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伤疤
谢冬荣被王赋予了某项特殊的资格,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这是上层机密,不可外传,我只隐隐知道好像与探索阿穆特星有关。
“我得去参加一项为期一个月的培训,”谢冬荣面容严肃,眼神中带着点无奈,“我觉得我一个人是可以的,但博士极力反对,因为地方很远,害怕发生意外,他让我带上……你。”
谢冬荣侧眼看过来,我不懂此刻他脸上的神情代表着什么,我只知道那十分复杂,且恐怕不是什么正面情绪。
似乎因为不得不带上我,他感到无可奈何,并且十分苦恼。
“那就走呗。”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地,我回答道,有关他的事,我向来很少犹豫,基本上都是有求必应,常年以来几乎成了习惯。
我完这话后,谢冬荣就沉默了。
他耻于向我请求,从到大都是如此。
也是,你明明厌恶一个人,却不得不时不时向他提出需求,感到可耻是正常的。
我再次尝试着道:“我能躺一会儿吗?真的有些累……”
谢冬荣只是沉默。
我回想到了三年前的某一天,我第一次躺倒在他床上的时候,他换洗的被单。
他沉默到这个地步,我知道我可以适时撤回请求甚至离开了。
但是我不,我不知道我究竟在较劲什么,冲他笑了一声再接再厉道:“你放心,真的只想躺一下,我没有别的意思,当然如果你觉得换床单麻烦的话,我也可以在桌子上趴一会儿。”
“毕竟没有哪个游戏流程会这么短,要是让公主发现我们关系其实不好就大事不妙了。”忍不住,我的口吻中夹杂着淡淡的嘲讽,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以往我都憋着,但此刻,因为了出来,我的内心真的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舒适。
“我今天好像没有惹你吧?你吃错药了?”谢冬荣也不是个好脾气,他脸上显现出不耐,随即站起身,径直走向房门。
啪嗒一声,门被合上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这是默许了。
的确,今晚上他没有惹我,甚至都没有一句重话,我这样……的确不该。
约摸是去书房了吧,那是谢冬荣的一个人的天地,就连公主和将军都很少被允许进入,而我就更不用了。
他在书房的话,公主倒也不至于发现。
脱下在基地时上班的工作服,里面的衬衫薄薄一层,如果不盖被子的话,可能会有点冷。
但我不敢躺进他的被窝里。
如三年前那般,我躺在了他的被褥上,以求片刻的休息。
柔软的质地承托着我,这里依旧残留着他的气息,让我想起了三年前,真是一丝未变。
什么时候才能贴在他身旁闻到呢?
约摸是真的太累了,我很快便睡着,并且没有做梦。
睡着前,我想起三年前他用伞尖戳醒我,脸上交替着嫌恶的愤怒。
那么这次呢?
醒来的时候,恍然间,我以为我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随即我很快反应过来,我是在谢冬荣的房间里。
我听见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用余光瞥见了谢冬荣的身影。
不知什么时候,他回来了,并且安安静静地,没有吵醒我。
我不禁有些羞涩,因为我的睡相不太好,醒来的时候,我的手正伸进衣服下摆,贴着我的肚皮,还岔着腿,感觉就像是在……自摸一般。
一身冷汗地坐起身,果不其然正对上谢冬荣略显微妙的视线。
我抿了抿嘴唇,确定没有流口水之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现在几点了。”问着,我又忍不住开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果不其然,发型乱了。
“你现在出去应该刚刚好。”谢冬荣向来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语气不咸不淡。
穿上外套,站到谢冬荣面前,我想了想,:“抱歉啊,刚才心情不太好……”
他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需要我帮你拆床单吗?或者通知一下阿姨?”这回没有任何讽刺地,我真诚发问,因为我知道有些人可能就是对自己的东西有洁癖。
而谢冬荣又向来讲究。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了。”谢冬荣走近了两步,我几乎感受到他压在我头顶的视线。
“其实麻烦阿姨也不好……这次我没有……那啥,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做那种梦了……”话到一半我就后悔了,这样敏感的话题我干嘛要主动挑起呢?
但内心的另一个声音却:“告诉他,看看他的反应。”
“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很幽默?”谢冬荣的语气加重了,显然,我的话惹得他烦躁。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苍白无力地解释了一下,想起上次激怒谢冬荣的代价,回过头,我连忙走向门口,“我走了。”
“陶树。”谢冬荣的声音令我身子一僵,“我好像又要想起一些事情了。”
他的语气似笑非笑:“你总是能给我带来惊喜。”
那一刻我几乎难以呼吸,没有任何话,逃似地夺门而出。
我一直庆幸,我做的某些事情谢冬荣并不知道,并且一直心存侥幸,希望他永远不要知道。
难以想象到时候他会用怎样讽刺的口吻针对我,愤怒或是嘲弄呢?一直以来我都逃避着某件事情发生的可能性。
会起来吗?
之前,在他尚还坐在轮椅上的时候,我跟他就经常吵架。
他腿好之后也发生过好几次矛盾,但也都只是口角,很少动手。
直到一件事的发生。
我已经记不清楚当时是谁先动的手了,只记得是在他成人礼那天。
成年的生日,总是要隆重一些。
关于要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我想了很久很久,因为他似乎从来都不缺什么,一瞬间,我甚至竟觉得我消失在他面前可能是对他最大的恩赐。
反正,在他成人礼那天,公主和将军在纳明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他们几乎邀请了贵族圈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谢冬荣班上的同学也是一个不落。
裘星文是谢冬荣的同学,他能到纳明来,我很高兴,我想带他参观一下我的房间,顺道给他炫一下我游戏里的新人物。
作为宴会的主角,谢冬荣自是没空理我的,每当他被众人簇拥的时候,我就会乖乖退到幕后,做一枚合格的背景板。
但我还是希望给他准备的礼物,能够以一个良好的形式送到他手上。
为此我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做了一个械甲。
我给它起名叫飞侠,它样式可爱,能够飞行,我远程操控也不是问题。
它算是在我制作的所有械甲中,最令我满意的一个,如果可以,我是想将它送给谢冬荣的。
但最终我还是消了那个念头,原因先前已经过了。
我决定让它成为一个传递者。
为了不碍谢冬荣的眼,宴会进行时,我刻意隐在角落,远远地观察着被大家簇拥的他。
终于,待他身边的人数稍微减少,我挑了个空档,操控着我的飞侠,颤颤巍巍飞了过去。
它就像是一只尚还未学会飞行的雏鸟,在宴会的人群中心翼翼地穿行着。
一路上,它获得了许多人的关注,而当它停在谢冬荣面前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眼中片刻的错愕。
我操控着飞侠,指引谢冬荣,让他来到纳明二楼的阳台边。
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在众人的注目中,谢冬荣跟了上去。
飞侠停留在阳台上空,而我正抬着头,站在一楼的草地上,抬头凝望着谢冬荣。
迎着月光,谢冬荣自阳台上向下看的那一刻,我想到了月下的精灵。
他与楼下的我对视了。
罕有地,我在他眼中见到了一丝欣喜的光。
我没有什么,只是操控着飞侠,让它飞下来,让它拿起我一早为谢冬荣准备好的礼物,后它又晃悠悠地飞回谢冬荣跟前,献宝似地,伸出手,将那个玩意呈递到了谢冬荣眼前。
“生日快乐。”站在楼下,我笑着对谢冬荣。
谢冬荣凝视着飞侠“手里”的东西,我似乎看到他的表情由温转凉。
“你可以亲手给我。”谢冬荣的语气似乎是温柔的,但完他便转头离开,留我一人,站在一楼的草地里,笑意僵在脸上。
我不知道谢冬荣是什么意思,因为完这话后,他就又回到了人群中,就好像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他只了短短几个字,而我冥思苦想,也得不出个结果。
当我晃晃悠悠走在回房间的路上,抬头看见裘星文的时候,才想起他已经等我很久了。
“怎么样?”他走过来,如是询问道。
他一早就知道了我的计划,并且大呼浪漫,表示几乎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心如磐石。
被手工制的械甲送礼物什么的……
我摇头,他顺手接住飞过去的飞侠,并按下了关机键。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取下飞侠手中,原本算送给谢冬荣的礼物。
是一枚戒指。
虽然这枚戒指原本的价格不算昂贵,但为了在装饰物的凹槽中加入械甲的元素,我费了很大的功夫。
如果贴近了细细听,甚至能够听见内里齿轮转动的声音。
它可以用机械的语言模仿谢冬荣话,还可以测定他的心跳速度。
可能过于硬核了些,但我毕竟生来不是个浪漫的人,为了这次,我也算是费尽心力了。
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只是因为这是戒指吗?
这东西可能本身就是有一定意义的吧,可我仅仅是觉得谢冬荣的手指很好看,想要用自己的东西为他点缀而已。
自然,我不能奢望谢冬荣跟我拥有相同的认知。
拿起那枚的戒指,最终我还是妥协了,我想,管他呢,既然这样,那就如他所愿,亲手送给他就是了。
“你去哪儿?”在我侧过身算离开的时候,裘星文问我。
“去亲手给他啊,不然还能怎么办?”
闻言,裘星文似乎感到很可惜,“那这个呢?”他抱着飞侠,“这个……多好啊,不用吗?”
飞侠是我抽课余时间跟裘星文一起做的,我知道他喜欢它。
“送给你了。”我。
“啊?”裘星文似乎没明白。
“送给你了,反正……”可能我做的这些,对谢冬荣来,都没有什么意义吧,“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勉强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我眼里发酸,竟是有些想哭。
裘星文完全愣在原地了。
“陶树。”空气中传来了两个人的声音,一个是面前的裘星文,而另一个……
当我用极短的时间分析出谢冬荣正站在我身后时,顷刻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扭头,与他对视。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微眯的眼眸中,甚至带着些许愤怒。
“怎么?这就想转手了?我就,我还以为你能有多浪漫。”谢冬荣一步步走到我面前,他的目光先是瞟过裘星文手上的飞侠,后视线缓缓上抬,平静地盯住裘星文的脸。
“原来不过是做戏而已。”他笑了一声。
“老妈就是喜欢多此一举,非要邀请班上所有人。”他的攻击肆无忌惮。
我的拳头微微攥紧,抬头怒视过去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表情已经有些扭曲了。
那种愤怒到极致,却又带着嘲笑的表情,几乎狠狠刺伤了我。
“你正常话会死吗?”几乎是没忍住地,我拔高了音量。
“正常?”像是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谢冬荣轻蔑道:“陶树,你最没资格跟我谈正常,就凭你做的这些事情,你配从我这得到什么?”
我做的这些事情?
我配得到什么?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谢冬荣的一次作业,趁他不在寝室,我凑近他桌前,装作不经意间瞥到。
我很意外他的文笔居然还不错,更意外他会写到我。
关于我,他是这么的——
“在我一无所知的时候,树的根部已经深深扎进我的身体,从外面看就像是一处丑陋的伤疤,祛不掉,甩不了,一心汲取养分,带给我无尽的痛苦。”
我本一直尝试让他改观,为此我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可那一刻我忽然发现,好像无论我做什么,对他而言都是无用功。
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一棵贪婪的树,是一处丑陋的疤,这是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的本质。
我想起来了,那天是我先动的手。
我一拳在了谢冬荣的脸上,很奇怪,在那一刻之前,这样的事情,我明明想也不敢想。
谢冬荣也怒了,毫不犹豫地反击。
可以,我几乎毁了谢冬荣的成人礼。
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我是真的后悔,并且自那之后,也再不敢跟谢冬荣起正面冲突。
身体上的伤倒是其次。
心里是真的受不了。
作者有话:
明天休息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