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雷鼓动山川,二

A+A-

    “殿下太抬举妾了,?妾东宫六品之女,即便殿下不是皇子,没有私库,?只是个祖上风光眼下倒霉的穷光蛋,?单看身段气度,人品性情,?文采武功,志向手段,?也是一等一的好儿郎。妾能服侍殿下,?是十世积德。”

    杜若语声婉媚,?柔情婉转,?李玙鼻中闻着她身上阵阵幽香,眼见她双颊阵阵红晕,?真想凑过去一吻,?又只能极力克制。

    杜若忽然低头遗憾地叹气。

    “只不过——唉,可惜可惜。”

    李玙陡然紧张。

    “可惜什么?”

    “可惜殿下是如假包换的天潢贵胄,继承隋唐两朝宗室血脉,是世上最高贵的世家。妾何德何能高攀殿下?”

    李玙心头一紧。

    他深知此节实乃杜若最大芥蒂,?亦是他无法以人力改变的事实,?越是担心她离去,满腹言辞便越不出口。李玙剧烈喘息,?猛一抬眼,?只见烛火迷离,怀中人微微笑着。

    ——那笑容很浅,?笑意却极深,是从心底流淌出的无法掩饰的欣赏、容纳和恋慕。

    李玙心头狂跳,震撼得眉眼变色。杜若伸出手指封住他口唇,?一线温热顺着她水葱似的指尖流淌。

    杜若一字一顿认真地。

    “可是,妾偏爱行逆天改命之举。”

    李玙游戏花丛多年,真真假假的告白过许多,也听过不少。可是,如杜若这般神气得理直气壮,甚至把情话的气吞山河,能有几个?

    他不由得面红耳赤,手心出汗,再看到她柔情的眼神,忍不住收紧手臂向她唇上吻去。

    杜若吓得眉头一挑,倏地侧脸躲开,正色质问。

    “你干嘛?”

    李玙马失前蹄,却并不懊恼,指尖触着她轻薄纱衣下的纤腰,微微摩挲了两下,杜若登时面孔胀得通红,恶狠狠向他脚上踩去。

    ——唉哟!

    李玙猝不及防,吃痛却没松手,眼中大有深意,强搂着她体会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满足,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的松开。

    “白天琢磨那么多鬼主意,晚上就怂了?”

    “登徒子!哼,祸水!”

    杜若嘟着嘴回身在床上坐了。

    李玙盯着她目不转睛,心底涌起甜蜜的叹声。

    “今夜本王想饮酒。”

    “何事庆祝?”

    “美人在怀月在天,哪一样不值得庆祝?”

    李玙眯着眼睛笑起来。

    “昨夜咸宜公主生产,替圣人添了一个外孙女。”

    杜若不明所以,然而知道他局中谋算的定然不止太子一人,便也不追问,扬声叫海桐。

    “速速上酒菜来。”

    话音刚落,便见铃兰、翠羽等八人捧着食盒鱼贯而入,团团围住高案,首先摆出一轮八果垒,计有香橼、蜜柑、石榴、橙子、鳄梨、乳梨、山楂、花木瓜。隆冬时节,难为底下人搜罗新鲜果品,且品质上乘,只只色泽红绿艳丽,堆叠成寻常人家摆寿桃的样式,高高垒起。

    李玙摇着手笑。

    “瞧这个摆放,是单做个看碟了?二娘气魄不,大冬天拿水果做堆头,未免太过奢靡罢。”

    杜若一眼横过来,仿佛猫儿炸了毛,丝丝细绒都绷成银针,扎得李玙刺激,又有点儿麻麻痒痒的蠢动。

    “从前妾步步心处处在意,皆是为留一线退步抽身之机,如今既已踏入罗网,何必在意这些节?花用殿下的金银,哄殿下高兴,简单的很。”

    她唇上绯色口脂略褪了些,鲜润的色泽让李玙心中微微一动。

    “妾今日才知道,寿王妃肆意胡为,不是因为备受宠爱,而是因为无聊烦闷。”

    “她并没有钟情于阿瑁么?”

    李玙颇有些意外。

    “我朝开国以来,如她这般因美色而扶摇直上的娼家女,可谓绝无仅有了。倘若事情真如惠妃所盼,由阿瑁承继皇位,她便是母仪天下之人——”

    “是啊,可是甲之琼瑶,乙之□□。寿王妃并不以此为乐,否则,今日殿下只怕不能端坐此处。”

    杜若顿一顿,忽然整肃神情,捋直衣袖,将两手相对平举在眼前,驯服地低下头,连带话口气都刻板了起来,仿佛不再是他的妾侍,而是投身报效的幕僚。

    “殿下与子佩暗有来往,甚至插手废太子后宅家事。此事寿王妃也在场与闻,却并不曾放在心上。此节多有可玩味之处,今夜殿下如无他事,且听妾一一道来。”

    李玙哑然,刚刚情动的桃花眼沉静下来。他的双眼皮比寻常人略微宽一些,也深一些,因此不笑的时候显得更冷漠一些。

    “请殿下赏光,满饮此杯罢。”

    杜若看着她,稚嫩的面孔上神情端凝。

    李玙伸手接过犀牛角雕刻的酒杯,端详杯中澄澈浓郁的紫红色酒液,半晌都没有要饮下的意思。

    因为他忽然间明白过来。

    前番得知杜若在龙池殿前所作所为,他之所以暴跳如雷,与她恶形恶状吵了一场糊涂架,固然是不愿心爱的女郎涉险,更重要的却是,他不想她知道他那些实在算不上光明磊落的手段。

    他希望杜若什么都不懂,在他的后宅里无知无畏,天真热情,满怀崇拜的等待他。而他是翱翔天野的鹰,在外厮杀的狼,带着满身伤痕累累,孤星月明时叼着来之不易的猎物换她一笑。

    “你罢——”

    李玙懊恼地避开她认真的眼神,孤零零在绣墩上坐了。

    “今日寿王妃无意于寿王,殿下暂且安全。然寻常女子多经不起男子长久示好,爱护纠缠,况且寿王英俊体贴。他日,寿王妃若心念转圜,殿下从前所为便尽数亮于人前。”

    “你便这般记挂于本王,心心念念只有本王安危?需知男子不同于女子,断不会因长久恩情温柔而有所转变。”

    李玙目不稍瞬,意味深长地道。

    “譬如金粉阁的头牌花魁梅笙,自与本王春风一度便念念不忘,知道本王素喜饮茶,尤爱蜀中出产一味雀舌,日日亲手泡好,自饮一杯,其余三杯绝不许旁人染指,若本王不至,便悉数倒掉。”

    李玙笑吟吟问。

    “——二娘子可知道,梅笙姑娘每日等本王驾临,要等到什么时辰啊?”

    杜若不理他轻薄调笑,只管正色续下去。

    “殿下将子佩送到废太子身边,自然有一个目的。可巧,咸宜公主也做了差不多的事。”

    李玙骤然回神,意外至极,肃然瞪眼看过来。

    夜深之时万籁俱静,乐水居的人被杜若调理的老老实实,丁点人声都没有。

    糜艳的银红光晕逡染之下,杜若美得仿佛浑身都带着钩子,尖锐又抓人。

    艳福明明就在嘴边。

    可是大敌当前无暇享乐,李玙只能勉强咽下口水,慢吞吞问。

    “什么事?”

    “咸宜公主送过一个从前服侍赵丽妃的旧宫人给子佩,帮她与太子妃争宠。妾不知道这件事是否要紧。不过,殿下手段惊人,平地三尺波,极的由头也能翻出滔天风浪。也许这句话于殿下有用?若是扰了殿下方才雅兴,妾甘愿领罪,绝无怨尤。”

    这话的可进可退,仿佛再度亲手发出邀约,又仿佛多点别的什么,仔细揣摩的话,倒比表白更加情真意切。

    李玙抹着下巴想了一瞬。

    “这个人还在杨氏身边?”

    “在的。”

    “你不怕我杀了她,嫁祸给咸宜,或是杨氏?”

    杜若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愣住了。

    “你告诉给我,往后这个人如果死了,你便是帮凶。”

    李玙顿了顿,提声飞快补充。

    “我看这样罢,帮凶没有白做的,二娘子或有所欲,不妨出来大家参详。”

    又谈买卖?

    杜若僵直地没有答话。

    李玙一颔首,沙哑道,“二娘今夜累了,本王改日再来。”

    他起身要走,杜若情急之中一步上前,扯住他腰上叮叮当当的躞蹀带。

    “殿下且慢——”

    李玙的身量足有七尺往上,而杜若才将将五尺,他低头温柔的看着她眼眉,轻语道,“你别怕,好好睡一觉,往后我到哪里,自然都带着你。”

    这句话极其轻微,却又重逾千钧,在杜若耳畔久久激荡来回。

    她咬着牙酸得就要落泪,扑棱棱飞快眨巴着睫毛。李玙忽然灿烂一笑,松弛地展了展肩背,姿态舒展,在宽衣广袖之下显出非常潇洒利落的风姿。

    他轻轻刮了一下杜若挺秀的鼻尖。

    “杜家的门楣都在你身上,这条路不好走,要哭鼻子,往后有的是机会。这会子乖乖歇下吧。”

    杜若执拗的牵衣摇头,绝不撒手,反而高声喊,“铃兰!”

    李玙无奈,“二娘还没喝就醉了。”

    便见铃兰捧酒进来,目不斜视,仿佛完全没瞧见两人荒唐的姿势,她后头还跟着流水样珍馐,七七八八上个没完,把圆圆的矮几堆得满满当当。两人尴尬的僵持,好容易众人都退下去了,李玙刚握住杜若两只攥成拳头的手,海桐又轻快的走进来。

    他吓了一跳,连忙松手,杜若也不好意思的松开他衣裳。

    海桐浑然不觉,手里提了几只水红、粉红、银红等颜色绸缎扎成的花鸟,走进来四处张看,也不多话,床上摆一只,地下摆两只那样随意摆放,不多时就把房间装点的深红浅绯,浓浓淡淡,在灯火映照下流光溢彩。

    ——花样,杜若从来是不缺的。

    可惜大局为重,他并没有多少闲情雅致玩赏她的花样。李玙挥手将侍女们通通撵走,自斟自饮七八杯,方才醉眼惺忪地看向杜若。

    “像我这般英雄,如你这般美人,不都是所欲难遂?”

    “殿下错了。”

    杜若亦是懒洋洋斜倚在床上,右手托腮,纤嫩的手腕上挂着一只蓝盈盈的水晶镯子。

    从李玙的角度看过去,她大半张脸颊都被垂下的蜜色丝绦遮挡了,然而笑意温暖的薄唇,白皙修长的脖颈,还是叫他从心底里油然升起亲近之意。

    “妾之所欲,极难极难。殿下之所欲,只要肯付出代价即可。”

    李玙深邃英果的脸上刹那间掠过一种震撼而又难言的神色,锐利如鹰的眼神飞扑过来盯死了她。

    “你可知道你在什么?”

    杜若骄傲的抬起下巴,斩钉截铁回答。

    “殿下知道妾知道。殿下信不过自己,也信不过妾么?”

    李玙心下微沉。

    换个旁的女人,只会想当然的认为他质疑的是她前半句。可是杜若却懂得,他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只有后头那半句而已。

    更进一步地,她知道她所追求的,想在他身上实现,比后半句更艰难百倍。

    甚至于,她还知道,他对后半句并不自信。

    李玙心底喧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他不喜欢被人看穿,尤其不喜欢被女人看穿。张秋微有过接近真相的片刻,或许是出于恐惧,他亲手把她撵了出去。

    “你……”

    他知道杜若的性子有百折不挠的顽固,也委实聪明冷静,甚至凌厉,然而这些美好的品性在皇权面前,会碎裂成什么样子呢?

    看到她决绝的笑容,一股不安不知从何而来,握紧了他的心脏。

    他真怕这份爱意毁了她。

    “本王,要在世上最肮脏的烂泥塘里一试身手,你不害怕?”

    杜若淡然浅笑。

    “妾手上是不曾有意伤过人命,因为妾的战场在内宅,对手是妾的爷娘、姐弟,同侍一夫的姐妹。他们或死或伤,于妾都是损失。可是妾也懂得,揶其锋芒,挫其锐气,寻机而上。妾不是无知无能的女人,请殿下,放心使用。”

    作者有话要:  第五卷 结束,恢复日更,明晚再见。另撒泼滚求收藏作者,求预收《赤地金刹》,现代罪案,单CP明确男主,保证20万字结束战斗,保证又痛快又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