
列车轻轻倾斜了一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开始了,列车把人从车厢里甩出去的老把戏又要上演了。
他们尽可能地将自己牢牢固定住,同时躲避着从第一节 车厢和大开的车门里砸过来的坚硬之物。
可是这一下之后,列车立刻又转正了。
接下来,倾斜、恢复、再倾斜微的角度、然后恢复。
列车好像在做游戏,反复玩弄着车厢里所有人的心脏。
它离开了那条江,如同被风吹起的轻纱般平稳略过城市上空。
车厢里滚落进来的石块撞在车厢壁上,只撞击出轻微的震荡。
虞蕉酿眉头紧皱。
太反常了。
它到底在做什么,玩游戏吗?
渐渐地,有人放松了警惕。
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因为手臂麻木想要活动下,或者只是好奇疑惑想要向外面看看,几个人没有再像刚开始那样稳住自己。
就在这一刻,车身整个倾倒!
然后回旋九十度,列车速度骤然加快,俯冲进一片楼宇间。
一时间巨大的爆裂声在耳边轰鸣开,列车撞开墙壁的力量反震在车厢内每个人身上。
有人本就流血不止的伤口再次爆开,几乎看得清筋脉。
有人撑不住松开了手,撞在车厢壁上又跌落回地板上,然后被不知哪里来的石块碾压过身体,顷刻间没了气息,被列车毫不客气地扔了出去。
“……”
它真的聪明,虞蕉酿愤怒地想。
这一次大家都做好了准备,本来根本不会有人跌出列车。
可是它竟然学会了伪装,慢条斯理地让乘客放松了警惕,再猝不及防地攻击。
虞蕉酿劈手拽住了一个从自己身边飞过的女生,把她按在了座位上。
女生脸上血色全无,眼神都失了焦点,吓成了一具空壳。
“坐好。”虞蕉酿对她。
女生茫然地点点头,下一秒随着列车的再一次旋转又开始腾空,她已经无法反应了。
虞蕉酿来不及拽住她,自己先一头栽在了车厢壁上。
等爬起来一看,原本女生的位置已经没人了。
她迅速看向车门,车门处好像一个忙碌的中转站。
车外的废墟要飞进来,车内的碎石和乘客要飞出去。
他们在车门处交汇,撞上彼此后染一身鲜血和碎渣,然后要进来的进来了,要出去的也出去了。
如同列车到达这里后漫长的反应时间一样,这一次,车门许久都没有关上。
车厢内很静,人越来越少了。
可又似乎很吵,活着的、死了的都在发出声音,回声嗡嗡地撞击在车厢上,震得人几乎要七窍流血。
列车外城市也在轰鸣,一座座建筑的倾塌仿佛战场上的千军万马,气势十足地为这场死亡助阵。
车门依旧没有关上。
列车离开了这座城市。
虞蕉酿隐隐觉得不对劲。
趁着列车飞在没有障碍物的空中,她开了纪濯昆的手机地图看此刻列车的位置,脸色当即就变了。
为了确认,她又放大了《九洲游龙图》看列车原本应该开往的城市。
不一样了!
在第二座安全撤离的城市东部有一座城,叫苏拉列。
这座城位于《九洲游龙图》没有覆盖到的空白处,是附近唯一的一处安全城市。
苏拉列很,平日里只有不到一百万人口。
此刻,附近几乎所有城市的人都正在向苏拉列转移,近千万人口已经到达了这里。
这座城仿佛被装得鼓鼓囊囊的口袋,到处都挤满了人。
顾不上性别、尊卑、秩序,所有人紧贴在一起,试图在这座已经到达极限的城市再挤出一点缝隙,以便容纳更多还在路上的逃生者。
而现在‘混沌’号的行进方向,正是苏拉列。
它没有按照《九洲游龙图》行驶!
先前反常的平静果然是在酝酿更大的意外,原来这就是它做出的决定。
虞蕉酿的所有不安至此得到了验证——
‘混沌’号偏离了《九洲游龙图》。
她手一松,手机掉在了地上。
纪濯昆看到她瞬间苍白的脸,赶紧扶住她的肩膀,一碰才发现虞蕉酿在发抖,牙齿轻轻地磕在一起,整个人颤抖不已。
虞蕉酿闭着眼,好半晌脑袋里的晕眩才止住。
她把手腕抵在额角用力地揉了两下,逼着自己快点清醒过来。
现在不是犯晕的时候。
“怎么了?”纪濯昆问她。
“你敢相信吗?列车偏离了。”
虞蕉酿捡起手机,放大列车原本该在的位置,“前面是苏拉列,不是它原本应该去的斯布尔。”
“……”纪濯昆立刻再次确认了一遍地图。
竟然是真的!
那《九洲游龙图》岂不是相当于没用了?
前方已经能看清苏拉列了,这座城掩耳盗铃般地关掉了全城的灯,却不知道这样从高空看下去时反而更加显眼。
周围城市空旷且灯火通明,它独自拥挤着,黑暗着,太过格格不入,列车立刻就冲了下去。
几乎是在列车进入苏拉列的那一刻,李斯钦的电话来了。
这一次,虞蕉酿竟然有点不敢接起,要怎么对李斯钦呢,之前的计划全白费了。
列车下降的速度太快了,这满城的人全是它苦苦寻觅的“演员”,这场好戏将会十分精彩。
虞蕉酿滑开手机时,挤在苏拉列街头人们的尖叫声和李斯钦的声音同时响起。
“啊——!!”
“列车怎么会在苏拉列?”
虞蕉酿还没开口,纪濯昆拉着她迅速一躲,躲开了一个从车外摔进来的人。
那个人被屋顶上的瓦片带着推进了车里,一把雨伞扎进了他的喉咙里。
他被直接摔在了车厢最末端,又随着列车的翻滚甩出了车外。
‘混沌’号似乎不容许车厢里有死人,总是在清理完人后准确无误地抛出所有残尸。
“……”
虞蕉酿张嘴,用力地咳了一声,这才勉强发出声音。
“李斯钦,列车偏离了《九洲游龙图》。”
这次,换她觉得抱歉。
这个噩耗可比无人执行炸毁任务严重多了。
李斯钦之前的工作全部白做,全世界人升起的希望至此消失。
李斯钦半天没有话,好一会儿,他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骂了一句。
“他们不敢炸毁列车,这下好了,列车自己去找他们了。”
虞蕉酿食指掐在手腕上,让自己快点冷静下来,最好冷静成一个只会思考的机器,不要有一点人类的懦弱、恐惧和退缩。
只是苏拉列实在太特殊了。
这里挤了太多太多人,当列车撞倒一栋楼后,从楼上飞下来的不是断壁浓烟,而是数也数不尽的人。
列车只是轻轻地一甩尾,街道上瞬间倒下一片。
这些人飞进车门里、窗户里,落在车厢壁上滚来滚去。
比起之前飞进来的石头、桥梁,这些血肉模糊的同类更加可怕。
车厢里原本竭力保持镇定的乘客,登时慌乱成了一锅粥,有的在躲避飞来的人,有的还想试图救人。
可是列车尚在行驶,他们一动立刻失去平衡,自己也飞在了车厢里,彼此撞在一起,都被甩出了车外。
车厢里只剩下三四十人了,诡异的安静弥漫在车厢里。
车厢外,各种声音交织,尖叫呼救碎裂倾塌,能听到的只剩下悲惨。
列车的玻璃和车身再次被鲜血糊得看不清外面景象,它还在愉快地扫荡着这座城市,一定要让苏拉列再没有一个活人。
虞蕉酿握着纪濯昆的手,用力到骨节突出,连指尖都在充血。
她任由纪濯昆拉着自己躲开一个又一个飞来的物体,视线只是落在车厢壁上。
她在想,‘混沌’号又一次失控了。
没关系。
它任性地偏离了所有人都知道的《九洲游龙图》,于是她也揣摩不出列车接下来的轨迹了。
可是它不过是一辆列车罢了,难道真能自作主张随意飞驰吗?
她想起自己曾经对‘混沌’号过,它不过是《九州游龙图》的傀儡。
那时列车立即倾斜,把她摔在了车厢壁上。
她当时就觉得自己对了,所以列车才会如同恼羞成怒般地惩罚她。
直觉告诉她,列车一定还在遵循着什么轨迹。
只不过是换了个地图罢了,找到就是了,虞蕉酿想。
不要害怕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