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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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两点,体育部办公室会议。

    空调开着,四大张拼凑起来的长方形会议桌上,横摆了二十块红囊鲜润散着清香的西瓜,围坐桌前的人数明显多于西瓜块儿的屋子里,因为首座上某个从一来就黑沉着脸不话的人,气压已经低到极致。

    没人敢吃西瓜,大家只能去看部长。

    部长比西瓜好看。

    坐桌头上的人,野眉紧蹙,冷颚酷削的脸上,自带冲天的黑气,脸臭的活像掉进了屎坑,一双冷沉的眸子,不去看桌前摆的一摞表格资料,却钉死在桌上的一排西瓜上,隐约可听见齿关在磨咬,像是下一秒,这人就要连西瓜带桌子一块儿撕烂了吞下去。

    一众部员很久没有这么仔细量他们老大了,果然他们老大还是一如既往的凶残。

    开会不能玩手机,而会议已经结束了半个时,他们太无聊,只能找屋里唯一一个存在感最强烈的人观赏。

    箫哥没发话,青姐也没在,今晚汉服社要表演,他们青姐作为社长,毅然决然的抛下了他们一众可怜人去会场排练,让他们现在想走也走不了。

    陈涵坐在江箫边儿上,作为第二个在江箫跟前儿得上话的人,他和江箫一样仇视的盯着桌上的西瓜。

    中午他买了捧花兴冲冲的去后台给女神献礼,结果刚进门就看见一个青蓝杂毛的生物抱着半个西瓜,盘腿坐在他女神的椅子上,低头翘着手指,拿着牙签一下下拨挑着西瓜籽。

    那个傻玩意儿,脑子里装的大概都是浆糊,连他女神站在旁边偷看他都察觉不到。

    西瓜籽有他可欣女神好看?

    陈涵盯着那人和那瓜看了会儿,自已又抱着花回来了。

    女神有了西瓜就不会再要花,尽管他早就知道那杂毛二傻子是外院的姜离,是他箫哥一个宿舍的老幺,更是他女神的心里惦记的人。

    尽管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已不可能,他也想以追求者的名义,在她的生命里正大光明的出现一次。

    也没什么别的事儿,他想告诉她一声,有个来自土木工程的普通理工男,曾在北京火车西站的出站口,对那个手里拿着糖葫芦,偏头和别人笑闹嗔怒的女孩儿,一见钟情过。

    “箫哥,”有个部员终于憋不住了,站起来看着桌头上的人,:“我上趟厕所。”

    这是真憋不住了。

    江箫阴沉半天了的眼,终于回过了神儿,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人,也提上书包站起了身,随口|交代着:“西瓜你们分了,散会吧。”

    憋不住的那位,立刻捂着裤|裆一溜烟跑了。

    剩下一群人,见江箫终于不耷拉臭脸,正拿着资料装进书包里就准备走人,气氛一松,都笑嘿嘿的道谢,然后不客气的去桌上拿瓜。

    手长的饿不着,原来大半个的西瓜被切成的二十块,两三秒就被人抢尽了。

    江箫临出门前,回头瞥了眼里边一群对脸笑闹着吐西瓜籽的人,凝了凝眉。

    “箫哥!”有个男生见他回头,举着西瓜朝他招手笑:“我这个还没啃呢,你来块儿不?”

    “不了,”江箫抬了下手,转身离开:“你们吃。”

    不过就是被退回来的东西而已,没什么好不情愿的。

    而且,他这些个听话懂事连撒个尿都会报告的部员们,可比某个姓沈的可爱多了!

    去崇德楼路上,江箫忍着头疼,闭眼又回忆起中午回去躺在空调屋里低声咳嗽的混账犊子,然后掏手机给袁铭电话。

    “喂,”袁铭笑声传来:“怎么,是谢我中午给你留的那个大西瓜吗?”

    “谢了,”天光刺目,江箫头脑一阵眩晕,他抬手挡了下日光,:“中午要的太急,没来得及付账,多少钱?”

    “谈钱就见外了,”袁铭笑道:“我们怎么也算是朋友吧,今天天儿这么热,厨师长想请自已好朋友吃个西瓜,不是顺便的事儿吗,怎么样啊,那西瓜今早上进的新鲜的麒麟瓜,味道不错吧?”

    “挺甜的,汁儿也多,”江箫附和着笑了笑:“又凉又脆,光提在手里都觉得凉快。”

    “行!”袁铭满足的笑了两声:“你觉得好吃就行!”

    “钱还得给啊,”江箫,进楼按了七楼的电梯,:“今儿傍晚他有点事儿,可能又跟你不吃,我过去你那边领个饭,顺便把账结了,绿豆汤他不爱喝,你那儿有荷叶粥没?”

    “嗬!”袁铭吆喝了一声:“亲自帮人家领上饭了?”

    “我去老彭理发店瞧瞧,”江箫回:“顺便的事儿。”

    “哦,那行,”袁铭点头:“回头你来领就行。”

    又寒暄了几句,江箫挂了电话,迈步出楼梯。

    拐进楼道那一瞬,步子一阵发虚,江箫头脑眩晕的站在楼道口,眼底是有些模糊摇晃的路面。

    “江箫,我们两个,就这样吧。”

    今儿下午脑海闪过不知道第多少遍的这句话,话人漠然决绝的背影冷到发寒,冷淡的音调也凉薄的很,字字化作锋锐冰凉的利刃,刀刀挑拨着他颤动的神经。

    沈轻。

    好子。

    江箫伸手扶了下墙,阖眼在原地靠墙站了几秒回过劲儿来,低骂了句,然后抬手大力搓搓脸,挺直了脊梁拐进楼道,朝他们系导员的办公室里走。

    这层楼高,这个点儿人也少,进屋前,江箫不心瞧见楼道最顶头落地窗前的一对儿情侣在拥抱腻歪,也不知道是底下哪层楼上课的学生,抱成一块在那边大笨熊似的来回转着圈圈,男生把女生护在怀里,挠着人家姑娘痒痒,逗得人咯咯的发笑。

    非礼勿视。

    江箫绷着一张“我是正人君子”的脸,转身一脚踏进办公室,然后甩手关上门。

    沈轻才不会咯咯的笑。

    “哥,你知道吗,”耳边忽然回荡起诱人勾撩的尾音:“你真的很会摸。”

    甩书包坐上办公椅的那一瞬间,真皮柔软的舒适就在下方,像是一只修长细瘦带着软茧的大手,拖住似得将他捧起,指尖划过他的.……

    缓缓,挑弄,白狐摆尾似的朝他摇晃,清冷的眉眼也变的意乱情迷起来,那个人玉面薄红,珠光水润的嘴唇微张着,靠在他耳边轻声呼吸,而怒后,那逼视在他眼前的淡漠发寒的眸光,眼底毫不掩饰着想要将他强势征服吃穿入腹……

    “卧槽!”

    身后像被突然点燃了一把火,江箫猛然从椅子上腾跃窜起!

    后脚跟没站稳踩上了椅子的轱辘,车轱辘滚动带着椅子朝后一滑,江箫直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心脏砰砰跳着,江箫惊魂未定,摁在地上的双手有点发麻,他咽了咽吐沫,平复着自已的心情。

    昨晚发生的荒唐事儿太多,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占领谁更多一点儿,只记得树林之后他一个劲儿的推脱拒绝,感官带着抗拒去享受那种快感,他所有的放纵都只落在了那一个吻,现在回想起来,好事儿都让沈轻一个人占着了,而他,他真的是……

    蠢!

    几时前亲口拒绝的事,现在又开始留恋追忆,由不得他掌控的心脏,跳动的频率总跟着另一个人起伏。

    理智和内心反复斗争,他向来先偏信自已的大脑,可他又比谁都讨厌这样的自已。

    “江箫,我们两个,就这样吧。”

    江箫深呼吸一口气,闭眼靠上身后的书柜,坐在地上静静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重新站起身,拉椅子坐回去。

    他没事。

    他很好。

    一堆的课本检测题和表格文件,江箫清了清嗓子,拿遥控器调高了屋里的空调温度,然后把表格推到一边,戴上耳机开题,凝眉认真听:

    Listen to the following……江箫,我们两个,就这样吧……

    鼓膜隆隆发懵,江箫使劲儿闭了闭眼,聚精会神的再去盯题去听:

    with intervals ……江箫,我们两个……of 15 seds……江箫,我们两个,就这样吧……

    ……at normal speed again and 就这样吧……during this time……我们两个……

    Please write  the 江箫……whole passage on……就这样吧……

    慌张无措的一颗心泛着酸涩,身体中流动的血液随着每一道重复的声音而更加冰冷,江箫伏在桌上,拿笔的手指也在不受控的颤颤发抖。

    试卷上毫无预兆的簌簌掉落着滚热的液珠,他瞪着一双红眼紧盯着试卷的题目,左手机械般重复的擦从眼眶流出来的液体,耳机里混杂进去的声音越来越大,最熟悉的开头却越来越听不懂,抖动的钢笔尖戳黑了空白的横条格,墨汁掺着眼泪,在卷面上洇湿了一团脏污……

    沈轻。

    沈轻。

    沈轻不要他了。

    那人终于放弃了。

    该高兴的,他本该很高兴的。

    喉腔里控制不住的呜咽一声,江箫泪眼模糊的盯着他的题,满脑子都是那个人的话声和摔门声,一个字母都看不下去。

    手机嗡嗡了两声,江箫神经猛的一绷,立刻去看消息。

    幺鸡:退烧药我落在会场后台了,你下午没事儿的话就自已过去拿了赶紧吃,我在崇德楼这边等可欣下课呢。

    不是沈轻。

    江箫甩手扔了手机,抹了把眼,坐在椅子上盯着题,怔怔发愣。

    大脑放空了近一个时,就算是重高烧,他的效率也从没这么低过,江箫埋头在桌上趴了一会儿,等泪流干后,去了趟洗手间浇凉水冲了把脸,尝试着清醒过来静下心,重回椅子上先做了套非听力部分的测试卷。

    对答案的时候,对一半,错一半。

    崩溃的尽头就是麻木无感,江箫浑身无力的仰身瘫在椅子上,连去改错的欲望都没有。

    他沉默着,仰头阖上眼靠在椅背上,轻轻的呼吸着。

    沈轻,他的沈轻,那个清俊寡言的少年,已经从过去的一个漂亮男孩,长到和他一般高的个子了。

    曾经那个人只想和他在一起玩,他没有答应,后来那人追在他后面总想要叫他一声哥,他还是没答应,现在那人爱上他了,要和他在一起,这么致命的一个要求,他没果断拒绝,还捧着这个烫手山芋迟迟不肯撒手,言不由衷,口是心非,他才是最有毛病的一个人。

    他早该明白自已到底在想什么。

    十年了,他十年没给他一个回应。

    那个人那么懒,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砰砰!

    砰砰!

    门口人的敲门断了思绪,那人喊了声“报告”,江箫睁开眼,大力搓了搓脸,喊了声“进!”

    “怎么又是你?”秦米一进来就见办公桌前的江箫,皱了下眉,问:“导员又没在?”

    “你怎么又来了?”江箫见来人也同样皱了下眉。

    秦米想找导员谈新生十一月份健康活力大赛的事儿,已经来了好几次了,文艺部部长最爱劲歌热舞,眼瞧着军训结束要找新生参加活动,现在对这件事也很上心,但江箫觉得他们导员顾孩顾家事,肯定要比顾这个连观众都没人组织的舞蹈活动要多一点。

    “去年咱们院才拿了第三名,”秦米两手撑着桌子,盯着江箫,一脸的认真:“今年既然是我负责,我不拿第一誓不罢休!”

    “导员家孩儿病了,”江箫看了眼时间,低头收拾着桌上一摊东西:“你自已看着办就行了,我觉得她目前没有跟你聊这些的兴致。”

    “那不行,”秦米敲敲桌子,:“我今年要定质量款式都要好的舞蹈服装,早把这事儿定下来我就能早联系厂子那边先设计图样,申请经费大约是去年的两倍,到时候批条还得让她先签字儿呢。”

    “区区一个比赛,”江箫语气不赞同:“用不着花这么多钱。”

    “那我管不着,我就是喜欢,就是想要,”秦米抱臂倚在桌沿上,看热闹似的歪头瞧着他:“想要什么不去争取,动不动就转头逃跑,我觉得这种懦夫的表现更掉份儿,你呢,大神?”

    江箫抬眼盯着她。

    秦米耸了耸肩,随手拎正了下自已的肩带,然后朝他摊手表示自已无辜。

    虽然知道这人是在暗嘲他去年换了个申请部门,把外联部长让给了刘可欣,转头去竞选体育部部长的事儿,但江箫还是忍不住想一句“你这话讽得可真是时候”。

    “大神你眼睛红了。”秦米随意的抬手指了下他的眼。

    “嗯,”江箫关了空调,提起书包拿着钥匙,挥手示意人也赶紧走:“懦夫睡过头了。”

    “开个玩笑,别放在心上,”秦米离开时,伸手朝天了个响指:“我们到底还是服你的!”

    “那完了,”江箫低头锁着门,声线发着哑:“我已经放在心上了。”

    这话已经走远了的秦米是听不见,江箫走了和那人另一个方向的楼梯,顺带着祈祷下次值班别再看见她。

    秦米跟刘可欣有点不对付,但不是撕破脸的那种,他不算在自已的事上再当懦夫,却也不想掺和那俩个人的事。去年健康活力大赛,他们宿舍就幺鸡一个人去了,因为刚开学那阵儿很无聊,老鸡跟着一帮女生去跳了个啦啦操,拿了个三等奖,然后去了趟聚会吃了顿好的。

    晚上二傻子喝晕了被送回来后,脸上一堆口红印子。

    不过二傻子也并非完全一无是处,江箫下去经过三楼,把楼道外低头靠在一正在上课的阶梯教室墙边瞌睡的某人,一块儿拽了走。

    “干什么啊,”幺鸡被拎着衣领瞬间清醒,他一个劲儿的往回瞧,嚷嚷着:“她马上就要下课了!”

    “晚上了,”江箫带着人下楼梯:“我请你吃饭。”

    “我不和你吃,”幺鸡挣扎着就要往回跑:“我要找她吃!”

    “她今晚忙,没空理你,”江箫一把又将人提溜了回来:“你别去添乱。”

    幺鸡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西瓜好吃吗?”出了楼,江箫直接无视对方幽怨的眼神,问了句。

    “我没吃,”幺鸡扯了扯自已的衣领,然后拧巴了一会儿,低头笑哼了声,:“但她很甜。”

    “不谢谢我?”江箫心里不大是滋味的问了句。

    一提起中午,幺鸡心情就明朗起来,他转身郑重的朝江箫敬了个礼,严肃道:“谢了!我的好四哥!”

    “滚!”江箫没好气儿的嗤了声。

    “诶,”幺鸡伸手往他头上摸了下,问:“你咋从上面下来?你吃药了没?”

    “晚上回来再吃。”江箫拨掉他的手,顺手搂了下人的肩,:“我先请你喝个粥,你再替我跑个腿儿。”

    “跑啥腿儿?”幺鸡嚷嚷着:“太远我可不送啊!”

    “不远,”江箫:“就宿舍。”

    “沈轻?”

    “嗯。”

    “你又给他带饭?”幺鸡哼哼着有点吃味:“偏心,也没见你对我这么好过。”

    “没良心的臭子!” 江箫瞥他一眼,随即一巴掌使劲儿削上人后脑勺:“我中午那半个西瓜,是喂了狗了是吧?”

    “喂了可欣了。”幺鸡舔脸笑。

    江箫:“……”

    “那你干嘛去啊?”幺鸡追问。

    “给祖宗,”江箫低下头,声叹着:“挑礼物。”

    作者有话要:他没事。

    他很好。

    他是最胖的!

    关心人家是条件反射,最后选择承认是脑子终于开光了,前后不冲突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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